老苟往下走,他肩寬肉厚,一個頂兩。
顧之意暗戳戳扯連洲的外套,下了一個階梯,給老苟讓出空間來。
連洲無動於衷,“伯父,哪裡來的流氓?”
老苟已經和連洲站在同一水平線,他個頭比連洲稍矮,抬著下巴,道:“今晚我在樓上,看見幾輛屁股冒煙的摩托車進了我們村,從我家招搖過去,我就和村支書打了招呼,讓他留意著點,申報旅遊景區這麼多年,還沒有哪個流氓敢上我們九裡青來耍橫……”
連洲唇邊噙著一抹淡笑,思緒有一瞬間的漂移,他從來沒有和老苟湊得這樣近,老苟兩片嘴唇一張一合,唇下兩個對稱的小洞,一閃一閃。
似曾相識。
那眼,那梨渦,和狗子的很相似,隻是稍大了一號,還老了。
他忽地發笑。
顧之意:……
老苟停住了,眯個眼縫,大眼睛夾著扇形褶皺,“有什麼好笑?”
連洲收緊唇線,“伯父,是我,是我和我幾個朋友,我們騎的那是哈雷車,正規渠道買的,按規定上了牌,而且,屁股也沒有冒煙。”
老苟鼻腔一哼,“我不管你怎麼來的,我一聽那屁股聲兒就知道有汙染,就算沒有尾氣汙染,也有噪音汙染。”
“您說的對,”連洲笑著點頭,“不過,伯父,既然我們能進到九裡青,證明我們並沒有違反哪一項規定,噪音必定是在規定範圍之內,平時我也沒有時間騎,偶爾想放鬆,才會到郊外玩。”
他撇個視線到顧之意臉上,“我聽狗子說,您以前組過運輸隊,對車很有研究,這車呢,爬坡還可以,本來這一趟,我是想送這一輛過來給您……”
老苟抬手製止他,“算了,我收不起。”
老苟往下走了。
連洲停留兩秒,才要轉身跟著他往下,衣尾被顧之意拽住了。
她擰著眉,眼眸裡儘是“你胡言亂語什麼,我爸才不騎你的流氓車”。
“你上去吧,我下去和伯父聊聊天。”連洲略一撇唇,低聲:“記得二哥跟我說過什麼嗎?”
顧之意咬牙切齒,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不,記,得!”
連洲往下走,“我記得。”
二哥說過了,老苟是一個護犢子的人,誰都比不上他自家孩子,以前苟澄還沒有到他家裡的時候,家裡親戚多,他一個外家表親的兒子,老苟自然沒有留意過他,也不搭理他,一直到他做了苟家兒子,老苟眼裡才有了這麼個小孩,才跟親兒子一樣對待他。
要想做老苟的女婿,連洲沒有彆的辦法,隻能厚著臉皮硬湊上去。
他燒水泡茶。
老苟拿眼瞅著他,“大晚上的你要喝茶?”
連洲:“剛才吃了太多肉,喝一點,解解膩。”
他給老苟倒了一杯,“伯父,明天您有時間嗎,我帶您去騎車。”
“沒有,我忙得很。”
“後天呢?”
“都忙。”
“大年三十總不會忙了吧?”
老苟睇他,“你要住那麼久?”
連洲唇角輕勾,“伯父,我想吃了年夜飯再回去。”
“……”老苟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出來,端起那杯茶一飲而儘,眉頭擰作一塊。
他垂下頭去,給老苟續上茶,“不是我想賴在這裡,實在回去也沒有人,還不如在這裡陪你們吃年夜飯。”
老苟頓了頓,“你媽不回來?”
“她年後才回來。”
老苟不再言語,仰著腦袋,拿起遙控器,指使他,“去,給我打開電視。”
連洲給他打開電視機,又坐回了原位。
兩人一起看軍事農業頻道,播放一個登陸火星的飛船——“精鷹號”的紀錄片,科研基地從無到有,曆經數年,總算邁出了第一步,中間還有孫運揚院士的采訪。
老苟時不時叨叨兩句,“這老頭厲害。”
連洲平心靜氣的,“可惜退休了。”
“退休了?”
“對,紀錄片都有滯後性,這采訪是兩年前的了,他現在在家帶孫子呢,上回我和狗子上北京就是去看望他,他是我的老師。”
“這老頭那麼老,他是你老師?”
“算起來,他是我老師的老師,該叫他一聲師爺,不過是他特招的我,所以也是我的老師。”
老苟默了一會兒,“你也做這個精鷹號了?”
連洲垂首笑,“一點點。”
“哪一點?”
“不能和您說。”
老苟傾個身子,“那你要是繼續留在那裡,說不準能上天了?”
“說不準,”連洲緩緩點頭,“說不準以後能帶家屬上去,能帶我就帶您上去。”
老苟:“……”
“伯父,明天晚上等您下班,我們騎哈雷?”
老苟唾沫飛了,“你是怕村裡人不罵我啊!村裡人不敢罵,你伯母第一個推我下雲心湖!”
連洲笑了兩聲,“我們上山上騎,離得遠,誰都管不著。”
“你懂個屁!山上都是墳堆,你敢在那裡炸屁股煙,鬼都不放過你!”
第三天晚上,顧之意接到了黃宜連的語音電話,說想找連洲聊聊,但是她沒有連洲的聯係方式,希望顧之意幫忙轉達一下。
顧之意一口拒絕了,“有什麼你和我說吧,他不喜歡和不熟的人說話。”
這一個“不熟”就把黃宜連堵住了。
“是這樣,之前可能有什麼誤會,這一次過來有些不太順利,今天不想住酒店了,我們搬到一家還可以的民宿,昨晚放在民宿外麵的車被人偷到後山,油都耗儘了,輪胎也給卸了,我老公想報警的,哎呀!我說算了,人生地不熟的。”
“好不容易找人把車弄回來,剛才有人報假警,說我老公□□,我們被帶到派出所去了。”
“黃宜連,”顧之意冷聲打斷她,“你說這麼多,關連洲什麼事?”
黃宜連微頓,“我不是說連洲,我是說或許我們得罪了什麼人,連洲見多識廣,或許他能幫幫我。”
“既然都有人報警了,你和警察說,警察自然會幫你查清楚,再說,你和你老公沒有帶結婚證嗎,為什麼會被帶走?”
“我們……我和他還沒有領證。”
顧之意全都明白了。
沒領證,黃宜連還有很多不明不白的過去,自然不敢讓他老公真的報警。
她有把柄在連洲手上,對連洲是又恨又怕。
顧之意心中發笑,黃宜連好好過她的舒坦日子就算了,何必還要出來惹是生非,她不出現,連洲和騰飛影自然也不會去為難她。
連洲這兩天都跟她爸媽在一起,她不知道黃宜連說的那些和連洲有沒有關係,但是她答應黃宜連,會幫忙轉達給連洲。
晚飯吃得很早,她回到家就上桌吃飯,飯後剛到六點,連洲和她爸就一起出門去了。
不得不說,連洲的臉皮越來越厚,竟然要賴在他家裡吃年夜飯,要知道,能帶回家吃年夜飯的都是認準的媳婦,姑爺一般都是年後才上門。
她聽見她媽偷偷問她爸,哥哥嫂嫂們都回來吃年夜飯,連洲是小姑爺,是不是該給他封紅包了。
老苟沒好氣說,不封。
十點了,她到了樓下,一個人沒有,顧淑娟又出去打麻將了。
給連洲打電話,裡頭轟隆隆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