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出公共飛船, 杜克就感覺不對勁,因為周圍太荒涼了,實在不像大領導們團建的地方。
他再次確認上級發給他的定位, 確定沒錯後,隻好繼續往前走,不曾想, 迎接他的竟是突如其來的子弓單破空聲。
杜克嚇得一個後仰, 手裡文件瞬間跌地,密封袋沒封牢, 裡麵的東西掉了出來, 而這所謂的機密文件, 竟是一張張白紙。
上當了!
等這個想法浮現, 卻是為時已晚。女人的輕笑聲讓杜克寒毛直豎,他猛然回頭, 正對上邱若若的眼。
她站在一把古怪的劍上, 懸浮於半空之中,手裡還握著一把複古的突擊步木倉, 似乎用得不熟練, 子弓單放空了幾回,但形成的威懾力卻足以讓杜克心驚。
“星, 星球長,您, 您這是要乾嘛呀?”
“你說呢?”
子弓單再次上膛, 邱若若彎著嘴角,將紅心瞄準眼前努力保持鎮定的男人,說出的話卻是極度的冰冷無情。
“既然敢挑事,就要勇於承擔後果。你當初造謠的時候, 難道就沒想過今天?”
完了,暴露了!
杜克不死心,極力狡辯道,“您在說什麼呀,我怎麼都聽不懂?”
“現在不懂沒關係,等你被打服了,不懂也懂了。”
小埃同學托著邱若若再次往上飛,拉高的視角讓她輕易鎖定了杜克,然後立刻開木倉。
子弓單打偏,杜克一個鯉魚打挺,艱難閃過,在槍林彈雨裡一路狂奔,專往密集的樹林裡躲。
他倒機靈,知道利用地形為自己增加優勢,脫離邱若若視線範圍後,連滾帶爬鑽進了一個樹洞,用枯樹枝遮掩,蜷縮起身體,連大氣都不敢喘。
後背開始發麻發癢,似乎有小蟲子在到處鑽,時不時還能聽見老鼠的窸窣聲和爬行生物路過的刷刷聲,具體是什麼,杜克實在不敢想。
“小東西,你在哪兒呀?不要再躲了,我已經看到你的小尾巴了,嘻嘻。”
邱若若的聲音若隱若現,好似山間鬼魅,讓人聽著就頭皮發麻。
杜克死死咬住手背,生怕嗚咽出聲,把這個煞星給招來。隻能一邊自我安慰,一邊默默等待。
感覺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杜克隔著枯枝縫隙悄悄往外看,確定無人後,他屏住呼吸,打算悄悄潛出去,逃離這個鬼地方。
豈料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天而降,蓋在他的頭頂,紮進他的脖子,涼颼颼,滑溜溜的,瞬間讓杜克尖叫出聲。
“原來你躲在這兒啊。”
是邱若若,她啟動了反重力裝置,倒掛在青銅劍上,大頭朝下,長發垂落,正好落到杜克臉上。
她像隻女鬼,在料峭的風中狂笑,嚇得杜克魂不附體,接連摔了好幾跤。
實在跑不動了,杜克絕望的跌倒在地。
“邱若若,我不信你敢殺我,難道你連自己苦心經營的名聲也不想要了嗎?”
邱若若換了一把衝鋒木倉,單手托著,立正站好,看著如同死狗般狼狽的杜克,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不敢?嗬,笑話,有什麼事是我邱若若不敢做的。我就要拿你殺雞儆猴,讓全天下的人都睜大眼睛看看,跟我邱若若作對的人,究竟是什麼下場!”
杜克頓時心如死灰,隻能眼睜睜的望著邱若若打開保險,將木倉口瞄準他的眉心。
“永彆了,杜克。”
他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死亡到來的那一刻,誰知木倉口冒出來的竟不是子彈,而是一隻小黃雞,它抵著杜克的鼻子,一邊扇著翅膀,一邊對著他唱:“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咯咯噠,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咯咯噠~”
傻逼?杜克:……
“邱若若,你耍我!”
終於反應過來的杜克一把扯掉小黃雞,狠狠扔到地上,在它歡快依舊的歌聲中,咬牙切齒的看向邱若若。
“耍你又如何,老娘高興,你能拿我怎樣?”
杜克頓時更生氣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確不能拿邱若若怎樣。
“這隻是給你一個小教訓而已,根據治安管理法規定,造謠傳謠行為應當處十五日以下拘留;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製或者剝奪政治權利。你又是公職人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沒把你直接抓起來已經算是很給麵子了。”
杜克惱怒道,“那你把我抓起來好了,我才不稀罕你給的麵子呢!”
邱若若有些驚奇,“你貌似對我很有敵意,可我不記得跟你有過節啊?”
“我們的確沒有過節,但你跟機械人有,嚴格來說,你與赤色帝國的特權階級,有著不可調和的巨大分歧,尤其是,狄塞德陛下。”
他一語中的,邱若若驟然抬眸,定定的看向他,緩緩道,“你果然很聰明啊。”
“聰明人不止有我,肯定有其他人也看出來了,隻是出於各種理由,沒有戳穿你,但隻要時機成熟,你,邱若若,下場絕對會比任何人都慘。”
杜克十分篤定,仿佛已經預見了邱若若的結局。
邱若若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拚命的在給自己攢底牌,好在還是有點效果的。”
“但你低估了狄塞德陛下,從前段時間的股市危機就可以看出來,他的冷酷,遠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彆看現在帝國捧著你,讓你出儘風頭,一旦你的狐狸尾巴再藏不住,或者你沒了用處,陛下必會將你殺之而後快,就像你仗著權勢戲弄我一樣,邱若若,你也隻不過是彆人手裡的提線木偶。”
邱若若卻笑了,“原來你說那麼多,是為了提醒我啊。看來,你也沒你表現出來的那麼討厭我嘛。”
杜克慌亂的移開視線,“你彆胡說,我隻是擔心活血星被你牽連,無端卷入這場風波罷了。我好不容易才回到這顆星球,絕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她。”
“回到,這裡?”
邱若若似乎想到了什麼,仔細端詳杜克的臉,突然道,“等等,你叫杜克。杜克,到底是你的名,還是你的姓?”
“既是名,也是姓。”
杜克拍拍塵土,與邱若若對視,“二百二十一年前,你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屬於我們暴虎獸一族的,我們世代生活在這裡,卻因為那些大貴族的一時興起而分崩離析。我的族人,要麼被殺,要麼被驅趕,唯有冠以杜克之名,統禦整個暴虎獸群的族長血脈,被帶到了彆的星球圈養。”
這仿佛是段痛苦的回憶,杜克目光帶恨,聲音發顫,“那群舊貴族,以折磨我們取樂,強迫我們自相殘殺,若不服從,等待我們的就是更加嚴厲的懲罰。我的父母兄弟啊,有多少一去不複回?無數的怨念刻在記憶裡,既是他們的,也是我的,一代代傳下去,將是所有杜克死也不會忘記的屈辱。”
曾經的暴虎獸族群類似於原始部落,有族長、有祭司,而族長人選是通過血脈更替的,在老族長死去的那一刻,先人的記憶會通過基因遺傳給新任族長,所以暴虎獸的曆代族長都是族群裡最聰明的那個,祖祖輩輩的經驗會幫助他們規避風險,更好的領導族群。
可再多智慧也抵不過科技鴻溝的碾壓,當舊貴族踏入這片土地,暴虎獸的未來似乎早已注定,等待它們的,不過是淒慘與更加淒慘而已。
“你是人,但你又叫杜克,這麼說來,你跟亞妮一樣,身上也有異獸的基因?”邱若若靈光一閃,立刻得出了答案。
這大約就是人口工廠的特性,為了創造出更完美的個體而不斷雜合多物種基因,杜克便是其中之一。雖然外表與常人無異,但當記憶被喚醒的那一刻,他就是杜克,在活血星生活了成百上千年,血脈從未斷絕的暴虎獸族裔。
“沒錯。”杜克堅定道,“邱若若,我雖然不知道你的社會士義理想能走到何方,但我決不允許你拉著活血星陪葬。所以,我一定會取代你,我要用我的方式,保護活血星。”
邱若若看向杜克,“可我怎麼覺得,我倆殊途同歸呢?”
杜克皺眉,“你什麼意思?”
“就算你取代我,成為了活血星星球長,你又如何保證,暴虎獸一族的悲劇不會再次上演呢?”
“怎麼會……”
“怎麼不會?”邱若若打斷他,“你以為舊貴族恣意妄為的根源是什麼?是不公平,是階級區分,是人與人之間,種族與種族之間的三六九等。因為他們俯視我們,所以他們心安理得的掠奪我們,壓榨我們。換到如今,你以為境況又能有多大改變?是,狄塞德是很厲害,機械人也都不賴,但人心是會變的,這一代不變,下一代也會變,當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端坐皇位,俯瞰眾生時,你以為你和他還會是平等的嗎?當皇帝這個身份開始變質,權力徹底掙脫牢籠,舊時代的昨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看著表情由驚愕轉為沉思的杜克,邱若若接著道,“沒有皇帝,沒有特權階級,才是真正屬於人民的時代,才是真正自由平等的時代,而這,就是社會士義的核心。”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跟我說這些?”
杜克看向邱若若,似有不解。
“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尋找一個答案嗎?若你真對我,對社會士義抱有敵對心理,你也不可能通過公務員考試。”
邱若若笑了笑,“有人教導過我,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敵人搞得少少的,我覺得我們是一路人,就沒必要自相殘殺了吧!”
杜克陡然沉默,他很想反駁邱若若:誰跟她是一路人?臨到關頭,又怎麼也說不出口。
開解完這位迷茫的年輕人後,邱若若召回在天上亂竄的小埃同學,剛要禦劍,又忽然回頭,“今日事畢,咱們也算是兩清了。望你引以為戒,不要再犯,否則,我們就真得在牢裡見了。還有,過幾天,我會把你調去農業局,彆誤會,我不是公報私仇,我隻是覺得,你這人有些自視甚高了,得依靠勞動,好好磨磨性子。送你一句話,群眾才是最好的老師,有時候,向下看,可比向上看重要多了。”
劍閃而過,邱若若的身影也逐漸模糊。
杜克捧著邱若若送給他的一本書,上麵幾個古樸大字格外醒目:《論-人-民-民-士-專-政》。
頁麵發卷,估計邱若若來回翻過不少遍,這也是邱老爺子言傳身教給她的好習慣,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僅憑記憶,就清晰的複刻出教員留下的幾本著作。
杜克猜想,這書大約邱若若也沒給其他人看過。光這個標題,就足以在整個帝國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了。
但今天,她卻交給了自己……
杜克攥緊書頁,第一次更加清晰的認識邱若若。
她的肚量和心胸,似乎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想起她的話,杜克收回仰視邱若若的目光,視線向下,看著這片黃土地,似乎明白了什麼。
“喲,回來了?”
雅各躺在吊床上晃啊晃,利奧站在旁邊幫他蕩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