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珠有些難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此脆弱,自己還未得病遭此冷遇尚且要悲傷失望,更何況皇太極?
這樣想著,她不禁更加快了腳步。
好在她獨住一間屋子,不用擔心收拾東西時會影響到彆人。
匆匆將身上衣物全部換下燒掉,又拿了些換洗衣物日用品,海蘭珠便又趕去了皇太極自己的寢房,替他收拾了些衣物用品。得了傳染病必須隔離治療,但凡接觸過病人的也都要隔離觀察,確定沒有被傳染才能解除隔離。
趕回書房,此刻周圍寂靜無聲。她踏入門檻,四處望了望,除了失神的躺在榻上的皇太極,便再無其他人了。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戴上手套麵罩,在罩上一件罩衫,便拿了蠟燭點燃了方才皇太極換下的衣物。
皇太極聽見聲響,轉頭去而複返的海蘭珠,又看看一旁零零碎碎的物品,原來她不是離開,隻不過去取東西了!他心裡說不出的震驚與感動,訥訥問道:“你為什麼……”
海蘭珠頭也不抬,繼續看著炭盆裡燃燒的衣物,直至完全化為灰燼,她才移開視線,拿過一塊手帕遞給皇太極,示意他覆住口鼻道:“天花雖是大病卻也並非無藥可救,也有許多人得了痘症也能幸存下來的,咱們找個好大夫,吃幾劑藥,也許就能好了。”
皇太極卻並未顯出多少興奮,隻落寞道:“痘症乃絕症,大明已多少人為此喪生,不想有一天竟也落到我皇太極的身上。”顯然在醫療水平落後的古代,得了天花也就接近死亡了。
海蘭珠望著皇太極眼裡的遺憾失望,繼續道:“可我就是相信你一定能過了這關。你還有無數壯誌未酬,你還要去征服天下!”
皇太極聞言,慢慢望向海蘭珠,見她笑容真誠,眼神堅定,他突然受到感染,臉上漸漸有了神采:“是了,我還要得到我最想要的,我還要大明的土地上好好看看,我還要——征服天下!”
他僅僅凝視著海蘭珠:“你呢?你不怕死嗎?”
海蘭珠乾脆利落道:“我當然怕!”見皇太極瞬間變色,她繼續道:“可我這條命本就是你從沈陽城外撿回來的,隻要你不怕,我便在這陪著你!”
皇太極頓覺心中脹滿感動與溫柔,想撫摸她的麵頰,伸手到半空卻生生頓住:“好,我不怕,等我好了,帶你一起去那大明的土地上縱馬奔馳!”
…………
轉眼已是第三日。這些天皇太極仍舊高燒不退,夜裡時常驚悸而起。海蘭珠日日守在他,時時看著他防止他抓撓水泡導致破潰,不一會兒就要換上新的濕毛巾,每隔兩個時辰還要為他擦身散熱。中間間隔時間,海蘭珠則要把每日換下的衣物都焚燒殆儘。
她仿佛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府裡再沒有第三個人踏進過這個院落,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她每日都拿了紙筆,將需要的物品寫好帖於牆上,每天有小廝遠遠的看見便拿了來放在牆角邊,等人都走了,她再過去取。起居飲食,包括熬藥,都在這小院子裡進行。
既要照顧病人,又要負責一切生活事項,海蘭珠隻覺得每日裡忙碌勞累,倒是沒有時間再感到恐慌和害怕了。
到了下午,皇太極的燒終於退了,海蘭珠大大鬆了口氣。他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現下眼神漸漸清明,身體也恢複了些力氣。望著海蘭珠手帕遮蓋下露出的通紅的雙眼和深深的黑眼圈,皇太極有些愧疚和心疼:“你好好休息吧,我已然好多了。”
海蘭珠仔細觀察皇太極,見他看起來確實精神了不少,臉上身上的水泡雖然沒有褪去,卻還是一個個飽滿滾圓,不見潰爛的跡象,心才稍稍放下了。然而與此同時,一個從一開始便存在的疑問和猜測此刻又更明晰的浮上心頭。
“我要不要再派人尋個有名氣的漢醫來給你瞧瞧?”上回那大夫乃是個普通的女真大夫,女真人的醫療發展還相對落後,許多病症更多的還是依靠薩滿祈福占卜,大夫水平也十分有限。
皇太極想了想,點頭道:“漢醫理論完備,請個好的來瞧瞧吧,也給你瞧瞧,你雖從來不同我直接接觸,但也不可大意,要大夫說了真沒有傳染我才能安心。”海蘭珠每日注意戴著手套麵罩,從不直接接觸皇太極和他用過的任何東西。凡用過的手套衣物,換下後也直接焚燒,用過的碗筷炊具也都要放入高溫燒煮的水中消毒殺菌。這樣雖大大減少了傳染的機會,卻也不是萬無一失的。
不一會,海蘭珠便寫了紙條貼於牆上,大半個時辰後便有位全副武裝的漢人大夫進了院子。
這位大夫姓孫,大約五十多歲,行事沉穩有度,望聞問切做的一絲不苟,看來的確是個經驗豐富,見多識廣的。
檢查完皇太極身上各處的皰疹,大夫眉頭緊蹙,問道:“貝勒爺這幾日可有胸痛之症?”
見皇太極搖頭,孫大夫又問:“這皰疹可覺瘙癢難當?”
皇太極點頭。隻見孫大夫大大舒了口氣,卻是徑自結下了來時帶著的手套麵罩與外褂,開懷道:“這可是個好消息啊!貝勒爺,您可沒得那天花之症,不過是尋常小兒得的水痘罷了!”
皇太極驚訝萬分,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海蘭珠卻是立刻大大舒了口氣。早先她聽了前個大夫所言,也以為是天花,可這兩天仔細觀察,倒同自己得過的水痘症狀一模一樣,尤其今日他突然好轉,更增加了她的猜測,她這才要求再找位大夫來重新診斷,沒想到果然如此,這樣自己也不用擔心被傳染了!
心思猛的鬆懈,這幾日的疲累便入排山倒海般湧來,她眼前一黑,便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