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1 / 2)

“啪——”

盛縉打了聲響指。

何澤書在海風裡回頭,目光安靜專注,看向鏡頭。

尚舒心裡突然就“咯噔”一下,她不知道何澤書是真的太有天賦靈氣,還是他跟這個角色太契合。

他把那種“魂魄漂泊,無以憑靠”的感覺演得太真,以至於透過監視器,看著何澤書的那雙眼睛,尚舒一個見足了世麵的中年人,心頭居然有種鈍鈍的疼。

“你、怎麼會在這兒?”何澤書偏過頭。

他白皙的腳踩在海邊的細沙上,珍珠一樣瑩潤的腳指頭漂亮、精巧。何澤書安安靜靜往那兒一站,就是一幅天然的畫。

自稱“六一”的怪異男子衝他一笑:“你又在自殺?”

“是。”時遠微笑著點點頭,冷靜得有點可怕,“但又被你打擾了。”

“我該說句抱歉?”

“不然呢?”

這兩個容貌極佳的人相對著“哈哈”笑起來,場麵輕鬆又動人——如果忽略聊天內容的話。

尚舒坐在顯示器前,感覺自己後背冷颼颼的,何澤書把“一個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去死”的人演得過於傳神了,這、這也是天賦能解釋的?!

“我不攔你。”六一單手插兜站在原地,語氣吊兒郎當,“就是有點事好奇,你看你都快死了,不如死前行一善,替我解個惑,說不定下輩子就能投個好胎幸福美滿了呢?”

時遠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微笑著看著他:“你說。”

“你以前過得那麼苦,可是吧,就跟一株草一樣,怎麼吹都吹不折,跟狗皮膏藥一樣死賴在這世界上,說什麼都舍不得死。”

時遠一挑眉:“嘖,非得把話說這麼難聽?”

“可是吧,”六一又往前走了兩步,彎下腰,淡棕色的雙眸跟墨黑雙眸相對,像兩片極深的汪洋,“你仇也報了,錢權也到手了,可以開始裡的幸福生活了,這個時候要去死?”

時遠偏過頭,笑而不語。

六一歎口氣:“就跟動漫主角曆經千難萬險,好不容易happyending,還沒來得及享受幸福生活,突然‘啪嗒’踩上香蕉皮把自己給摔死了,讀者是要罵娘的。”

“生活又不是文藝作品。”時遠聳聳肩,“人想活下去可能需要千百個理由,但去死,或許隻是沒有理由了。”

六一重複了一遍:“沒有理由了……”

尚舒在監視器前看何澤書和盛縉表演,自己的心跳速度都情不自禁地飆升。

新手演員往往有個很大的問題,沒有場景感和對話感,就像是兩個機器人機械地說出自己該說的台詞,沒有互動的感覺。而這倆人太過自然,以至於尚舒覺得自己不是在拍電影而是在拍紀錄片。

神奇,實在是神奇!

看著鏡頭裡這兩個人絲滑到無與倫比的互動,尚舒覺得自己悟了,突然一下就明白了景冰煙的偉大之處:什麼叫頂級同人作品

啊?!(戰術後仰.jpg)

全場的目光都被這兩個人牢牢吸了去。

何澤書輕笑一聲,看向盛縉,好像真的在虛心討教一樣:“既然你自稱是神,總比我們這些庸碌的凡人知道的多。那你看我都快死了,能給我解個惑嗎?”

“你說?”

他輕聲問:“你說‘投個好胎’,人,真有下輩子?”

盛縉否定得果斷:“沒,死了就死了。”

他盯著何澤書,一字一頓地補充:“人的時間不能回溯,既定之路不可更改,人的生死不可逆轉。”

“這樣……挺好的,也挺好的。”

尚舒心裡咯噔一下:她真有點分不清到底是“時遠”在喃喃自語還是“何澤書”在喃喃自語。

何澤書衝盛縉燦然一笑:“那你剛剛騙我。”

盛縉的歎息散入了傍晚的海風裡:“人的寄托罷了,怎麼能叫騙呢?”

“寄托啊……”何澤書看向太陽光輝消散的方向,不再跟六一細聊,提著鞋子往大海走去。

起伏的海浪拍打著他白皙的腳背。

漲潮了。

說“潮”可能不太準確,潮汐這種因為日月引力形成的海水漲落,白天的稱潮,夜間的稱汐,和它極具壓迫感的勢頭相比,人類賦予它的名字實在溫柔得過頭了。

走向那片海,時遠就真的回不來了。

六一表情沒怎麼動,他隻是靜靜目送著眼前人,那雙深邃猶如深海的眼睛卻透出點點極其複雜的情緒,難以讀透、卻能感染人心。

——可他最終還是說了多餘的話:“你,真的一點期待都沒有嗎?”

時遠繼續沉默地往前走。

“沒有期待,還是不敢期待?”

時遠:“……”

“騙我可以,時遠,彆把自己騙了。”

往海裡走的青年停下腳步,長長的沉默之後,海風送來他的歎氣。

“你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妖怪,”他轉過身,恍若歎息,“上次見麵也是,字字紮心,連死都不讓我安生。”

說完,何澤書身體晃了一下,然後一頭栽進柔軟的沙地裡。

尚舒大聲喊:“卡!”

她難耐心中的激動,正想站起來大聲喊“斯巴拉西”,盛縉先一步匆匆衝到何澤書身邊,攥住他的手腕:“小書。”

盛總眉心皺得很緊:“小書。”

“沒事兒沒事兒,”何澤書吭吭哧哧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自己粘在臉上的沙子,“這沙軟得很,你放心,我有數得很。”

盛縉眉頭還是緊皺著,伸手輕輕擦去何澤書臉上、胳膊上沾著的細沙,確定他身上沒有擦傷,表情才稍微放輕鬆了點。

“你剛剛摔得太實在了,”盛縉聲音壓得很低,但他像是怕自己過於嚴肅嚇人,又迅速放溫和了些,“之前練習的時候不是挺好嗎?腰腹要使勁。”

何澤書撓撓頭:“剛剛有點入戲了,沒想太多……”

盛縉臉色又是一沉,攥住何澤書的那隻手也不自覺地加了力。

疼得何澤書“嘶”一聲,當場倒抽了口氣:“疼疼疼!鬆點!誒呦!我這摔一跤不如你捏我一把疼!”

盛縉趕忙鬆開手:“抱歉……”

“沒事沒事,”何澤書拍拍屁股上的沙,生龍活虎地跳起來,“咱繼續,還得拉近機位再來兩遍吧?”

盛縉沒有立即起身,他維持著半跪的姿勢,一隻手落在膝蓋上,抬頭靜靜注視著何澤書:“……”

何澤書心裡“咚”地一下,堂堂盛總用這種姿勢半跪在自己麵前,活像什麼從歌劇裡走出來的忠誠騎士。

“阿縉?”他小聲問。

盛縉單手撐在地麵上,使了點勁兒,站起來,他伸手,拍了拍何澤書長發上夾進去的細沙,慢慢地說:“照顧好自己。”

何澤書被他弄得頭上有點癢癢:“我這不好端端站在你麵前?”

“不隻是身體,”盛縉曲起食指,輕輕在何澤書的額心“敲”了一下,“還有這裡。彆太入戲,彆跟著角色一起大喜大悲。”

何澤書眉眼彎起來:“盛總,我這還不算一個合格的演員呢!您這就開始操心我過於優秀該怎麼辦了?”

盛縉揉揉他的頭頂:“你很優秀。”

何澤書噘嘴,打開他的手:“你有濾鏡,我不聽你的!”

這神態,真的像極了年僅4歲的葉子小朋友1V1放大版。

後麵,尚舒也已經走過來,遠遠地招手:“書書,沒摔傷吧?”

何澤書衝她喊:“我沒事兒!身強體壯的!哪兒就這麼嬌弱?!”

“行。”尚舒視線落在何澤書身上,從上往下“巡視”了一遍,“剛剛那條好得很,待會兒調整一下機位,再來兩遍。”

何澤書衝她比了個“OK”的姿勢。

幾個人站位散開,化妝師走過來幫演員整理妝容,為下一條做準備。

傍晚的海風真的很舒適,何澤書穿著短袖短褲,赤腳站在沙地上,幾乎要沉醉在這溫柔的觸感裡。

化妝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何老師,閉一下眼睛,我幫你清理一下美貌裡麵的細沙。”

何澤書順從地閉上眼。

當人被剝奪一種感官,其他4感會變得格外清晰——這話不無道理。何澤書感覺耳邊的海浪聲似乎清晰了不少,安靜的、規律的、溫柔的……他開始回憶起水浪拍打在自己腳背上的觸感。

這一幕的劇本裡,兩個主角稍微進行了點關於“生死”淺嘗輒止的隱晦探討。

最開始的版本其實不是這樣,是何澤書有感而發,自己改了改,才有現在的呈現形式。景冰煙對此也是相當積極的支持態度,畢竟,無論何澤書還是盛縉,都不是內娛那群大腦空空的草包,對劇本的理解處理都有相當程度的獨到之處。

何澤書回想起剛剛那出戲當中,盛縉肯定的聲音——

“死了就死了。”

死了

就歸於無。

曾經他也是這麼認為的,死了什麼就沒了。誰能想到自己跟小醜一樣猝死之後,一睜眼,又獲得了第二次生命?偏偏這新生五彩斑斕得很,有錢、有崽、有戲劇性,比自己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加起來還要精彩。

簡直跟假的一樣。

“好了,何老師,眼睛可以睜開了。”

何澤書慢慢掙開眼,他看向麵前一望無際的海平麵,這海美得靜謐又誘人,他居然生出一瞬的恍惚。

“小書,”盛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打斷了何澤書短暫的魔怔時間,他聲音很溫柔,“咱們效率提高點兒,葉子還在等我們回去吃飯。”

何澤書回頭,笑著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今天的進展非常順利,收工的時候,尚舒整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母帶緊緊揣在懷裡,跟生怕誰偷了她的似的。

她笑眯眯跟盛縉何澤書打過招呼,哼著什麼不知名的調兒,喜氣洋洋往回走。

“嘖嘖嘖,”何澤書坐在保姆車上,從車窗裡看著尚舒輕快的背影,“咱們尚導真是性情中人啊!看她這狀態,我這個新手應該演得不錯?”

盛縉在旁邊:“很厲害。”

何澤書又是“哼”一聲:“你濾鏡太重,我不聽你的。”

盛縉笑而不語,他拿起車上的雜誌,隨意地翻了翻。

今天的拍攝地點已經一路跑到了M市的邊緣地帶,從這兒回賓館要的時間也格外長。隻是這幾天反複來來回回,何澤書似乎已經適應了每天這趟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的“觀光旅途”。

車子悠悠地晃著,小李助理克製地哼著什麼自己沒聽過流行曲在前麵開車,自己靠在窗邊,有時候打瞌睡、有時候單純地欣賞窗外景色,然後……然後身邊坐著盛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