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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黑 餘姍姍 108399 字 4個月前

51

Chapter 51

“阿珩。”

這聲輕喚, 帶著曆經痛苦之後的疲倦感,還有一些若有似無的眷戀,糅合在男人的聲線中, 無比的好聽。

周珩將身體往下錯,幾乎和他平視了,就著那一點點微光看著他。

“你還疼麼?”

許景昕說:“還有一些難受, 但已經在可控範圍內了。”

周珩抬起一手,輕輕滑過他的額頭, 沿著五官的線條遊走:“那是怎樣的感覺?”

許景昕如此形容道:“輕的時候會覺得精神萎靡、困頓、惡心,嚴重的時候會覺得疼, 覺得冷。疼的位置不固定,可能是全身, 可能是局部。無論是毒品還是藥物, 當人對它成癮,那就不隻是生理上的問題, 還有心理上的。服藥後, 人會滿足, 會生出渴求的心理, 當癮症犯了,就會強迫自己再去吃這種藥。”

許景昕描述得非常詳細,若他隻是描述疼痛的感覺, 她未必能完全理解, 可是這種心理上的“變態”反應,她卻是懂的。

周珩的手停了下來,問:“你這次服藥時間不長, 又有醫生開給你的藥做輔助, 戒斷期也不會太長吧?”

“嗯。”許景昕握住她的那隻手, “快的話三天,慢的話一個星期,隻要熬過這段時間就沒大礙了。”

周珩想了想:“可是,你過去有長達一年的時間在接觸它,這次又……兩者會不會產生連續反應?”

“多少會有一點,但最難熬的時候我已經過去了,那種痛苦的感覺我永遠都記得,不會再走回頭路。”許景昕說。

周珩不知道,那所謂“最難熬的時候”是怎樣的感覺,卻可以想象,類似今晚這樣的痛苦,他在上一次戒斷期中都是獨自承受的。

一個人,周圍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

即便那時候他們已經建立了信任,可是這麼私密的事,這樣毫無尊嚴的脆弱的時刻,他也不可能對她開口。

就像她曆經那些痛苦一樣,沒有人可以說,彆人也不會理解,她隻能自己過。

周珩吸了口氣,又朝他貼近了些:“那這幾天,讓我陪著你吧。”

她聲音很低,幾乎要聽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拒絕。

許景昕盯著她看了許久,就在周珩以為這篇要翻過去的時候,他終於“嗯”了一聲。

兩人又一同沉默了。

周珩垂著眼睛沒有看他,卻也沒有離開。

其實他們誰都沒有困意,她想自己總得說點什麼,將這尷尬又曖昧的氛圍解開,要麼就徹底冷掉,要麼就再推一把。

“你……”

大約是兩人想到一起去了,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看向對方的眼睛,同時笑了。

許景昕:“你先說。”

周珩這才說道:“你,剛才是不是就知道我不是一號了?”

“嗯。”

“我有破綻?”

莫非是她哪句話,哪個表情不對?

許景昕卻如此說道:“你看我的眼神,一號從不會那麼看我。”

“什麼眼神?”周珩問:“那你一開始就知道了?”

許景昕搖頭:“開始隻是覺得奇怪,還不肯定,後來咱們說了一會兒話,我才知道這個一號是你扮的。”

周珩回憶了一下,卻記不清他們都聊了什麼細節,她隻記得自己一心試探他對自己的感情,大概就是在此期間露出破綻了。

說話間,許景昕朝她靠近了些,他的手始終沒有收回來,就落在她腰背上,仿佛隻是搭著。

周珩眼睛垂著,看著近在咫尺的他的唇和下頜。

兩人的呼吸已經糾纏在一起,緩慢的,有控製的,小心試探的

“阿珩。”

“嗯。”

“我……”許景昕的嘴唇動著,“其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正直。我有很多私心,也有計算。”

周珩下意識屏住呼吸:“我知道。我從沒有把你想成聖人。”

這話落地,她也朝他靠近了點。

兩人的鼻尖快要碰到一起了。

又是幾秒鐘的拉扯。

時間的流淌在這一刻變得非常奇妙,好像過得很快,又好像慢得近乎煎熬。

直到許景昕開口:“有件事我早就想做了。”

他的話就和他這個人一樣,確定目標之後就開始部署,落實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等到橋梁搭建完畢,就是攻城略地,摘取果實的時候。

他的鼻尖滑過她的。

周珩連說話都要控製著唇形,否則就要碰上了:“什麼?”

“我的理論和經驗都不豐富。”許景昕還在鋪墊著,“你要多包容我一點。”

他是緊張的,她能感覺得到

他又帶了一點侵略性,這是天性,就算再木訥,再缺乏經驗,也掩蓋不了。

不過,雖然這個時候笑很不合時宜,周珩還是輕笑了聲,正準備說點什麼鼓勵他解放天性。

然而就在她張嘴的同時,他的唇貼了上來。

他的吻,生澀且謹慎,壓抑著熱情,控製著節奏。

可他越是如此,對於女人來說,越想去釋放他的熱情,讓他毫無顧忌的去嘗試。

周珩起先沒有動,就讓他輕輕吻著自己。

她知道,他在關注她的反應,他已經收緊了手臂,有些用力,卻又怕勒疼了她。

她心裡是暖的,身體是熱的,每一根頭發絲都在顫抖。

其實他們都一樣,越是靠近就越謹慎,怕美好的東西被破壞,怕再一次經曆失去和撕心裂肺的痛,無論是生理的,還是心理的。

直到她再也控製不住,手落在他的脖頸,回應他的吻。

他先停頓了一瞬,隨即開始“反擊”。

濃烈的,炙熱的,熨帖著每一個細胞,每一寸皮膚,足以讓她化成水,蒸騰成氣體。

不知過了多久,當這個漫長的吻終於停下來,兩人依然沒有拉開距離,出於本能的耳鬢廝磨著。

他們對彼此是陌生的,因此充滿了好奇心和探求欲。

他們又是熟悉的,卻還想將那層表麵的熟悉再更進一步,刻進骨頭裡,再一起發酵出來,粘合在一起。

就像那首《我儂詞》裡寫的一樣,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爾,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爾,爾泥中有我。

……

這一夜,兩人都充分感受到了對方身上的另一麵。

他的力量,以及她的溫情。

過去的辛苦、疲累、傷痕、痛苦,似乎都在這一晚得到了撫慰。

早上,晨間的光灑進臥室。

周珩第一次親眼看到了他小腿上的斷口。

她輕撫著,許久、許久,直到他摟上來,吻到一處。

兩人又一起去了浴室,待洗淨了,她給他刮了胡子,露出乾淨的下頜。

周珩用手去感受著那種清爽的皮膚觸感,描繪著他的五官。

她的眼神充滿了憐惜,而他的則如同深邃的湖水,像是要將人溺在裡麵。

直至日上三竿,許景昕終於去了書房。

周珩在樓下接了外賣。

兩人一起吃午飯時,許景昕不經意地提到,剛在書房和許長尋通了個電話。

他唇邊帶著笑,可周珩卻因此停下筷子。

許景昕見她立刻提起精神,刺一根根豎起來的模樣,不禁笑了,給她夾了塊肉,說:“先壓壓驚,我要說的事不需要這麼緊張。”

周珩將肉吃了,這才聽他說:“我跟他說了,我想和你把關係定下來,正式的,公開的。他同意了。”

周珩睜大了眼,既驚訝於許景昕的行動力,也驚訝於許長尋的好商量。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他同意,是因為許景燁?”

“嗯。”許景昕說:“許景燁回來後小動作頻繁,許長尋已經意識到這個兒子徹底離心了,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應該就是安撫許景燁,修複父子之間的裂痕。但照目前看,他失敗了。”

許長尋當然會失敗,他根本不了解許景燁的心情。

許景燁這次反彈,絕不是隻因為許長尋和梁峰做的那場交易,這對父子之間的關係早就破碎了,就像是骨頭分家了,唯有皮肉還連在一起。

而梁峰的那一手,就等於連皮肉都切斷了。

周珩說:“許長尋親情淡薄,在意識到這個兒子已經鐵了心要對付他之後,他雖然覺得失望,但很快就會反擊,要在許景燁壯大之前將他扼死。所以你提出要取代他的位置,就算他心裡排斥跟周家繼續糾纏,從大局上考慮也會答應的。可這樣一來,他就等於將你推出去了,許景燁會視你為眼中釘。”

許景昕笑著反問:“我不提,他就不會了麼?在他心裡,我將你搶走是事實,有沒有那層婚約都一樣。”

說到這,他停頓一秒,又道:“至於許長尋,無論他心裡怎麼想切割,許家和周家的關係到底建立了二十幾年,並非一朝一夕,要斷開豈是那麼容易的?許長尋比誰都清楚,周家既是他的心腹大患,也是軟肋,他不可能真的做到脫離周家,反倒是放在身邊時時刻刻監視著,才會放心。”

是啊,周楠申簡直就是許長尋肚子裡的蛔蟲,許長尋做的事,周楠申樁樁件件都記了下來,還有一部分拿著實據。

話說到這,周珩放下筷子,安靜地想了片刻,終於說道:“有件事,我還沒有跟你說。”

許景昕給她盛了碗湯,問:“什麼?”

周珩接過湯碗:“周楠申的確留了一些東西給我,就在前兩天我找到了,還將其中一部分跟許長尋有關的證據,給了許景燁。”

這一次,換許景昕驚訝了。

周珩解釋道:“隻是一部分,不是全部。許景燁要對付許長尋,注定了兩敗俱傷。可許景燁的籌碼並不多,在這件事情上會很吃力。而我又需要時間去安排其他事,不能讓許長尋在這個時候還有力氣來對付我,所以……”

周珩的話說到這又頓住了,同時迎上許景昕的目光。

許景昕表情嚴肅,眼神卻是溫和的:“我明白,換做我是你,也會這樣做。”

周珩微微鬆了口氣,其實她沒必要緊張,她一個人單打獨鬥慣了,也從不會去在乎他人的觀感。

可是和許景昕的關係,那是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她很珍惜,也很愛護,倒不希望因為她接下來要做的事而產生嫌隙。

許景昕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隔了幾秒,握住她放在桌麵上的手,一邊揉著一邊說:“非常時刻當用非常辦法。你我身在局中,很多事沒得選。如果一味的謹守所謂的原則和底線,不屑與之同流合汙,那連活下來的資格都沒有,又憑什麼站到最後?”

周珩這才搖頭笑了:“我不在乎原則和底線,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不是故意瞞你,隻是還沒機會告訴你。”

“哦。”許景昕挑了挑眉,“那麼,這幾天你有的是時間來跟我分享。”

兩人又相視一笑。

直到午飯後,周珩提到她同樣將幾份資料交給程崎的事,

這裡麵的意思自不必多說,無非是借力打力。

然而說到程崎,許景昕卻隱有擔憂。

周珩看出來他的顧慮,便問哪裡不對。

許景昕是這樣說的:“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和試探,我已經可以肯定,程崎在給經偵提供情報。但這也是最大的問題。”

經偵?

是有些意外,但也合乎情理。

程崎單獨對付梁峰,結果不會樂觀,他是梁峰一手栽培起來的,他的人都是靠梁峰吃飯的,又怎麼可能真的幫助程崎。

再說,梁峰背有靠山,隻要靠山不到,程崎就取代不了梁峰。

在這種情況下,程崎就要另尋他法。而那些一直盯著梁峰這條線,試圖將其連根拔起的執法部門,也會想到從梁峰身邊的人下手。

隻是……

周珩問:“為什麼說是最大的問題?”

許景昕解釋道:“這個問題就在於程崎的性格。他始終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他要除掉梁峰,前提是保全自己,他們之間的對戰就會變成長期拉扯。這也就意味著,他給經偵提供情報也是有選擇和有條件的。他想送梁峰去坐牢,但他不想一起進去。”

這樣一來,那些情報和線索,就不會是最重要,最關鍵的部分。

因為所有能打到七寸的東西,梁峰都會讓程崎一起沾手,程崎交出去了,就等於連自己一起交代了。

周珩說:“我給程崎的東西,是梁峰過去犯下的事,和程崎無關,他可以放心用。”

“嗯。”許景昕說:“但我猜程崎不會將那些東西往上交,他會先自己利用。這樣做既有利也有弊,交出去了很有可能石沉大海,不交就等於將危險留給自己。”

周珩接著說:“任何黑惡勢力做大到一定程度,都絕對不是個人行為,非得有人縱容、包庇,才能羽翼豐滿。程崎跟了梁峰那麼久,必然知道梁峰的根基不是一個經偵部門就能撼動的,但他也了解梁峰勢力的軟肋,他一定會從這些地方下手。”

許景昕:“但站在梁峰的角度上,一旦他的根基被人動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程崎。所以程崎的行動一定要快,還要殺得梁峰措手不及,否則隻會給自己增加變數。”

……

這之後數日,周珩就堂而皇之的住在許景昕的彆墅裡。

許景昕也極少去長豐集團,美其名曰在家調養身體。

周珩將周楠申留下來的部分資料拿給許景昕看,有許長尋的,也有梁峰和那位靠山的。

她知道許景昕身份特殊,一直和警方有聯係,但許景昕看到這些東西後,就和她的反應一樣,並沒有交出去,而是先選擇按兵不動。

期間,兩人一起出了趟門,是去看望柳婧。

柳婧有專人照顧,情緒很穩定,對他兩人也有印象,就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

周珩給她哼了那首童謠,柳婧默默地流著眼淚,念叨著自己的孩子,那是她記憶深處的美好。

隻是周珩並沒有借此機會跟柳婧相認。

她本就是個情薄的人,對於母愛是有過向往,卻也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和親人正確相處,不知道該如何付出子女的愛,就像這樣保持著距離,卻又在心裡惦記著,似乎才是最適合的方式。

後來,周珩陪著柳婧進屋單獨說話,柳婧主動拿出來的一個小盒子,裡麵裝著周珩小時候的幾件玩具。

柳婧撫摸著玩具,講著她小時候的事。

周珩卻在其中發現了一個優盤,就和蔣從芸給她的一樣。

周珩將優盤拿走,問柳婧是誰給她的。

柳婧隻說,是孩子的爸爸。

那優盤後來周珩驗證過,和蔣從芸給的一樣,插入電腦就會彈入一個登錄界麵,再輸入裡麵的賬號密碼就能和海外連線。

但周珩沒有啟動,隻是原路退出。

她起先還覺得奇怪,不明白周楠申為什麼要給柳婧和蔣從芸留同樣的東西,後來再一想,即便是他也做不到料事如神,隻留下一條線實在太過冒險,蔣從芸和柳婧都有變數,而他也隻能多做幾手準備來預防萬一。

隻要蔣從芸和柳婧之間能有一個人將優盤交到周珩手裡,這張底牌都不會浪費。

可反過來,若兩條線都掐死了,那就是天意了。

除了看望柳婧,和許景昕回應警方的問話之外,兩人就關起門來過日子,好像對外麵的事完全不聞不問一般。

可實際上,他們人雖沒動,外麵的變化卻是一件不落的知悉。

先是長豐集團。

許景燁就已經開始動手了。

許景燁是許長尋一手教出來的,在公司多年又十分熟悉內部運轉,了解高管們的想法,如今他又握著一些關鍵性把柄,要在公司排布自己的人,暗中謀劃架空許長尋,倒也不是難事。

許長尋自然有所覺察,而且已經在防範了,下一步應該就是親手收拾這個兒子。

隻是許長尋收拾的動作也不能太大,梁峰牽的線還沒搭穩,此時長豐集團父子相殘的風聲若是傳了出去,這條線可能就要斷,外麵的對手公司也會趁火打劫。

誰知就在這時,許家又出事了。

於真不知何故受到了驚嚇,忽然早產。

孩子生下來後氣息微弱,而且先天不足,在醫院搶救幾天,最終還是去了。

許長尋因此受到一點打擊,在家裡躺了兩天。

許景燁去家裡探望時,父子倆關上門聊了半個小時,許景燁就離開了。

當天晚上,林明嬌就發現許長尋身體不適,急忙送到慈心醫院。

結果,許長尋癱瘓了。

在經過一番治療之後,許長尋終於恢複了說話能力,但要再站起來,怕是不可能了。

他整個人都因為這次的接連打擊,以及這場病而消瘦了大一圈。

這件事還是後來周珩聽蔣從芸說的,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想著一年前許長尋的意氣風發、深謀遠慮,如今卻落到臥病在床的地步。

許長尋這一病,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在集團裡傳開了。

這下不僅許景燁的人更加積極,就連那些原本還在觀望風向的高管,也紛紛投靠和示好。

許長尋雖還是董事長,但要不了多久,股東大會就會以他身體原因動議換人。

許景燁是不二人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許景燁近來事業做大,太得意忘形了,他竟沒有聯係周珩。

周珩對此倒是全無想法,她更關心的是許景燁一人獨大之後,會如何對付許景昕。

許景昕也想到了這一層,但他並不擔憂,隻說:“長豐集團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眼前的風光隻是回光返照。許景燁若看不到這一點,沒有抽身的意思,還自認為能力往狂瀾,那就會一起陪葬。”

而另一邊,原本攪合在許家父子中間的梁峰,也突然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了一段時間。

程崎遲遲沒有傳來消息,但周珩知道,他已經在行動了。

……

幾天後的某個晚上,警方針對康雨馨的製毒工廠展開收網行動。

許景昕因配合警方行動,徹夜未歸。

他們都知道,一旦康雨馨走投無路,勢必狗急跳牆,接下來由她嘴裡咬出來的人,必不會少。

這裡麵除了製毒線上的,還有許家和周家,但凡和她有聯係的,怕是都會拉下水,還不知道會牽扯出多少驚天大案。

而同一天,周珩也回了周家。

她回周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遲來的清理門戶。

要說這件事的起因,還是因為這段時間周珩不在,連公司都不曾露麵,周家又恢複到往日的低調,在長豐集團的存在感也一路降為零。

哪怕是周楠申生病期間,都沒有這麼沉寂過。

黃兵和高征本就不是安分的,他們也不懂潛龍在淵的道理,一見周家不行了,就又開始想著造反。

之前兩人生了二心,還是周珩在電話裡點名了兩人的軟肋,兩人這才老實了一段時間。

可這麼久過去了,兩人不見周珩有進一步的動作,似乎隻是口頭上威脅一下,便又開始動歪心思。

兩人雖然沒有通氣,但在操作上想法一致,認為過去的把柄要是周楠申真有實據,並且交給周珩,周珩不會不用。

而她到現在什麼都沒有拿出來,隻是口頭威脅一下,八成就是虛張聲勢。

他們怕周楠申,不隻是因為周楠申知道他們的把柄,還因為那些錢。

如今周楠申死了,就算周珩道出那些事,他們也可以咬死不認,就說周珩誣陷。

如此一想,兩人就互相知會了一聲,打算聯手掏空周家,就像許景燁架空許長尋那樣。

陳叔發現異動,立刻打電話給周珩,黃彬和高征負責的關係和勢力,正在脫離和周家的關係,有意自立門戶。

周珩卻好像早就料到一樣:“遲早的事,他們要脫離,就給他們這個機會,越乾淨越好。你在背後也要放放水,加快進度。”

再一轉眼,周珩回了周家。

陳叔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逐一彙報。

周珩聽了便問:“摘出去多少了?”

陳叔說:“八成了。要緊的部分,都摘清楚了。”

隻是說到這,陳叔又道:“小姐,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是怕將來有人調查許家,會連周家一起端了。但就算現在摘清楚了,也還有追溯期,周家怎麼都洗不清的。”

周珩笑了笑,說:“我爸以前做的事,雖然大部分是他吩咐彆人去做的,但說到底他是主謀,那些事沒得洗。幸好他現在走了,法律又沒有連坐,我要摘的就隻剩下周家參與經濟犯罪的關係。黃彬和高征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以防將來被他們反咬一口,就要從現在切割。當然,周家為了爭取寬大處理,也得立功,錢必須交出去,不過還不至於掏空老底。”

至於怎麼交,交多少,交的同時是否再加點彆的料,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即便周珩胸有成算,陳叔仍有些擔心。

周珩隻好將話題岔開,讓陳叔幫她聯係兩個人。

陳書問:“誰?”

周珩:“高慎、黃瑛。”

這幾天黃彬和高征正在興頭上,好不容易擺脫了周家,勝利果實還沒吃夠,肯定不會過來。

但高慎和黃瑛就不一樣了,他們還不敢這麼快就駁周珩的麵。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周珩讓陳叔以敘舊的名義去傳話時,還特意補充了一點,如果兩人推脫,就帶句話,問他們還想不想知道梁雲琅是誰。

果不其然,陳叔話剛帶到,高慎和黃瑛就來了周家。

兩人起初是在小廳裡等待,而後由陳叔逐一叫去書房。

同樣的一幕,就和當年的周楠申,分彆叫高征和黃彬過去見他一樣。

……

周珩給兩人的時間都不多,每個人十分鐘。

先進來的是黃瑛。

黃瑛表麵上看沒有高慎那樣有主見,過去她給周珩的印象一直都是膽小的,柔弱的。

可這一次,黃瑛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另一麵。

想來也是,黃彬教出來的女兒,都敢和高慎一起去殺人了,又能柔弱到哪裡呢?

周珩還記得有一次和姚心語閒聊時,姚心語問了句:“你那個秘書怎麼老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好像我欺負了她。”

周珩說:“她就那樣,被她爸保護的太好了。”

“嗬。”姚心語一聲冷笑,對此不以為意,“能在長豐集團混出一席之地的,會是小白兔麼?”

周珩那時候不太關注黃瑛,再加上黃彬是周家的人,她對這對父女也沒那麼在意,經過姚心語這一提醒,才走了心。

事實上,這段時間周珩沒有去長豐集團,全然一副要辭職回家的模樣,姚心語也問過她的打算。

周珩自然不會交底,隻問姚心語,黃瑛有什麼動靜。

姚心語說:“有點狂了哦,眼裡都沒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中頭彩了。”

可不是中頭彩了麼,黃家終於擺脫周家了。

再說眼下,周珩親手給黃瑛倒了杯茶,笑道:“喝了你那麼多次端給我的茶,這次換我請你。嘗嘗我的手藝。”

黃瑛也沒客氣,掃了一眼周珩,將茶送入口中,說:“真是不錯。聽說董事長最喜歡這口,果然名不虛傳。”

隨即黃瑛放下茶杯,又道:“周小姐,我人已經來了,咱們就彆拐彎抹角了。”

周珩笑著彎了眼,仔細地審視了黃瑛一眼,這才問:“袁洋,是你們殺死的,對麼。”

雖然周珩語出驚人,但黃瑛早有準備,麵上肌肉隻略微僵硬,就穩住了。

“你有證據嗎?”

周珩仍在笑:“你會這麼問,就說明我說對了。”

黃瑛跟著笑起來,滿不在乎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周小姐,你該不會以為這樣就能陷害我吧?你是不是錄音了,這點伎倆我是不會上當的。”

周珩笑容淡了,看著黃瑛如此囂張得意的模樣,倒是半點沒動氣,隻將手邊的一個紙袋子放在她麵前,說:“你多心了。就算我錄音了,作為證據定罪力道也不夠。我叫你來,不是為了套你的話,相反,我還有些事想告訴你。”

黃瑛沒有碰紙袋:“這是什麼?”

周珩又拿出幾張照片,舉起來給黃瑛看。

黃瑛瞥了一眼,目光就定住了,隨即臉色大變,待她仔細辨認清楚,周珩又將照片放下。

黃瑛緩了片刻,說:“你彆想離間我們,誰知道照片有沒有做手腳,現在合成技術那麼厲害,或者找個相似的人化個妝,手段多得是。”

周珩靠著椅背,隻淡淡道:“這應該是咱們最後一次對話了,我何必那這種事來誆騙你。如果是假的,你要拆穿也很容易。你們兩家要脫離周家,其實我早就知道,但我沒有讓人做事,也是想著強扭的瓜不甜。如今看在主仆一場的份上,這就是我最後送你的禮物,省得你們父女糊裡糊塗的被人耍。你爸倒也罷了,你呢是不是打算嫁給高慎,還要叫那個和你母親偷情的男人為‘爸爸’。婚姻可是大事,同為女人,我勸你想清楚。”

黃瑛瞪向周珩,已經有幾分懷疑了,但她還是說:“心理戰我也會玩,我知道你就是想在我們兩家中間種下懷疑的種子……”

“哦,就算是這樣好了。我圖什麼?”周珩將她打斷。

“你……”黃瑛想了想,“你不甘心,眼看著周家被瓜分了,自己又沒本事籠絡人心,你想出口氣。”

周珩仿佛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好,那就堅定你的認知吧。”

隨即她指了指黃瑛麵前的袋子,又道:“東西你帶回去慢慢欣賞,我剛才給你看的隻是其中幾張,裡麵還有更精彩的內容。到底我是我做手腳,還是確有此事,隨便你們查不查。當然,你也可以瞞下來,不然若是讓你爸知道了,你和高慎可就真的完了。”

不多會兒,黃瑛灰頭土臉的走了。

此時高慎還在小廳裡等待,黃瑛沒有去找他,也無暇顧及兩人來時說好的要一起離開的話。

隔了一分鐘,陳叔又去叫高慎。

高慎走進書房卻不見黃瑛,先是疑惑,隨即看向周珩。

周珩和剛才一樣,先倒了杯茶,等高慎坐下才說:“這杯茶之後,咱們就算了斷了。之前你幫我做過事,為了表示感謝,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高慎將茶一口飲進,見到周珩拿出一個紙袋,卻沒有理會,隻問:“黃瑛呢?”

“她走了,你們沒碰到麼?”周珩反問。

高慎皺了皺眉:“你對她做了什麼?”

周珩好笑道:“我對她能做什麼,你不如問我你爸對她做了什麼。我也隻是給她看了點東西,她就嚇得跑掉了。”

這話明顯是彆有暗示,高慎聽得動了氣:“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周珩欣賞著高慎的表情,遂將剛才那幾張照片,扔到他麵前。

高慎撿起來一看,愣了,表情就和黃瑛一樣精彩。

可他反應也夠快,將照片扣在桌上,張嘴便說:“照片可以動手腳,人也可能相似。這手挑撥離間可不高明。”

還真是一對兒,語氣都一樣。

周珩說:“照片送你了,隻管拿回去問你爸。我可以騙你,他卻不會。哦,還有這袋東西,你也一並帶走,這是周楠申生前答應過幫你爸辦的事,他已經做到了。從此以後,你我兩家再無瓜葛。”

高慎將照片裝起來,臉色也逐漸緩和,隔了片刻,問:“周楠申答應過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那你可真夠不孝的,你爺爺奶奶是怎麼死的,你不問了麼?”周珩如此說。

高慎張了張嘴,下意識就拿起那個袋子,要當麵拆開。

可周珩卻說:“我勸你回去再看,和你爸一起看,他身為人子,這件事也應當讓他第一個知道。”

……

處理完黃、高兩家的事,周珩又跟陳叔交代了兩件事,一是將袁生的骨灰取出來,二是去警局領回袁洋的骨灰,將它們合葬。

而後周珩就回了房,在房間裡整理周楠申留下的東西,一直到深夜。

這一晚,周珩沒有睡覺,

天亮以前,她驅車回了許景昕的彆墅。

進門見許景昕仍沒有回來,周珩就坐在客廳裡等。

期間她小憩了片刻,不過半小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她聽到大門外響動的聲音。

周珩醒過來,意識還有些模糊,雙腳已經不自覺地走向門口。

等她定神站穩,大門也開了。

許景昕帶著一身涼意,進來了。

見到周珩,他先是微怔,隨即揚起笑:“一直在等我?”

“嗯。”周珩上前,將他摟住,同時也感受到他身上的疲倦和如釋重負。

她的心“砰砰”的,跳得很快,她有很多話想說,很多事想問,包括他這一晚的經曆,這裡麵該有很多細節,以及驚心動魄的時刻。

可那些千萬言語到最後,便隻是化作了一聲歎息。

以及他在耳邊說的那句:“康雨馨落網了。”

平平淡淡的六個字,仿佛道儘了許多事。

當初他回來許家,是因為康雨馨,如今許家即將大難臨頭,康雨馨也終於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

而他,也從鐘隸變成了許景昕。

周珩心裡一緊,手上也加重了力道,剛才想說的話在這一刻都變得不重要了。

她隻問:“有沒有大仇得報的感覺?”

“和我以為的相差很多,其實我並不痛快。”許景昕輕撫著她的頭發,“但我有一種完成使命的感覺。”

周珩抽開身,兩人相視片刻,一同笑了。

周珩吻上他的唇,他的手扶住她的後腦,就這樣摩挲著,極儘溫存。

直到周珩躲過他追上來的吻,拉著他的手笑道:“雖然天亮了,但咱們還是得睡覺。隻是睡覺,你需要休息。”

許景昕也笑了,任由她拉著走向樓梯。

周珩還是一覺醒來才聽許景昕說,這次在康雨馨的製毒工廠裡搜到了大量毒品和原材料,純度之高,數量之多,判十次死刑都夠了。

周珩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概念,許景昕的語氣也有些輕描淡寫,後來她開車送許景昕去市局做筆錄,許景昕將從彆墅裡收拾出來的康雨馨的物件一起帶了過去。

康雨馨見到他便破口大罵,但無論她再如何埋怨、控訴,都不過是垂死掙紮。

再往後,康雨馨就在警局裡開始咬人。

她也承認了,一年多前霍驍的車禍,與她和霍雍有關。

警方順藤摸瓜,找到車禍的經手人,是康雨馨十幾歲時的男朋友,如今是一家KTV的老板,叫秦偉。

這下,可真是挖出蘿卜帶出泥了。

和秦偉有關犯罪活動,數字之驚人,連警方都為之咋舌。

而這裡麵,就包含長豐集團賀副總的女兒被輪|奸一事。

事情發展到這裡,已經不再是一個毒品案那麼簡單了,市局上報之後,上麵很快開會討論,並調動各部門配合,成立專案小組。

除了毒品線,如今還要調查康雨馨咬出來的其他案件。

康雨馨還說,龐菲案是許景燁的指使,還提到一些許家和周家過去涉黑的曆史,這就又牽扯到許家、周家和長豐集團。

不隻是許景燁,就連周珩和許景昕也多次去警局接受問話。

而他們都很清楚,這還隻是前奏。

說來也巧。

在周珩和許景昕又一次去警局做筆錄時,還剛好和許景燁碰了個麵。

許景燁近來變化頗大,以前一直都是貴公子的形象,即便有再多的謀算也會小心隱藏,如今卻連藏都不藏了,打眼一看不僅陰鬱、狠毒,那雙眼睛裡透出的光也越發像是動物。

許景燁見到兩人也並未多言,他隻是點了下頭,就走向自己的律師。

……

這之後幾天,江城又生出新的案子,每一樁都駭人聽聞。

除了霍家在網上的黑曆史之外,ST又爆料說,多年前曾有一位科研人員抓住了霍家謀財害命的把柄,卻因此被害。

有心人士將這段故事逐一挖掘,又牽扯出這位科研人員已經身故的大女兒,據說她曾經追查過父親的死因,但後來卻不幸死於一起高中生故意殺人案中。

緊接著,江城某廢棄工地上發生爆炸事件。

幾日後,造成爆炸事件的炸彈狂徒,被一中年男子殺害。

而這名中年男子,在同一天晚上又衝到霍家的彆墅裡行凶,霍廷耀的律師之一當場死亡。

轉眼,在城市的另一邊,又出現了滅門案。

隻是這個案子和過去的有些不同,也並非是陌生歹人衝入家中,而是一對高姓父子衝進黃姓家中,雙方發生火並,導致四亡一傷,隻有高姓的兒子尚殘存一絲氣息。

但他在醫院搶救了三天,最終也是不治身亡。

就因為此事,周珩又一次見到了北區分局的傅明裕。

高家和黃家過去都在為周家效力,這一點毋庸置疑,如今出事了,周珩知道自己必須給個交代,更何況警方已經在高家中搜到了一些促使本案走向悲劇的關鍵性證據。

傅明裕也非常直接地問周珩,對高、黃兩家的故事是否知情,有沒有參與。

周珩這樣說道:“東西,是我給的。不過我是交給了高慎和黃瑛。起因麼,是因為我父親周楠申生前曾經答應過高征,早晚會幫他找到殺害他父母的凶手,會告訴他結果。但這件事我父親到死都沒說,隻告訴我有兩袋東西留給高、黃兩家。”

傅明裕問:“既然你們有證據,為什麼不交給警方,你知不知道隱匿證據也是犯罪?”

周珩說:“怎麼能說是隱匿證據呢,那兩個袋子我也是前幾天收拾我父親的遺物時才發現的,袋子上還有我父親的筆跡,寫著“高”、“黃”二字。我將它們交給高家父子,也是因為慎重起見,他們是當事人,完全可以拿著實據來尋求警方的幫助。我又怎麼會知道他們這麼衝動,竟然會跑到黃家行凶呢?”

顯然這些說辭,周珩早就想清楚了。

儘管傅明裕已經看懂了周珩在這件事裡扮演的角色,那些證據她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黃、高兩家脫離周家之後才拿出來,用意為何?

隻是話說回來,用意到底隻是用意,周珩的做法連教唆都談不上,高家父子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他們完全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直到筆錄結束,傅明裕才意味深長地撂下話:“為什麼每一件事都跟你有關。周小姐,你自己也要反省一下。否則咱們還會再見的。”

可周珩已經不再是第一次見到傅明裕時的她了,她笑了笑,氣定神閒地說:“傅隊,你是最清楚不過了,過去那些案子,我既沒有作案動機,更沒有實施犯罪。我隻是陰錯陽差的說了一些話,做了一些事,無論是在道理上還是在法理上,我都沒有責任。而這一次,高家父子不信任司法的力量,寧可尋私仇也不報警,這不是我的錯。黃家三口到底誰有罪,誰無辜,那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說到這,周珩又話鋒一轉,不經意地問:“哦,對了,我都忘記問了,袁洋的案子調查得如何了?”

傅明裕深深地看了周珩一眼,這才說:“我們已經查到線索,證實此案和高慎、黃瑛有關,但我們的行動還是晚了一步。”

高慎和黃瑛,已經死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

周珩隻煞有其事的“哦”了聲,問:“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天道好輪回呢?”

傅明裕話裡有話:“我個人倒是認為,在這個案子裡,人比天算得更準。”

周珩不再接話,又是一笑,起身便走。

……

周珩走出詢問室,一轉彎,就見到了等候多時的韓故。

韓故迎上來,和周珩並肩走出分局,兩人都沒有說話,卻是心思各異。

直到來到外麵,周珩坐上韓故的車,報上許景昕彆墅的地址。

韓故卻沒急著發動引擎,先是一笑,說:“我還以為周小姐終於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沒想到跑這一趟隻是坐冷板凳。”

他們都很清楚,這件事根本沒必要請律師,韓故來了也是擺設,可周珩還是把人叫來了,顯然是彆有他意。

周珩也沒催促韓故開車,隻是沒頭沒尾的問了句:“最近跟程崎聯係過麼?”

說話間,她轉過頭對上韓故,自然也看清了他眼裡來不及掩飾的詫異。

韓故沒有裝傻問“程崎是誰”,也想到周珩不會毫不知情地問出這麼一句,隻說:“周小姐是什麼意思,不如直接點。”

周珩微微笑了:“網上的新聞我也有在關注,這段時間霍家可是火燒眉毛啊,好像有人跟他們杠上了。依韓律師所見,一旦事情查實,霍廷耀要蹲多久呢?”

韓故感受到她話裡的惡意,但那是針對霍家的:“你很關心這件事?”

這既是問題,也是陳述事實。

周珩說:“比你還差一點。”

韓故眯了下眼,審視周珩的同時,也在思量周珩介入此事的目的和動機。

可他既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便窺探不到周珩的思路,起碼從他這個角度看,周家和霍家是無仇無怨的。

韓故問:“你希望他蹲多久?”

“永遠。”周珩非常坦白。

韓故又問:“個人恩怨?”

周珩說:“算是吧。怎麼樣,有沒有覺得我這個客戶更珍貴了?”

韓故終於笑了,半晌又道:“你突然提起這茬兒,該不會隻是跟我確定刑期吧?”

“當然不是。”周珩說:“我要你直接回答我,這件事你有多大把握。”

她關心的隻是韓故能否成事,不論過程。

韓故笑意散了,眼神也冷了些:“他絕對跑不掉。”

這句保證,不隻是對她,更是自己。

周珩看見他眼底的決心,並不打算追問韓故的動機,想來那也是一段痛苦的過去,她既感同身受,就不會挖人瘡疤。

她隻這樣說道:“好,我等著看。如果有一天你撐不下去,需要幫助,可以找我。”

得了這句承諾,雖還未兌現,韓故卻直覺認定,周珩已有成算,甚至於她手裡掌握的武器完全可以送霍廷耀最後一程。

而她先來詢問,沒有提議插手或介入,隻是不想打亂他的計劃罷了。

🔒52

Chapter 52

兩天後, 周珩又回了一趟周家,起因是蔣從芸突然來電,說林明嬌帶許長尋過來了, 還說是許長尋交代的,不希望許景昕知道。

這讓周珩有些意外,她想到了許長尋一定會找她, 就和過去一樣,讓林明嬌電話請她過去, 卻想不到這次竟然紆尊降貴,把姿態放得這麼低。

也是個能屈能伸的。

周珩不緊不慢地返回周家大宅時, 許長尋和林明嬌已經在小廳裡等了將近一個小時了。

林明嬌略有抱怨,卻也隻敢小聲說, 說不到三句就被許長尋製止。

他如今半身癱瘓, 隻能坐在輪椅上,人有些頹, 瘦的兩頰凹陷, 連骨相都浮現出來了, 但好在腦子還清楚, 眼睛裡的光還不見渾濁,並非是油儘燈枯之照。

周珩和許長尋照了麵,又掃了眼堆起笑容的林明嬌, 聽她小心翼翼的與自己說話的腔調, 並未搭碴兒,隻居高臨下地掃過許長尋,淡淡說了句:“爸爸怎麼突然過來了, 也沒提前打個招呼, 要不然我還能提早回來, 免得你久等。”

許長尋的口齒雖沒有過去利落,咬字也沒那麼清楚,但他的條理還是清晰的:“有件事我得親自來一趟,不然心裡放不下。”

周珩隻說:“進書房聊吧。”

話落,周珩轉身就走。

林明嬌剛要追上去,陳叔就進來了,將許長尋的輪椅推出小廳。

林明嬌被攔在門外,書房的門合上了。

周珩也沒急著發問,反正有求於人的不是她,而她也沒興趣落井下石,就用桌上的茶具煮上一壺熱茶,請許長尋喝一杯。

不過遙想過去種種,再看眼下這一出,還真是有趣,不得不說一句風水輪流轉。

許長尋接過茶,品了品,說:“雖然時間過得有點久了,手藝卻沒生疏。但這味道,好像比以前更香醇了。”

周珩坐下擦了手:“時移世易,手藝沒變,變的是品茶人的心境。”

這話不知戳中了哪裡,許長尋捧著茶杯的手一頓,遂歎道:“你說得對。不隻是我的心境變了,連烹茶人也不同以往了。”

周珩微微笑了下。

許長尋將杯子交還給周珩,盯著茶壺和杯上的花紋,又念叨了幾句以前和周楠申一起喝茶品茶,聊江城商圈的過往。

周珩隻不動聲色地聽著,並不接話。

直到許長尋話鋒一轉,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樣式古樸的絲絨盒,遞向周珩。

周珩打開一看,是一枚戒指,但有些年頭了。

隻聽許長尋說:“這是當年景昕母親留下的戒指,她沒帶走。我知道你們是情投意合,這個戒指就當是我做父親一點心意。”

周珩將盒子扣上,放在麵前的茶幾上,說:“禮輕情意重,謝謝爸爸。”

許長尋浮現出一點笑意,看了周珩半晌,又道:“周楠申比我會教兒女,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今天來,除了把這枚戒指交給你,主要還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此言一出,兩人對視了許久。

周珩始終保持著微笑,自然也將許長尋眼神裡的種種情緒轉換,收入眼底,那裡麵不僅有不甘、算計,也有往昔的陰險狠毒,但到最後這些都消散了,就隻剩下妥協和退讓。

許長尋開口了:“我這一生追逐名利、金錢、權勢,看得比命還重,到頭來一場空。我可以放下一切,但長豐集團關係到很多人的心血和去路,我隻希望它能和過去一樣。”

言下之意,是希望周珩放許家和長豐集團一馬。

到了現在,誰也沒必要再裝傻,許景燁這麼快就將集團內部的人收買殆儘,除了許長尋這大病一場之外,還因為周珩交給他的那些關鍵性材料。

許長尋心裡很清楚,那隻是一部分,周珩不可能都拿出來,留下的隻會是更致命的東西。

半晌,周珩這樣說道:“您放心吧,集團有自己的運轉法則,隻要上位者心術正,管理層齊心協力,不生二心,它自然會安好。隻是您也知道,它生病了,非得做個大手術才有康複的可能,所謂不破不立。”

幾分鐘後,許長尋和林明嬌一起離開周家。

周珩就坐在書房裡,仰靠著椅背,雙眼放空地待了片刻。

不會兒,蔣從芸敲門進來了。

周珩收回神,隻聽蔣從芸問:“你打算怎麼做,你答應他了?”

周珩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蔣從芸坐下說:“你爸當初也是病得臥床不起,但周家還是挺過來了。你可不要以為姓許的坐輪椅了,許家就完蛋了。他擺姿態,就是想苟延殘喘,讓所有人都放他一馬,等到將來他緩過來了,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周家。”

蔣從芸不愧是過來人,如今想起前幾年的光景,還心有餘悸。

周珩輕笑:“我又沒有失憶,當然明白。”

“那你……”蔣從芸停頓一秒,“你沒答應他?”

周珩隻說:“不管怎麼說,傷筋動骨怕是躲不掉了。”

蔣從芸鬆了口氣,想了想,又來了句:“那你要是對集團下手,許老三會怎麼想?”

周珩沒接話,隻瞅著她,覺得好笑。

直到蔣從芸問:“你乾嘛這麼看著我?”

周珩才說:“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了?”

蔣從芸:“也說不上關心,隻不過……我年輕時候要是有你這些籌碼,我就有底氣選我要過的人生,選真正喜歡我的男人。許家老三,起碼人品在那幾個裡算是最好的。行了,廢話說完了,你要出門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蔣從芸話音落下,就哼著歌走出書房。

周珩沒理她,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坐姿,想著接下來的計劃。

該怎麼形容現在的感覺呢,就像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孩子,忽然得到了一整個城堡的玩具,她很想每一樣都玩一遍,儘管那些未知的玩具裡麵暗藏著危險。

而眼下,大部分玩具都拆得差不多了,還剩下一個最大的,她遲遲沒有動。

周珩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她終於想清楚了,這才從包裡拿出筆記本和周楠申留下的優盤。

然後她在紙上麵寫了六個人名。

等聯上網,她看了眼國內時間,又推算了一下歐洲時間,遂將優盤插上,快速登錄裡麵的賬號。

視頻賬號裡有三個好友,剛巧三個人都在線。

而且看樣子,這三個人已經連線開會好一會兒了,見到周楠申的賬號突然亮了,視頻中還出現周珩的模樣,三人都有些驚訝。

“你好,周小姐。”有人率先開口。

另外兩個也微笑點頭,顯然他們都知道周珩的長相。

周珩也揚起笑,看著這三位已經上了國內黑名單,興許一回國就會遭到逮捕的前金融大佬,這樣說道:“三位前輩,我就不做鋪墊了,我爸生前交代過,我可以向三位提出一個要求。我今天就是來兌現的。”

“周小姐請吩咐。”

周珩將旁邊那張紙舉起來,示意三人看清上麵的人名,又道:“事關重要,為了以防萬一,我就不發郵件給各位了。這個名單上的人,我知道他們都曾是許家和周家的‘客戶’,他們輸送到海外賬戶的資產,都由你們來管理和周轉,等到時機成熟了再分批打到他們指定的人名下。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賬本數據,資產清洗和轉移的明細,跑分和虛擬貨幣的平台和‘買手’消息,所有和洗錢有關的,麻煩三位整理出來交給我。”

這串名單上的人並不多,不過六個人。

要記住這六個人不難,但三人卻麵有疑色,似乎是因為風險而猶豫。

很快,其中一人就提出自己的擔憂:“周小姐,你也知道我們能提供給你的數據,都是我們經手的,這些人也是我們的客戶,這樣做等於是砸招牌啊。”

周珩雙手放在身前,手指交疊著,氣定神閒地回道:“三位不防往深處想一步,我為什麼突然要這些東西,客戶那麼多,為什麼我隻針對這幾個人,難道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猜到他們未來會爆?”

三人想了想,又有人問:“可是收到風聲?”

周珩沒有正麵回答,隻說:“周家不會做無的放矢的事,這也是我唯一對三位提出的要求,事成之後,周家與你們再無瓜葛,我也會遵照承諾,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麵前。同樣,我爸生下留下的與你們有關的東西,我也會一並銷毀。至於這份名單上的人,恕我直言,這些人已經大限將至,三位也沒有再維係關係的必要。相反,這還是一個你們與之切割,以絕後患的機會。”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過去通過周、許兩家洗錢的“客戶”必然不會隻有六人,但周珩不可能都要到手,她隻要六個,這就在合理範圍內,不算為難三人。

而且她隻說要數據,卻沒有說這些數據不能做手腳,三人完全有空間去操作,將和自己相關的部分摘出去。

等到這些人被官方追討的時候,官方看重的也是證據的真偽,錢能否追回,罪名該怎麼定,等等。

至於這六人將來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在這條線上,他們又會咬出多少關係戶,那就是後話了。

三人各自思忖片刻,權衡利弊,不會兒就給了周珩答複。

“我們信得過周先生,自然也信得過周小姐,希望周小姐言出必行。不過數據需要一段時間,最快也要三天。”

周珩笑道:“我給你們七天時間,七天之內,我要看到我要的東西。”

“好,一言為定。不過,不知道周小姐要的數據上限是多少?”

周珩心思一轉,說:“我隻能給你們底線,不得少於三十億,多一些麼自然更好,這樣操作餘地不是更大麼?”

三人很快意會。

不多會兒,四人同時切斷視頻。

賬號退出,隻留下一個黑色的登錄界麵。

屏幕上反射出一張平靜的麵容。

她將剛才那張紙拿起來,用剛打火機點燃,扔進煙灰缸裡。

火苗向上竄著,火光照亮了周珩的臉,不過幾秒又開始減弱,直到燃成灰燼。

🔒53

Chapter 53

時間一天天的過。

許景昕的彆墅裡寧靜祥和。

而彆墅外, 卻是暗流洶湧,疾風驟雨。

因為許長尋的身體原因,長豐集團現由許景燁也幾位副總代管業務, 但這並非長久之計,集團領導層改選迫在眉睫。

至於下一個誰坐上去,人人皆知, 這已經是內定的事了。

周珩對於長豐集團內部的動向,幾乎都是聽姚心語說的。

姚心語繪聲繪色地描述著, 許景燁近來如何風光,打從早上自大門口進來, 周圍的人就開始點頭哈腰,溜須拍馬。

這還沒上任, 三把火就燒了起來, 海外部和公關部大整頓,就在許景昕以養傷為名請長假之後, 兩個部門的領導一同換了他的自己人。

林明嬌如今就是個閒職, 本來就在家照顧許長尋, 而過去的心腹, 也一個個調到無關緊要的崗位上。

姚心語還說,打從大老遠就能聞到許景燁身上的戾氣,像是從地獄回來的惡鬼, 多看他一眼都怕被詛咒, 真是惹不起。

周珩聽著這些念叨,隻是笑著應幾句。

可她也是清楚的,姚心語才不會這麼閒跟她純聊天, 姚心語是有話想問。

果不其然, 兩人聊了三天的電話, 姚心語終於忍不住了:“看在我這段時間沒給你使絆子的份上,你跟我老實交代吧,集團到底怎麼回事?”

許長尋病倒,此事不假,可是連許景昕和周珩都一起“消失”在集團內,這就明顯不對了。

集團裡的人隻知道許景昕大難不死,賦閒在家,卻不知道周珩是為哪般。

前幾天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說許、周兩家即將正式聯姻,周珩正在籌備結婚,已經打算安心在家做董事長夫人了。

聽說小道消息的高管,還去許景燁麵前道喜,許景燁也沒說什麼,隻是笑笑。

可這些風聲傳到姚心語耳朵裡,她卻是一百個不信。

當然,姚心語也沒聽周珩親口否認,但是就她觀察和女人的直覺來判斷,周珩選誰都不會選許景燁。

春城那件事,任何女人都過不去那道坎兒。

何況周珩過去還愛過那個男人,更是不可能原諒。

聽到姚心語的話,周珩笑了:“如今你倒是想給我使絆子呢,也得有你發揮的餘地啊。我已經離開集團了,隻是還差一點手續。”

姚心語又道:“你肯定知道什麼,是不是不方便說?那你暗示我一下,或者乾脆告訴我,下一步我跟我爸該怎麼辦?”

過去姚心語倒追許景燁,姚付總一心幫襯許景燁,但說到底,姚家是跟著許長尋起來的,姚副總是甘願做許長尋的狗。

其實姚副總的忠心也是有一些的,這不,許長尋病倒後,姚副總還去看過他幾次,相比其他人走茶涼的副總,已經強很多了。

姚心語也不怕周珩知道:“我爸這陣子一直睡不好,要麼就半夜驚醒,要麼就失眠,他雖然說沒事,但我知道他是在害怕許景燁。你是沒看見許景燁那副嘴臉,真的瘮人,他對付龐副總的手段也早就傳開了……”

說起龐副總,最近似乎也是在避風頭,許景燁勢頭正盛,龐副總就自動請纓,說願意調去海外。

當然,也是要帶一家人遠離這裡。

調去海外其實就和發配差不多了,但留在這裡,隻會成為許景燁的眼中釘。

這批高管們都是人精,表麵上裝傻充愣,心裡比誰都清楚,許景燁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能下得去狠手,何況對他們這些外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最危險的就是龐、姚兩位副總。

周珩半晌隻說:“內情如何我不便說得太明,再說我也不知道姚副總的意思,也許他是想做三朝元老呢,那他應該知道怎麼做啊。”

“行了,咱們都直接點,還三朝元老,他現在就想保命!”姚心語說。

又是幾秒的安靜,周珩這樣建議道:“你說,如果姚副總遞交辭職信,或是也一病不起,將實權交出去,集團少了他還會轉麼?”

“廢話,集團少了誰都……”姚心語話音一頓,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周珩糾正道:“我沒有任何意思,我隻是了解許景燁,他是‘體恤’下屬的,何況還是曾經幫過他的人。既然人都病倒了,他就算再著急用人,也得考慮自己的名聲,不可能硬要姚副總強撐病體為集團做牛做馬吧。”

姚心語得了這幾句話,隻跟周珩說了句“謝謝”,就匆匆切斷。

周珩笑著又坐了片刻,回味著過去和姚心語的針鋒相對,到如今的改朝換代,還真有一種時移世易的感覺。

姚心語也是聰明的,既然都決定抽身了,也沒再多問集團下一步會變成什麼樣,反正隻要摘乾淨了,後麵的事橫豎都與他們父女無關。

……

再說彆墅裡。

幾天相處下來,周珩和許景昕不是一起在書房裡看書,就是聊形勢,聊策略。

期間許景昕出過兩趟門,也沒避諱周珩。

周珩雖沒有多問他去做什麼,見了誰,卻也猜到那是他的上線。

現在不需要防著康雨馨和許長尋的人了,那些和許景昕接觸過的製毒大佬,也差不多被康雨馨咬出來了,如今一個個都成了喪家之犬,有的跑路,有的還在垂死掙紮。

按理說,許景昕的臥底任務已經告捷,本該歸位。

但因為他身份特殊,更靠近核心,也因為長豐集團已經引起上麵的注意,似乎是有意趁此機會一並收拾了。

若是這次錯過機會,下次還不知道等到哪年。

不過這也等於給許景昕出了一道難題。

上麵要一鼓作氣吃個大的,對於臥底來說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此時若許長尋還在位,許景昕或許還能再前進一步,接觸犯罪證據也更容易。

可現在許景燁做大,許景昕暫避鋒芒,過去接觸的線幾乎全斷了,想要再拾起來就難了。

除非,他返回集團,取信許景燁。

可這樣一來,指不定要耗上幾年。

這幾天,許景昕也正在思考此事,他沒有退路,也就隻能將腦細胞花在出路上。

周珩將許景昕麵臨的困境看在眼中,心知以他的能力和心智,必然能完成上麵的命令,可形勢不等人,許景燁更不是許長尋。

許長尋是許景昕的父親,為了製住這個兒子,就放任康雨馨用了種種惡毒手段,而許景燁根本不在意兄弟關係,一旦被他知道許景昕的身份,非得挫骨揚灰了不可。

隻是周珩還在等那些數據,在沒有拿到之前,她也不敢做任何保證承諾,更加不知道那些數據有多少水分,動了多大手腳。

她也隻能先按耐著。

要說周珩和許景昕難得放鬆的時刻,那便是晚上。

許景昕這次的戒斷反應已經基本平複,兩人又睡得都晚,經常上床了還會靠在一會兒聊聊天。

周珩沒再回客房,每天都躺在許景昕的左手邊,有時枕著他的胳膊說話,有時趴在枕頭上說笑。

一號再沒出現,許景昕也沒問,就按照自己的節奏給周珩講枕邊故事。

周珩聽他提起小時候,時常覺得意猶未儘,有時也會生出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若是當年許景昕留在許家,那麼他們今天會是什麼光景?

至於許長尋交給周珩的那枚戒指,如今就戴在周珩手上。

他們都知道,它代表了一份許諾,儘管他們從未承諾過未來如何,也極少談論對下一步生活的安排。

那些太過遙遠的東西,對於他們這樣的人,對於眼下的處境來說,都太遙不可及,也暗藏著諸多變數。

眼下的平靜已經是一種奢侈,兩人倍感珍惜。

當然,他們也在等待著,等待下一個突變的到來,將這份平靜打破。

……

又過了幾天,江城出了一件大事。

此事雖未驚動老百姓,卻在圈內暗暗傳開了。

聽說,是霍廷耀和霍驍父子一同被捕,逮捕名義暫不清楚,但免不了是和錢有關的。

還有人說,這次霍氏怕是要地動山搖了,因為一直服務於霍氏的立坤律師事務所,裡麵其中一位金牌律師韓故,也被卷了進去。

消息傳到周珩這裡,她這才明白為何上次見韓故,他會那樣保證——“他絕對跑不掉。”

韓故,根本沒給自己留退路,他從一開始的打算就是玉石俱焚。

也不知道是因為霍廷耀有份害過柳婧和周珩,還是因為韓故這份毅力和心性,又或者是因為她和韓故的那點交情。

她想著,起碼在她身處困境之時,韓故也是幫過她的。

於是思量再三,周珩給顧瑤撥了一通電話。

顧瑤的丈夫徐爍,在江城律師界頗有名氣,還有點“怪癖”,偏喜歡啃彆人啃不動的硬骨頭,在一團亂麻中摘線頭,而且他接案子從不看錢,就看個人興趣。

周珩沒有徐爍的聯係方式,貿然去找指不定會被駁,所以就通過顧瑤問一聲,看這個案子是否能戳中徐爍的點,他是否願意蹚這一次渾水。

誰知電話撥了沒多久,顧瑤就回複了,說徐爍說了,能給韓故這個過去的競爭對手做辯護律師,他可以分文不收。

很快,顧瑤就把徐爍的電話發給周珩。

周珩在電話裡,隻問了兩個問題。

其一,韓故這次麻煩有多大,除了請律師之外,還有什麼她能幫上忙的?

其二,霍廷耀會判多久,還有沒有機會走出監獄?

當然,這兩個問題徐爍都無法給出肯定答複,隻能預判。

徐爍的意思是,關於韓故,不會重判,因為根據現在的情況看,韓故有立功表現,還提供了很多關鍵性證據。

至於霍廷耀,徐爍似有保留。

周珩也聽出來了,其實她心裡也有了準備,知道霍廷耀此事上存在變數。

若他還有用,若霍家沒有因此受到重創,那麼等熱度散了,風聲沒那麼緊了,興許還可以將關係打通,指不定還會減刑。

……

就在同一天晚上,周珩終於等來了那些數據。

她快速翻看了一遍,給程崎發了一條短信:“我想見你。”

而與此同時,許景燁也找上了許景昕,還請他到某會所見麵。

這擺明了是一場鴻門宴,可許景昕不得不去。

周珩更不可能跟。

許景昕臨出門前,還囑咐了兩句,說:“安心等我,不要找我,我會回來的。”

周珩問:“猜到他找你的用意了?”

許景昕笑道:“無非是請我回去,再擺明道理,說集團不能沒有許家人坐鎮,外人再得力也不如自己的親兄弟。我回去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考量,都對他有利。外人看,他是不計前嫌,給我一個機會。若是我將來有異動,站在他的位子上也好收拾我。”

周珩垂下眼,給他整理著衣領,並未規勸,也知道勸不了。

許景昕是一定會返回長豐集團的,他也需要這個契機。

許景昕大約看出了她的遲疑,問:“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周珩想了想:“等你回來再聊吧,時間快到了,你不要分神,先專心對付他。”

“好。”許景昕淡淡笑了,遂傾身低頭,在她唇邊印下一吻。

周珩將他送到門口,直到司機將車子駛出彆墅,她這才關門回屋。

隨即周珩回到樓上,拿起那部老爺機看了眼,還沒有程崎的消息。

她一個人發了會兒呆,又看了眼天色,琢磨著這樣等程崎也不是辦法,要不就先回一趟周家,再從那些東西中梳理出另外一條計劃出來。

可就在這時,老爺機響了。

周珩立刻接起:“喂。”

程崎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急切:“這麼急。”

周珩隻問:“我去哪裡找你?”

程崎報上一個地址。

周珩沒有耽擱,將剛收到的賬本數據其中一小部分抽出來,便開著許景昕的車先回周家。

她將賬本數據打印,連同一部分和霍家有關的東西,分彆裝進兩個資料袋,密封。

等一切準備妥當,這才依照程崎的意思,將車開到一個公園附近,躲避攝像頭盲區。

又等了兩三分鐘,有一輛私家車停靠在跟前。

周珩上了車,沒有和司機說一句話,隻安靜地看著車窗外的夜景。

差不多十分鐘以後,車子開到一個巷子口,卻不是上次的地方。

周珩走進巷子,拐了兩次彎,在一排房子前站定。

這裡的環境比上次好了很多,像是居民區,而且獨門獨院。

周珩站了一分鐘,其中一個院子的門開了,開門的人卻不是程崎。

那人示意周珩,周珩便拾階而上,進門後就見程崎從裡麵的屋子出來了,他身後還跟著兩個人,看上去都不好惹。

周珩掃過幾人,幾人也在打量她。

直到程崎說了:“你們先回,改天再說。”

幾人魚貫而出。

整個屋子靜下來,周珩環顧了一圈,在中式椅子上坐下來。

程崎給她倒了水,說道:“我時間不多,隻能給你半小時。”

足夠了。

周珩將包放在一邊,喝了口水,單刀直入:“梁峰那兒怎麼樣了?”

“他現在麻煩不少。”程崎笑了,雖然眼中帶著一點倦色,但心情卻不錯,“你上次給我的東西都用得上,我有的是時間跟他慢慢玩兒。”

說到這,他直起身,靠著椅背,翹著二郎腿:“給我一年時間,我就能徹底架空他,取而代之,他會變成喪家之犬。”

“可我等不了一年。”周珩說。

程崎挑了下眉梢,以為她還是之前那番顧慮:“你放心,他現在自身都難保,沒精力對付你了,你大可以過自己的小日子。”

周珩重複道:“我說了,我等不了一年。”

這下,程崎的笑意漸漸落了。

他看到周珩的堅決,也看到了她的不耐,和隱藏在表情之下的焦躁。

程崎正色問:“你為什麼這麼著急?”

周珩卻抿了抿嘴唇,並未道出原由。

柳婧的過去,她兒時的遭遇,除非必要,她不想宣之於口。

她隻問:“如果我想要儘快做個了斷,你有沒有辦法?”

程崎反問:“你要多快,你所謂的了斷又到什麼程度?”

周珩說:“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但我要在一個月內完成。”

程崎有些詫異,隔了幾秒才說:“說實話,我辦不到。他的勢力不是一年兩年奠定起來的,要消解也不是一個月的事。這你應該知道。”

“也是,難為你了。”周珩如此說道。

程崎總覺得她話裡有話:“你今天見我,就為這事?電話裡也可以說。”

“當然不是。”周珩笑笑,遂話鋒一轉,“對了,梁峰那個靠山呢?他背景硬,你這一年能啃下來麼?而且梁峰是他養了二十多年的狗,就算要清理,也不該由你越俎代庖。你這麼做,他隻會認為你連養父、師父都下得去手,必然不敢用你。”

程崎冷笑:“他想我還未必肯。我說要取而代之,可不包括當他的狗,這一年時間自然也包括料理他。梁峰手裡有的是幫他洗錢的證據,他是摘不乾淨的。但我還沒有全部拿到,隻掌握了一部分,還不足以致命。”

到此,周珩沉默了。

她還記得許景昕說過,程崎背後還有一條經偵甩出來的線,程崎就是那個餌。

隻不過這個餌有自己的想法,他並不似韓故那般做好了被魚吞到腹中的準備,在引魚上鉤之際,他還要掙出一條出路。

程崎和韓故,到底是不一樣的。

周珩這樣一安靜,程崎反倒摸不透了,他就算再遲鈍也能看出來周珩的異常,雖然很細微,她也掩飾得極好。

半晌,程崎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還沒說,剛才你問的那些問題,和這件事有關?”

程崎一如既往的敏銳。

周珩抬了抬眼,也不打算兜圈子:“程崎,我還是那句話,我等不了你一年。但我也知道上次給你的東西,你需要消化、部署、運用,要求一個月的確不現實。所以我今天就來,就是給你送另一張牌。”

周珩從包裡拿出兩個密封的紙袋子,擺在桌上。

程崎也沒急著接,隻是皺了下眉頭,瞬間做出判斷。

這份東西必然更緊要,更致命。

程崎和周珩對視片刻,將心中升起的疑慮壓了下去,問:“是什麼?”

周珩語氣很輕,卻也很堅定,每一個字都落地清晰,如同見血封喉的薄刃:“你還欠了一號一件事,記得麼——你之前答應她將許景燁救出來。後來他雖然回來了,但不是你救的,是梁峰放他回來的。也就是說,你仍然欠了她一件事。現在,這件事由我來提,這是我對你唯一的,最後的要求。我不要一年以後,我要你現在就幫我。”

好一會兒,程崎才開口:“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周珩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已經答應了,便將第一個袋子交出去:“這份東西,請你交到梁峰的靠山手裡。最好再加上一份你剛才提到的,從梁峰那裡得到的與他有關的洗錢證據。”

程崎接過來,掂量著袋子的分量,沒有拆開,隻是垂眸思忖片刻,問:“這裡麵的東西也跟他有關?”

周珩點頭。

程崎又問:“你是讓我借刀殺人?”

周珩如此說道:“打狗還要看主人,你不能動這個手。否則等那狗主人收拾了狗,就會掉過頭來收拾你。但如果你隻是遞一把殺狗刀,那就另當彆論了。何況這裡麵裝的不僅是刀,還給足了殺狗的理由。你什麼都不用說,他看到這份東西,再加上你手裡的那些,兩者合在一起,他自然會懷疑是梁峰想要賣主求榮,否則單憑你怎麼可能拿到這麼多實據?這時候你再暗示他,梁峰已經準備將他的犯罪證據交給政敵,以換取一時的苟且偷安。

說起來,當年梁峰就是在生命受到威脅的前提下,才自甘認主,給這個人當了這麼多年的黑白手套。

那麼同樣的事,今天也會發生。

這位靠山就算隻有三分信,也絕不會冒險留下梁峰。

至於袋子裡賬本數據的來源,倒也不是問題。

此人雖然知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還分彆找了梁峰和周家來運作,可他不會過問怎麼洗,過程如何,中間都經過了哪些賬戶。

所以隻要程崎將證據拿出來,他也會認定,這是梁峰出賣他的“鐵證”。

程崎安靜地聽完這番話,將東西放在前麵,又定了幾秒,這才看向周珩。

一時間,他竟無話可說。

他也終於知道周珩哪裡不一樣了。

半晌,程崎問:“我的確欠了一號一件事,但為什麼不是她來。她人呢?”

“她走了。”周珩輕聲道。

程崎明顯怔了怔,眼裡瞬間劃過諸多複雜情緒,但很快,它們又消散了,隻餘下一點落寞、悵然。

片刻後,等程崎收拾好心緒,又自嘲的一笑:“這麼說,你已經想起一切了?”

周珩:“嗯。”

“可有一事我不明白。”程崎用手點了點那個袋子,“你最初擔心的,也無非是梁峰針對你,你要自保。現在他已經有心無力了,我也算履行了我當初的承諾——不讓他動你。為什麼你還是堅持要對他下手?你若什麼都不做,將來事發誰也算不到你頭上,可你若做了,即便我幫你隱瞞,難道有心之人就不會查到端倪麼?你這雙手到底是沾了血的。”

隻要做了,就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周珩垂下眼,心裡自然明白這些道理,但她卻沒有絲毫退縮之意:“有些事,明知道後果也要做,那必然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其實我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命,但我不想臟了自己的手,也不希望臟了你的手。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妥善的辦法了。你要接管他的生意,是不可能留在國內的,等辦完這些事,你就要走。這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退路,我也可以放心。”

程崎擰起眉,搖了搖頭:“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原因。”

“程崎。”周珩笑了,“我隻能告訴你的是,我和梁峰有化不開的仇,而那些原委就在我的記憶裡。我既然看到了,就不可能視而不見。我若不報這個仇,我以後連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番話,卻說的程崎心裡一陣憋悶。

他張了張嘴,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周珩始終沒有道明原因,那必然是十分難以啟齒的,他深知梁峰的手段,其實心裡也能猜到一二,隻是不願多想,不願深思。

片刻過去,程崎終於將紙袋子收起來,說:“好,這件事,我一定幫你辦成。”

周珩再次笑道:“我信你。”

隨即兩人又一同看向周珩麵前的另一個紙袋子。

周珩將它遞過去,說:“哦,這份東西是和霍廷耀有關的,內容相當精彩。你就說這些東西,是韓故發現後交給你的,或者說是霍廷耀交給梁峰的,也不知道兩個老東西私下裡交易了什麼,霍廷耀竟然願意拿出護身符。”

“你……”程崎思路轉了起來,很快說:“怎麼,你這手借刀殺人,還想一次殺掉兩個?”

“霍家出事是多好的機會啊,難道我還要等下回麼?”周珩問。

程崎又問:“你剛說的仇,也和霍廷耀也有關?”

周珩隻說:“霍家這些年起來得這麼快,或多或少也有那位靠山的作用,他們當年也是狼狽為奸過的,還是梁峰牽的線。後來這些年,表麵上看大家並無乾係,實際上私下裡卻是互通有無。既然梁峰和霍廷耀是一路貨色,那麼他們在危難之際,想要一同反咬,也是合情合理的。”

梁峰加上霍廷耀,這樣一來,即便對方還有幾分懷疑,也是不得不信了。

畢竟以程崎的能力和運作時間,他能拿到梁峰那份已是不易,又怎麼可能接觸得到霍廷耀的核心?

要麼就是有能接觸到的人交給他,要麼就是梁峰和霍廷耀沆瀣一氣,要一起投靠新主。

而這些東西就是投靠的誠意。

程崎笑了下,將東西收下後說:“好,後麵的事就交給我吧。”

周珩看了眼時間:“半個小時到了,我該走了。”

隻是她才起身,就聽程崎問:“你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就不怕所托非人,不怕我辜負你……的信任?”

那最後幾個字,他似是一頓。

周珩站在那兒想了想,看向他:“如果我說我沒想過,你信麼?”

程崎沒接話,但神色卻隱隱晃了下。

周珩看向窗戶,半晌過去,這樣說道:“再說,如果事情最終出了岔子,那也是天意,不在人。”

……

周珩回到彆墅時,淩晨剛過。

許景昕已經回來了。

周珩剛進門就聞到一陣淡淡的酒氣,許景昕就坐在客廳裡,仰在沙發上,一手蓋著眼睛,另一手垂在身側。

聽到聲響,那藏在手背下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道縫,透過光看向她。

周珩就在沙發邊坐下,用手貼向他的頸側,問:“喝了多少,醒酒藥吃了麼?”

“吃了。喝得不多。”許景昕將手拿下來,露出眼底的笑意。

周珩又問:“都談什麼了?”

許景昕:“和開始預計的一樣,請我回集團幫他。除我之外,他今天還叫了幾個高管來,都是他的心腹。”

許景昕簡單念叨著酒局上的來往,周珩就默默聽著,並將他襯衫的扣子解開兩顆,讓他透氣。

直到許景昕話落,握住她的手。

她手上溫度偏涼,他就將它貼在自己的麵頰和脖子上降溫。

周珩漾出笑,說:“要不要去洗澡?”

許景昕懶懶地回:‘’可我不想動,好累,今天能不能不洗了?

周珩說:“那就擦擦吧,我幫你,不用你動手。”

許景昕也笑了,身體朝裡麵挪了些,拉著她躺下。

周珩貼在他旁邊,就這樣平靜地待了片刻,才將沉默打破:“景昕。”

許景昕:“嗯?”

“你不問我去了哪兒麼?”周珩說。

許景昕歎了一聲:“那你想說麼?”

周珩說:“我去見了程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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