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二流貨色II:浮燈 頑太 7630 字 3個月前

十年前的冬夜,冷千山在天寒地凍中握住她的手,吻過她的指尖,他說:“叢蕾,我愛你。”

這是她擁有過最動人的告白。

然而雪夜一彆,冷千山杳無音訊,如同人間蒸發,叢蕾在尋找他的過程中,父親叢豐從高處跌落,摔成了癱瘓,她負重前行,治病,打工,上學,拚儘全力,勉強考上了一本。

叢蕾再次見到冷千山,已經是兩年後。

那一次,冷千山給她帶來了冷奶奶的死訊。

還記得初春微涼,叢蕾上完課回宿舍,冷千山站在她宿舍前的樹下,沒有任何征兆,與她遙遙相望。

她動彈不得,冷千山朝她走來,溫柔地給她理了理頭發,和過去並無二般,就像時光不曾空出來一大截。

直至冷千山的手碰到她的臉,叢蕾才打了個激靈,用力將他推開,出聲時不禁帶了哽咽:“你去哪兒了?”

冷千山避而不答:“我聽說叢叔出事了。”

叢蕾滿是疑慮,顧不得談論自己,急切地問:“奶奶呢?”

冷千山彆開眼:“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

他言辭閃爍,叢蕾的心驀地揪起,又一次問道:“奶奶呢?!”

冷千山沉默無言。

叢蕾腦內“嗡”地一響,頓時脫了力,腿軟得站不住,懷裡抱著的書散落了一地。冷千山攙了她一把,叢蕾不自覺掐住他的手臂,存著一線希望,繼續追問:“奶奶呢?”

冷千山胳膊生疼,反手擁住叢蕾。

他的態度說明了一切,她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下來。

叢蕾打小便被自己的親媽所拋棄,叢豐對她又一貫疏遠,冷奶奶雖是鄰居,卻與她的至親無異,她們緊密無間,倘若她是一條瀕死的幼魚,那冷奶奶就是一片溫熱的大海,她寬容、豁達,給叢蕾儲存了一份無可比擬的愛,挽救了她寂寞的童年。

在叢蕾的多番質問下,冷千山艱難地告訴她,冷奶奶在兩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儘管叢蕾早有預感,塵埃落定時,她還是眼前發黑,近乎暈厥,失去親人的痛恍若鈍刀子割肉,一刀下去,呲拉呲拉地劃著心,逼得人躬起身子,半邊心臟連著筋脈顫巍巍地懸在空中,血肉淋漓。

尤其讓她痛苦的是,她甚至沒有見到冷奶奶最後一麵。

上一次相聚,叢蕾依偎在她懷裡,包裹著她的體溫,聽她念普希金的詩。她說,心要向往著未來,一切都會過去,丫頭,你得記住這句話。

在叢蕾活得最困苦的時候,冷奶奶滄桑而堅定的聲音是她僅有的精神支柱,撐起了她前行的信念,這支柱甫一坍塌,叢蕾立馬崩潰了。

她不能接受她們還沒告彆就已訣彆,那個活生生的、愛著她的老人,轉眼間就成了黃土裡的一缽細灰,與她生死兩界,永無歸期。

哪怕在火化前讓她再看冷奶奶一眼,哪怕讓她再守一夜靈,哪怕讓她再送冷奶奶一程,她也不會痛成這樣,她無法原諒冷千山,衝他大吼大叫:“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沒想到……”冷千山無所適從,“我們坐下來,我慢慢跟你解釋。”

叢蕾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壓根聽不進他的辯解,他怎麼可能想不到告訴她?多麼荒謬的借口,她失去理智,對他生出了深深的怨恨,冷千山一定是在報複她,畢竟他之前為了懲罰她和裴奕戀愛,不就沒告訴自己冷奶奶生病的事嗎?

叢蕾不顧周圍人的眼光,歇斯底裡地踢打冷千山。家逢遽變,奶奶去世,沒有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每日肩負幾份工,彆人在享受大學生活,她卻在不停地賺錢,這兩年所受的委屈通通現了行,叢蕾胃裡翻江倒海,口不擇言地說:“我恨你,冷千山,我恨透你了!”

冷千山忍受著她的咒罵,任由她發泄,她邊哭邊道:“所以奶奶都走了,你還來乾什麼?你憑什麼來見我?!”

“我來看看你,”冷千山喉結微動,“過得好不好。”

他一句話,讓叢蕾壓抑的情緒爆發得更為激烈,他攪亂了她的心,又不告而彆,留下她獨自麵臨這世間的諸多苦楚,他難道不應該是最心疼她的那個人麼?現在來問她過得好不好,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

“放心,我過得很好,”叢蕾明知自己的話會傷害到冷千山,可隻有傷害他,才能讓他感受到她同樣的痛,她說道,“你不來,我會過得更好!”

冷千山果然再也維持不住強撐的鎮定,臉上近乎有了哀求,他深呼吸幾下,遞給她一張卡:“我這裡有錢,你拿去用,密碼你知道。”

叢蕾憤怒地掰斷了那張卡,讓他有多遠滾多遠,卡的尖角劃破了她的手掌,裴奕從隔壁學校過來找她吃飯,看到她與冷千山拉拉扯扯,手上流血受了傷,連忙挺身擋在叢蕾麵前,冷冷地警告冷千山:“你離她遠點。”

他們倆又結成了同盟,他又當了那個第三者。

與以往不同的是,冷千山沒有再要求叢蕾與他回去,他無聲地退後了一步。

“冷千山,”叢蕾決絕地說,“我這輩子都不想看見你。”

她不敢回想冷千山當時的表情。

他走了。

叢蕾消沉了很長一段時日,像是身在夢中,世界破了一道蒼白的缺口,她活在這道缺口裡,被洶湧的哀傷所淹沒,與外界隔著朦朧的膜層,什麼事都不再重要,茫然找不到走下去的方向。

等到叢蕾的思維開始正常運轉,她順著冷千山給的地址,去給冷奶奶上了個香,她的手撫過墓碑,發現冷奶奶逝世的日期竟是冷千山離去的雪夜,憶起冷千山說自己“沒想到”,叢蕾忽然醍醐灌頂,他或許不是說沒想到告訴她,會不會有另一層涵義,是他沒想到冷奶奶去世?

叢蕾心慌意亂,再想聯係冷千山,卻聽人說他早就出國了。

自此便是跨海相隔。

叢蕾被冷千山罵得狗血淋頭,他原樣返送給她的幾句話,使叢蕾羞愧難當。那年她才十八歲,還沒有學會成熟地處理自己的情緒,更做不到抽絲剝繭的表達,後來叢蕾才明白,其實她恨的不是冷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