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姝纓……
是她的曾祖姑母!
天殺的!劇本!她竟然穿成她的曾祖姑母?!
這算什麼啊?
她就說,劇本怎麼可能為了她這個小菜葉,包了一大鍋餃子,原來人物本身就存在,她隻是借用了曾祖姑母的身份。
韓舒櫻煩惱地倚向報紙糊的牆,低頭望著手中這枚小小照片。
怪不得爺爺總說她和長輩長得像,這不說一模一樣,至少也像了九成。
韓舒櫻隻是她的藝名。
她原名姓楊,叫楊櫻,出生時小胖腿內側有個櫻桃形狀的紅色胎記,就櫻字命名。
出道時經紀人說她本名就很好,後來加了一個字,楊舒櫻,說舒櫻諧音為熟櫻。
櫻桃熟了,大紅大紫,揚名四海。做藝名很合適。
家人當場否了,說名字和她曾祖姑奶奶重了,那時的她還不知道曾祖姑母叫什麼。
後來才知道,是個特彆美的名字,叫楊姝纓。
最後她以韓舒櫻的藝名出道,本名已經很少人叫了。
關於曾祖姑母,她作為小輩,見都沒見過,隻聽長輩提起過隻言片語,這位曾祖姑母楊姝纓的經曆堪稱坎坷,當年十六歲的曾祖父兵荒馬亂中帶著妹妹逃離鹿城,打算與家人赴美定居,在擁擠的火車站遺失了妹妹楊姝纓。
之後楊姝纓被一戶農家收養。
她自小聰慧,誰也不知道她腦海中還記得五歲時的記憶,知道自己另有家人,有疼愛她的兄長,高考失利那年她毅然離開養父母,去尋找記憶裡的親生父母與哥哥,沒想到上了火車從此消失了。
八十年代末曾回過大陸一次,因容貌太出眾,走到哪裡都能遇到拐子,曆經磨難跟著人偷渡到港城,成為港城藝人,賺了不少錢,回來後給了養父母一部分,還了養育之恩,也找到楊家人,那時韓姝纓父母皆已過世,親生兄長也在六五年鹿城改造時期懸梁自儘了。
在留給哥哥後代,也就是韓舒櫻爺爺一筆錢後,很快返回香港不久病逝,香消玉殞。
那個年代有很多這樣的事,幾代人死得死,殘得殘,活下來的去了國外,留在國內的人也半死不活,提起那段歲月,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所有結局都不美滿。
小時候的韓舒櫻隻當故事聽。
離她太遙遠了。
爺爺手裡有一張老照片,是曾祖姑母回來時給他留下的唯一張素顏生活照,韓舒櫻隻記她臉色蒼白,穿著素色旗袍,外搭一條披肩,坐在窗前,那時候她還小,隻見過一次,長大後,就沒有長輩說起這些事,因為爺爺過世了。
韓舒櫻捏著手裡銀製小鎖,所以火車上江公安替她找到的行李包,是她曾祖姑母遺失的?
眼前這戶農家,是收養曾祖姑母的養父養母?
曾祖姑母現在的情況,她不清楚,不知道在國內,還是在國外。
她的安靜一時間震耳欲聾!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她的藝名竟然與收養曾祖姑奶奶的家庭一個姓,連後麵兩字都是一樣的?她猜可能五歲的姑母記事了,知道自己的名字,隻是不會寫,隻會說,韓興昌為了哄孩子?直接用了這兩個字,姝纓二字他想不到,沒那個文化水平,就用了櫻桃大隊的櫻,找人隨便取的吧?
真的是巧合嗎?
是嗎?
韓舒櫻握著銀鎖,難得沉重地老實坐了一會兒,屁股沒有挪動,安靜了好一會兒。
她一直以為,這是個劇本世界,一切紛紛擾擾與她無瓜,她隻要完成劇本就好,其它什麼都不管,都是次要的。
可現在,她開始懷疑,這世界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
她那風華絕代的三世祖曾祖父,就活在這個時代,他年輕時期的照片還是小鮮肉一張,她見過,衣服審美很好,西裝圍巾,細框眼鏡,儒雅俊秀,如果她想印證,去了港城的曾祖姑母……她可能沒辦法。
但至少能去鹿城確認一下。
韓舒櫻歎氣,真不知道這劇本到底想乾嘛,想讓她乾嘛,穿成祖宗,這一點都不好玩!一點都不!
最終,她將寫著小字的相片放回到銀鎖裡,將蓋子鄭重蓋了回去,相片背後還有兩個數字,四九,應該是攝影師隨手寫下的時間吧,四九年拍攝。
唉,她把鎖鏈放回自己胸口,仰身躺在席上,年代的車輪仿佛從她腦子裡滾滾碾過,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與祖輩相隔這麼近,近到仿佛她隻要去找,就能找到,這感覺很奇怪,很真實。
鹿城,鹿城!難道那裡是她的宿命嗎?!看來無論如何,不管有沒有劇本,她都要去一次了。
……
三天培訓時間結束,飯桌上江見許喝了三瓶啤酒,看了眼對麵老江,拿定主意道:“爸,我明天要去錦陽縣那邊查份檔案……”
老江聞弦歌知雅意,他對兒子工作上的事無條件支持:“你去找公安局老徐,他會安排的。”
坐在桌前撥飯粒的江婷婷,忍不住:“哥……我也想去鹿城。”
江見許瞟了一眼,“你去乾什麼?”
“我就是想去看看。”
他挾了口菜到碗裡:“不行。”直接了當,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
“媽。”江婷婷急得看向江母。
江見許看都沒看妹妹,求媽有什麼用?媽是站他這邊,江家怎麼出了他妹妹這麼個……說好聽點是情種,說難聽點,談個對象,腦子壞掉了,想去鹿城,去乾什麼?想法昭然若揭。
果然,江母反向安撫道:“你哥說的對。”
“爸!”
江父更絕:“明天收拾收拾上班吧。”在家裡老閒著容易胡思亂想。
江婷婷緊握筷子,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其實她也不想做什麼,隻是想去看看,看看昔日喜歡的人而已。
江母和江父對視一眼,江母搖了搖頭。
江見許見她妹妹安靜下來,頭也不抬道:“彆哭啊,我告訴你,哭也沒有用。”
“你!”江婷婷站了起來:“哥你太過份了!哭都不讓人哭,你有喜歡的人嗎?你若有,你就不會笑話我,你們根本不知道我的感受,嗚……”說完扔了筷了跑進自己房間。
江見許嘴還欠欠兒的:“喜歡就整天哭哭鬨鬨?對不起,你哥我感受不了。”
“白冰,你少說你妹一句吧。”江母道,“彆刺激她了。”
她轉移話題道:“你明天就要回鹿城了,這兩天跟小何相處怎麼樣了呀?”江母開始和風細雨地問起她最關心的事。
江見許埋頭吃肉菜,想都不想道:“媽,我和何欣悅不合適。”
江母道:“何欣悅哪兒不好,你說說看,媽再改進給你找合適的,你也彆太挑了,過了年二十五,好的小姑娘,人家都喜歡找同齡人,年紀大了,到時候你跟姑娘連話都搭不上。”
“嗬!”不屑。
“你嗬什麼嗬?省委張秘書家兒子,跟你一樣大,你認識吧,人家孩子都兩個了,實在不行,省城找一個,媽找找關係,把她調到鹿城去,讓你倆一起工作,有個人在你身邊互相照顧著,媽就放心了,這男同誌年紀到了……”有些生活需求,那得解決啊,還有生理需求啊什麼的,她也不好跟兒子說,容易憋成變態,江家人大多在公安係統,這種事,見得還少嗎……
該結婚還得結婚,結婚了大家就覺得一切正常了,是吧。
江見許聽煩了,打斷她:“這事兒我心裡有數,媽,我保證,肯定會讓你抱上孫子,行嗎?”
江母看向江父,江父趕緊搖頭彆說了,“吃飯,吃飯。”兒子什麼樣的人,他們還不清楚嗎?若自己願意,立馬就可以結婚,你想要什麼他全滿足你,他要不願意,牛不喝水強按頭。
江母歎氣,兩個孩子,一個省心的也沒有。
……
第二日江見許沒有坐上返回鹿城的火車,而是去了錦陽縣公安局。
公安局老徐管內勤,負責檔案管理,確保機要文件與檔案的保密性,見到江見許熱情地跟他握手:“你是小江,江局還好吧?都說江局公子人中龍鳳,一表人才,今兒可見到了。”他熱情的多握了兩下。
江見許也禮貌與他握手道:“你好,徐叔叔,我說來錦陽,我爸就讓我直接找您,特彆感謝你,以後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您也不要和我客氣。”
老徐嗬嗬一笑,喜歡這小夥子,通透:“……我帶你去戶籍檔案室,周圍幾個大隊人的檔案都在那邊放著,你要找哪個大隊的?”
“櫻桃大隊,韓興昌檔案。”
“等著,我讓人找出來。”
老徐趕緊招呼戶籍科的人,翻找一遍,很快文件交到江見許手上,韓興昌屬於普通人員檔案,警方有需要可以隨意查閱,機密文件就不行了,必須請示上級領導。
江見許一目十行,這個年代檔案記錄並不詳細,隻有大概生年籍貫,家庭成員,有沒有犯事,看不出什麼,他將視線落在韓興昌配偶的名字上,上麵隻簡單記錄了配偶的名字與大概籍貫。
看了一遍,他將檔案合上,遞還檔案科的人,對老徐笑道:“謝了領導。”
“哎呀,埋汰我呢,叫我什麼都行,可彆叫我領導,江局才是我的老領導。”他親切地拍了拍老領導兒子的後背。
江見許再次跟他握手,離開警局。
之後他直奔附近蓮花鄉,一路打聽,終於找到韓興昌妻子李絹的出生地。
江見許對那枚銀鎖相片生疑,加上韓舒櫻火車上丟了行李,行李裡空空蕩蕩,這說明離開時很匆忙,東西都沒裝齊全,連水杯都沒有,那為什麼會這麼匆忙的離開呢,衣服也沒拿多少,卻執意帶了這枚銀鎖,說明它很重要,可銀鎖上的名字與韓舒櫻名字不符,可若說不符合,但諧音又很相似。
一個女孩身無分文一定要去鹿城,他總覺得另有原因,並不像韓文昌說的那樣,所以返回鹿城前,他想了想,雖然麻煩些,但還是調查了一下。
本以為查不到什麼,結果去了之後,很容易打聽到李絹的事,她經常回娘家,常帶著自己的一兒一女。
打聽的人是個附近有名的媒婆,幾個大隊裡每家每戶有誰,幾口人,子女來龍去脈她都門清,家家戶戶門檻都被她踏破,賺這個錢沒人比她熟。
“你說老李家那閨女,哎呀,早年聽說,結婚五年了什麼也生不出來,差點被休回老家,在老家這邊傳得沸沸揚揚,她娘還到處找生兒子的偏方咧,後來突然有一天,她帶回來一個五歲的女兒,說是她生的,之後肚子也爭氣,生了一個又一個,現在三個孩子,還經常帶自己一兒一女回來給娘家人看看,張口閉口就是她的孩子,倒是她家老大,她不常帶回來,沒見過幾次,說是在縣裡上學。”
李絹受儘無法生育之苦,一朝有了孩子揚眉吐氣,就常帶著孩子回老家證明她是能生的。
原來是這樣,江見許心中有了一種假設,一種可能性。
……
韓舒櫻這幾天愁啊,愁到深處就想發癲兒。
加上又在農村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特彆適合人發癲兒。
入冬農村封地,家家戶戶閒起來,李絹天天出門跟村裡人聊天打屁,韓興昌倒是常在房前屋後地裡轉悠,有時在偏房做些木匠活,時不時還到村大隊坐會兒,跟大隊人拉拉關係,
韓香娣雖然是跟屁蟲,但她不可能一天從早到晚跟著韓舒櫻,總有自己跑出去玩的時候。
韓舒櫻午後走在和江公安來時的那條小路上,人發起癲兒來各式各樣的,她隻是想讓自己開心點,有錯嗎?
那世上最開心的是誰呢?是傻子。
以前她多少還有點偶像包袱呢,害怕被哪個角落狗仔拍到,再弄個黑通稿,經紀人也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注意言行,奇怪的動作千萬不做了,要不明天就是她嗑藥的通稿滿天飛,想到這兒,她每每作罷。
如今倒是沒有狗仔了,她前後左右看了一圈,沒有人,於是她彈了下嗓,活動活動手腳,穿著小灰褂藍布褲,開始在無人的土路上蹦蹦跳跳走路。
一邊走一邊哼著歌,後腦勺的馬尾辮子搖來搖去,一轉身,就見到前麵拐彎處,有個人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看著她,頭上還戴著帽子。
“江公安?”她驚訝道。
“怎麼?快結婚了?這麼高興?”來時路上他恰好問了櫻桃大隊的人,沒有她訂親的消息。
一提起這事兒韓舒櫻就生氣,她一把將頭上粘的草取下來。
看了眼他風塵仆仆的樣子,她不答腔。
“還想不想在鹿城落戶了?”他走過來。
她瞧了江公安一眼,見對方笑望著自己,和顏悅色,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她沒有骨氣地小聲說:“想。”以前是為了和他一個城市,方便完成劇本情節,現在她想離開這裡,順便找找祖宗。
“那就要看你表現,表現得好,我就幫你把戶口落到鹿城。”
“啊?”驚喜來得太快,韓舒櫻直接愣住,“真的?”她走到他跟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