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寧王帶兵占領京城當日,葉漉帶著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包圍了皇宮。
五萬人在二十萬人麵前自然不堪一擊,戰局毫無懸念。
晚霞層層暈染天空,深紅色宮門從外緩緩打開,玄色衣袍女子踏入宮門,身後的士兵從兩側快速往宮內衝去。
與想象中不同。
沒有血流成河的景象,隻有一片靜謐,陽光透過枝丫的間隙,在地上落下斑駁的碎影,間或一縷風拂過,那樹葉便悠悠下落,卷出一道舒適的弧度。
葉漉仿佛早便知曉寧王在哪裡,自進宮門後,便徑直帶著士兵往一處宮殿行去。
宮殿名為憶相思,是留存著先帝與先後物品之所。
士兵將門打開時,屋內雜亂不堪,而南宮恙正站在書桌一隅,出神地看著手中的畫。
不同於往日總是作男子裝扮,著深色衣袍,戴猙獰麵具,今日的她換上了淺粉色百褶如意裙,長發散落,麵白如玉,金光披在她身上,竟有幾l分花間仙子的感覺。
她神色惘然,並未理會那些將她團團圍住的士兵,隻是伸手撫著畫麵上的人,臉側劃過兩行清淚。
葉漉無聲地望著她,既未讓士兵打斷她,也未曾鬆懈。
半晌,南宮恙勉強笑了笑,將手中的畫撫平放在桌上,轉眸看向葉漉。
士兵立即提槍對著她。
南宮恙抹了抹眼淚,直直看向葉漉,笑道:“到底還是公主和葉閣主技高一籌,為了引我上當,竟然舍得季太傅去死。”
葉漉掀眸看她,自麵具後靜靜與她對視。
“既然都是引我上當的招數,想必葉閣主的身份也是假的,如今我已敗,倒是真好奇葉閣主到底是什麼人了。”南宮恙朝她走了一步,道。
葉漉攔下那些士兵,輕聲:“你們都出去。”
士兵麵麵相覷,到底還是聽從了她的命令,簌簌離去,將門帶上。
屋內隻剩下她們兩,葉漉走過南宮恙,到那書桌前拾起了南宮恙先前拿著的畫。
畫上,俊逸的男子懷中抱著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去折那嬌嫩的杏花,眉眼儘是寵溺,他身側站著一個嫻靜溫柔的女子,眉目溫和地看著父女兩。
畫麵定格的這一刻,男子眸中的幸福與歡喜幾l乎跨越時空迎麵而來。
葉漉將畫放下,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看見喜歡的人與彆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南宮公主是什麼感受呢?”
她轉過身看向南宮恙:“嫉妒?不甘?傷心?亦或是憤怒?”
說著,葉漉看向淩亂不堪的屋子,玩味道:“看來很是憤怒才是。”
南宮恙臉上的笑逐漸收了回去:“這與葉閣主又有什麼乾係呢?”
“什麼乾係?”葉漉搖頭失笑,片刻後緩緩摘下臉上麵具,輕聲:“硬要說的話,我隻是想多了解一下我的母親……”
玄鐵麵具緩緩被摘下,露出一張令南宮恙瞳孔
驟縮的麵孔來。
“很驚訝?”葉漉撫了撫自己的臉:“是沒想到,在剛出生時就應該被你吩咐掐死扔到河裡的孩子,怎麼活下來了嗎?”
南宮恙一句話說不出口,隻是愣愣地看著那張與寧王肖似的臉,除此之外,先前與這雙眸子對視的熟悉感終於知道從哪來的的。
這雙眼,與南宮恙幾l乎一模一樣。
“當年穩婆沒將我掐死,而是將我裝入水盆放入河中,被一戶人家撿到,後來戰亂,那家夫婦戰死,我便被托付給了季太傅的好友,幾l經周轉,又到季太傅府上住了一段時日。”葉漉回想著道:“說起來,還真是坎坷的經曆呢。”
南宮恙聽得有些失神,放在袖袍中的手指收緊了些,眸中閃過些旁人看不懂的光澤,像是下了某種決定。
片刻後,她臉色平靜地有幾l分詭異,她目光古怪地看著葉漉,道:“果然……”
葉漉揚了揚眉,彎唇:“果然?”
她幽幽地盯著葉漉,直勾勾地盯著她,露出森森白牙:“果然當初就應該親手把你掐死,否則最後也不會有這些事,你不僅長得和你父親一樣,就連這份討人厭惡的感覺,也和你父親一模一樣。”
葉漉嘴角的笑頓住了。
“我真是後悔,當年怎麼沒親手殺了你。”南宮恙道:“像你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出生,你從一開始便是以令人厭惡的方式出現,即便長大了,也一樣令人厭惡,季太傅還養過你一段時間,你都能對他下殺手,如今見到你,我隻想說幸好,幸好那時將你丟了。”
“你就沒想過為什麼你命運多舛嗎?”女人的話一字一句響在她耳邊,仿佛怕她聽不清楚似的,走近她一步,在她耳邊道:“因為你生來就是不祥之人,你這樣的人,不配有人愛。”
窗外的光艱澀地滲進屋內,一片死寂中,隻有那句“不配有人愛”緩緩回響,回響聲逐漸蓋過所有聲音,愈來愈大,最後“嘭”地一聲在葉漉炸開。
光影晦暗,葉漉半邊臉在陰暗下,神色模糊不清。
她將搭在自己肩上那隻手拿開,從口中發出一聲嗤笑:“南宮公主是覺得說這些便會打擊到我?”
葉漉極淺地彎了彎唇,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抓著劍鞘,因為過於用力,指尖慘白:“在你丟棄我那一刻,我們便已經沒有關係了,你的話對我而言隻是耳旁風,還有,如今你是階下囚,說話客氣些,到時候死的時候也安詳點。”
南宮恙忽然笑了出來,目色一狠,抽出一旁的劍往葉漉刺去。
葉漉反手擋住,目色平靜:“你就這麼恨我?”
“是。”南宮恙收回劍往她喉間刺去:“我恨那個人,也恨你,更恨那個負心寡情的男人。”
葉漉側身躲開,劍身與南宮恙的劍相擦而過,她下意識反手刺出,冷嘲道:“可是那個男人不愛你,甚至早便忘了你,不然這麼大的屋子,怎的連一點與你相關的東西都找不到?”
南宮恙一眯眼,下手毫不留情起來。
葉漉一擊將她手中的劍打掉,劍尖直直朝著她胸膛刺了過去。
“刺啦”
劍身穿破皮肉發出細微的聲響,葉漉雙眸微怔,直直地看著她:“你為什麼不躲?”
南宮恙惡趣味地笑著:“弑母的感覺如何?”
葉漉便明白過來,她不過是想讓自己心中再添一道枷鎖,無論是先前的話,還是此刻的主動尋死,她的目的都是為了擊垮自己的心理。
葉漉眸中最後的波動終於消去,變成了一灘死水般的平靜,她抽出劍鋒,道:“不如何。”
血色染濕地麵,南宮恙看著拔劍後頭也不回便往外走的女子,輕輕笑了笑。
她用儘最後的力氣爬到門邊陽光照到的地方,輕輕閉上了眼,她將自己藏在麵具後陰暗地過了這麼些年,如今終於光明正大地死在了陽光下。
她帶著釋懷和平靜,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