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2 / 2)

她是個瞎子,卻不接受我的任何幫助,我對她的過往好奇起來。

我仍舊每日孜孜不倦地與她說話,欲圖幫她,而她每次也都選擇了拒絕,她是個堅強到有些固執的瞎子。

後來有一日,她被我非要幫她澆水逼煩了,冷冷地看著我,讓我不要煩她,想做什麼做什麼去。

從小被捧在掌心長大的我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當天便氣呼呼地跑走了,然後在山裡迷了路。

夜晚的山上著實陰森恐怖,我躲在小樹洞裡邊哭邊叫母皇,就那麼睡著了。

第二天醒過來時,那個女人就坐在我身邊,她什麼都沒說,像往常一樣丟給我一天的糧食,便離開了。

我心想我不和瞎子計較,便留了下來。

我們總算能說上兩句話了,雖然隻是簡單的交流,卻能感受到,她逐漸接受了我的存在。

一年後,她突然離山三日,回來時手中牽著一個精致的瓷娃娃。

那個女人對她的態度與對我很不同,她會關心地問她餓不餓,累不累,會背著她走路,會對她淺淺地笑。

那是我第一次嫉妒一個人,後來那個瓷娃娃成了我師妹,她叫沈竹綰,大乾公主。

我們一起在山上待了五年,她很黏我,我

也很喜歡她。

可惜我十六歲那年,師妹要被接回去了。

我也借由這個機會,與師傅一起去了大乾皇宮。

我跟在烏靜身邊十年,從來不知她的過往,隻知她是國師的師妹,是個瞎子。

然而就是這次皇宮之行,我從大乾的皇後口中得知,十年前師傅風華正茂時,一雙眼睛突然瞎了。

那時,正是她將我接到身邊的日子。

於是我才想起,為何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一副隨時會消散在風中的模樣。

十年來,我見過的師傅的情緒並不多,大多數時候她都如死水般平靜,但在大乾皇宮中時,我第一次看見她除了平靜外的東西。

大乾皇帝與皇後吵了一架。

那天晚上,我拿著皇後叫我交給師傅的長劍找到師傅時,她正呆坐在房間,目光沒有落在實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的臉有些紅,桌上有著兩個空的酒壺。

她喝酒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她看起來有些悲傷。

她問我是誰,我沒有回話,隻是沉默地走到她身邊,將劍放在她手中。

師傅鼻尖動了動,眼眶紅了起來,她拉著我的衣角,讓我彆走。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她也會對人露出柔軟的一麵,她眸光流轉,雪色長發披散肩頭,輕顫著叫我吻她。

許是月色太動人,又或許我對她本就心思不純,所以我按她說的低下了頭,吻住了那紅唇。

不過短短片刻,她便恍然推開我,露出屈辱的表情,給了我一巴掌,叫我滾。

後來我才隱隱約約明白過來,那晚我身上用的是皇後的熏香,她許是將我認成了另一人,而那個人,是絕不可能低頭吻她的。

她和皇後長談了一夜,次日不見蹤影,隻叫人給我留下一句話,讓我回去。

我回了山上,她不在。我隻好回國,動用關係去找她。

我找到她時,她在女皇國一個偏僻的小城鎮,白日裡出去體察民情,晚上回去,便提筆一個字一個字在紙上記錄著。

我沉默地跟了她好幾日,她還是發現我了。

她叫我走,我說我不走,我可以幫她完成她想做的事。

她沒有理我,第二日又去了彆的地方。

我便這樣一直跟在她身後,兩個月後,她找到我,讓我幫她,於是我才知道,她一直在做的事,是記錄各國地域風俗以及地理特征。

那時我不明白她一個瞎子為什麼要做這些,卻也順著她,幫她一起。

我把喜歡藏在心底,跟在她身邊走過一座又一座城,寫下的書籍已經要用馬車來拉的程度。

她終於逐漸習慣我的存在。

二十五歲那年,我們途徑大乾,順便去看了我那小師妹。

小師妹嫁了人,喜歡駙馬卻無從下手,我便犧牲自己幫了她一把。

她與我一同喝了帶□□的酒,我有解藥,但在到師傅

所在的客棧前,我把解藥丟了。

我回去時,她正在客棧整理那些資料。

我杜撰了個不存在的人給我下了藥,借勢往她懷裡鑽。

她隻是皺眉,將我扶到床邊,欲給我把脈。

師傅這個人,什麼都精通一點,我不敢讓她把脈,隻握著她手腕,將她拉到我身上,冰涼的雪色長發拂過我臉,我讓她幫幫我。

但其實我早就知道答案,她果真拒絕了,欲封住我經脈,出去給我尋藥。

我便哽咽著做出退而求其次的模樣,借此說出我真正的目的,我叫她彆走,我可以自己解決。

她又一次拒絕了。

從小到大,我被她拒絕過很多次,小時候她拒絕我的幫助,長大了拒絕我的心意。

說實話,我並不在意,她的身上總是有一股我看不見的東西深深吸引著我。她就像茫茫海麵上的指南針,總是知道自己要去哪個方向,並以常人沒有的毅力堅持去做。

我想,我愛的是她目盲卻仍舊堅韌不拔的模樣。

就像她小時候拒絕我是為了獨自適應黑暗,現在拒絕我是為了完成她未完成的事情。

我一直是這樣以為的,我以為她拒絕我是因為要做的事還沒完成,所以我不怪她,我隻是會難過,所以我回國休養了一個月,才再次回到她身邊。

再見到她時,她把自己照顧得瘦骨嶙峋的,她仍舊在做自己的事,隻是在聽見我聲音時,愣了許久,和我說,她以為我不會回來了。

我看著她空洞的眼神,忙忙碌碌整理書籍的模樣,忽然便感到很心酸。

我想,我不該成為她事業上的阻礙,所以我忍下自己的心意,安慰自己說,等她完成了就好了。

可是九州四海這麼大,她記錄完要多長時間呢,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是願意等她的。

我又隨她一同踏上旅程,這次我克製住了自己的喜歡,未曾打擾她,可師妹卻告訴我,師傅當年的白月光就是當年溫柔美貌的皇後,岑連夏。

岑連夏當年想與我師傅一同出去見見各國風情麵貌,可當時的皇帝不允,兩人大吵了一架,岑連夏和我師傅說,讓她代替自己去外邊看看。

我想,皇後應該不知道師傅喜歡她,更不知道,她隻是隨口說了這麼一句話,師傅便為此踐行了這麼多年。

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她便用耳朵聽彆人的描述,岑連夏到不了的地方,她便用雙腳去替她丈量。

原來如此。

師傅她不是冷漠,更不是薄情,隻是分人而已。

她的深情分明全給了另一人,拒絕我,也隻是因為另有心上人。

得知真相的那天晚上,我發了瘋似的質問她為什麼要騙我。

其實我知道的,她沒有騙我,她隻是什麼都不與我說罷了。

她隻是和我說對不起。

我離開了整整一年沒有回到她身邊,再次聽到她的消息,是有人與我說,她在雪山上遇到了雪崩,不幸

遇難。

我應該是失去了理智,我帶了很多人,為此不惜從妹妹那偷了兵符,跑到她遇難的那片雪山。

我在雪山中找了她整整三天三夜,找到她時,她縮在一個雪山洞中,懷中緊緊抱住一本書。

我泣不成聲,抱著她說我不該離開她的,我該死,我怎麼能丟下她一個瞎子。

我哭的山崩地裂,結果隨行醫師過來把了把她的脈,說人還沒死,不過快了。

我照顧了她整整兩個月,終於將她救活了。

我小心翼翼,再沒說那些愛恨,隻說日後會陪她一起完成書籍,讓她不要多想。

她用那雙空洞的雙眼看著我,突然說,她想完成九州四海圖誌不是為了岑連夏,記錄風土人情也不是為了回去給她看。

我靜靜聽她說著,終於明白過來。

她年少時瞎了雙眼,心灰意冷覺得萬物無趣,一度想要了解此生。

是岑連夏鼓勵她出去聽這世界,於她而言,岑連夏是將她從黑暗泥濘中拉出來的那抹光,指引了她接下來前進的方向,而完成九州四海圖誌隻是為了延續人生的意義。

或許曾經她心中有過岑連夏,可支撐著她這麼多年一直未曾放棄的,是尋找人生的意義。

我終於笑了出來,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告訴她,我願意等她。

我三十歲那年,師傅終於完成了九國中六國的地方記錄。

她坐在書桌邊,我伸了個懶腰站起,笑著說,我終於快要等到她了。

我隻是開個玩笑,她卻沒了聲音。

我想說些什麼調節一下氣氛,她卻對我說,讓我過去。

我不記得那天是什麼心情了,隻覺得心跳的厲害,我走到她身邊蹲下,她用那雙手一寸一寸撫著我臉頰,淺笑著說,原來我長這樣。

我被她的笑晃了眼,回過神時,她已然收回手,說,她老了,行走人間二十年,什麼樣的人與事都見到了,人生的意義也參透地差不多了。

我以為她不想活了,死死握住她的手,近乎於顫抖地和她說,她不老,她也才四十,還有三國沒走,我要陪她走完。

她注意到我話語間的惶恐,空洞的眸子注視我許久,輕輕反握住我的手說,她想,她或許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意義。

從十歲起,到如今三十歲,我陪在她身邊二十年,等了她十四年,終於在今天等到了她。

等到她說我是她人生的另一種意義。

即便如今我們年華都不再,即便那些濃烈的情意都在陪伴中逐漸淡化,但我仍舊堅信,我是愛她的。

而恰好,她也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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