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個林妹妹(1 / 2)

初冬時節,天氣漸涼,早晚寒氣侵骨。雖如此,都中仍是一片繁華景象,人煙阜盛,各色車船轎馬絡繹不絕。

近中午,靠近崇文門的碼頭上,停著輛小轎並拉行李的馬車,抬轎子的小廝清一色歪斜小二帽、灰皂衣,眉眼齊整。轎前是個穿戴綾羅、頭插金衩的仆婦,正墊腳探頭探腦往河麵張望。

這是個官船碼頭,來往的無不是官員眷屬,打扮體麵,遍身綾羅的不少,但連仆婦都如此不凡的,幾為罕見,眾人無不側目,暗暗揣測是都中哪大家。

不多時,打南邊來了兩艘官船,一大一小,皆懸掛著“林府”字樣。碼頭小子殷勤引著船靠岸,踏板鋪上,仆婦立刻笑迎了上去。

隻見很快船上下來一帶著帷帽的小姑娘,身形單薄,身側跟著老邁的奶嬤嬤和小丫頭,皆衣著素淨,與身後打扮榮華的仆婦們迥異,眾人暗暗詫異,也不知這兩撥人是怎麼摻合到一起的,如是窮親戚上門打秋風,也用不著使了這麼多人去接啊。

“問林姑娘安,”仆婦笑道,語言爽利,彆人壓根尋不著插話的空,自我介紹道,“奴是老太太房裡的,月前收到消息,老太太就天天盼著姑娘來,今兒可算是迎著了,姑娘一路可好?可暈船不?京中這幾日涼下來了,姑娘上轎,免得吹著風,老太太已經在家裡等著了,咱這就出發。”說著扶了小姑娘上轎,打下轎簾,招呼一眾小廝出發。

後頭隨從們紛紛上了後麵的馬車,一徑往城內駛來。

此時,榮禧堂東側小書房,賈政正蹙眉看著桌案上打開的信箋,默默歎氣。

唉,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睡醒一睜開眼變成賈政,變老就算了,還要麵對爛攤子,難道是因為看紅樓夢時吐槽過賈政假道學、偽君子,嶽不群本群?

而且上來就是紅樓夢故事開端,哪怕早幾年也好啊,挽救一下賈珠,調教一下賈璉,乾點什麼都充裕點。現在可好,林妹妹都要來了,賈雨村也不遠了。

看著信箋落款時間,半個多月前,說不準這會人都在船上了,古代從揚州到京城要多久來著?半個月?一個月?

賈政在房內來回踱步,回憶之前看過的紅樓夢情節,林妹妹上門,賈雨村求官,然後是什麼來著,薛蟠打死人,薛家上門……

還沒等想個明白,門子就進來稟告說有個叫賈時飛的書生投了名帖。

賈時飛?時飛?

這名字有點熟啊。

賈政漫不經心的接過名帖,名帖很素淨,是常見的式樣,打開一看。嘶,賈時飛、名化,號雨村。

看來古人名號一堆,還是有點用的,你看,這差點就混過去了。

名帖上的字龍飛鳳舞,筆力深厚,看得出寫字人水平著實不錯,是苦練過的。但字再好看也沒用,人不行,摩挲著名貼,賈政有些猶豫,私心裡他是不想見賈雨村的,甚至不想和對方有什麼交集,最好就永不相見,但現在他是妹夫家西席,一介白衣,雖被革職,沒什麼壞名聲,反而同情的不少,還有妹夫舉薦,不看僧麵看佛麵。

說起來,古代官員被貶職有時候反而彰顯風骨。賈雨村被革職是上司參他“生情狡猾,擅纂禮儀”,又說他恃才侮上、有些貪酷之弊。

後兩個,不正說明年輕人有才華嘛,有才多少有點傲氣,彆名叫讀書人的風骨,貪酷在現今官場也不是大問題,說頂天了,就是性格不大圓滑,得罪了同僚。再來,正經參的罪名很有意思,狡猾,不圓滑但狡猾,還有禮儀,這要是賈雨村有什麼大錯,不會選這自相矛盾、不痛不癢的。

隻能說確實和上司不對付,和上司不對付的大有人在,隻不過賈雨村敢做一點。大家對上司有抱怨,對賈雨村就有代入感,加上賈雨村正經科舉出身,天然有文官加成,所以名聲不止沒壞,還挺獲好評。

這就難辦了。

權貴之家曆來有禮賢下士、投資讀書人的傳統,賈雨村現在沒什麼問題,又有姻親力薦,不推舉說不過去。但推舉也不行,這可是紅樓夢裡第一位野心家,為攀附上意不折手段,能因為一把扇子弄得人家破人亡。求上門來了,不幫的話,結仇,而且萬一哪天對方起來了,某天閒著沒事想起來背刺一刀,難搞。

可真舉薦了他,失察起步,情節嚴重,欺君罔上,以後有什麼也是連帶責任。說起來,這規定就不科學,製定這項政策的人肯定沒學過發展觀,人連自己明天吃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能保證彆人一輩子呢。

見門子彎腰低頭等答複,賈政沉吟了下,算了,死道友不死貧道,這黑鍋還是扔給便宜大舅哥吧,反正就算什麼都不做,兩個野心家也會自己攪和到一起的。想通後,他連聲道,“快請先生進來”,又叮囑,“先生乃讀書人,腹有乾坤,記得語氣客氣些,切不可怠慢了去。”

門子應喏,很快,就引著一人進來。

隻見對方生得偉岸,寬肩厚腰,眉毛濃密,眼神清明,說句相貌堂堂不為過。

“員外郎,未約上門,雨村叨擾了。”甫進門,對方就先告饒,聲音雄厚,舉止灑脫,頗有幾分名士之風,間夾疏朗之氣,看得人心生親近。

“雨村兄,雖未謀麵,神交久矣,”賈政也連忙道,站起來讓座,一疊聲讓人上茶。又關心道,“一路北上可安否?”

“托福,一路尚算順遂,船到金陵時突逢大雨,傾盆而下……”初次見麵,兩人扯著沿途風光見聞聊了起來。

另一頭,車轎已經入了寧榮街。

透過紗窗,先看到的是兩碩大的石獅子,眼大如燈,腳踩繡珠,威風凜凜,中間是國公府製式三開間大門。大門這會沒開,門前的台階上坐了十幾個衣著華麗的門子,上邊懸掛著金邊藍底匾額,寫著“赦造寧國府”,門口停了十來輛車轎,陸續有人從角門出入,也有人捧著禮物不得其門,皆服飾精美。

林黛玉暗忖這大概就是外祖父長兄家了,聽說這會是王字輩掌家。轎子繼續往前走大概百米,是同樣規格的三開間大門,同樣大小的石獅子。

“赦造榮國府”。

這就是母親心心念念的外祖家?這就到了?

她有些恍惚的看著匾額,又側身看看身後,要是母親也在這就好了。

記得小時候躺在母親懷裡,母親摟著她給她描述都中景色,說起昔日未出閣前在侯府的生活,眼中滿是留戀,她也鬨著要去看看,母親當時許諾會去的。沒想到轉眼天人相隔,一切曆曆在目,如在昨天。

病重時,母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說要把她送去外祖家,讓老太太照顧她,諄諄教誨,猶在耳畔。想起慈母,林黛玉不由得眼眶泛紅。

但畢竟初次登門,而且這幾天旁觀外祖家仆婦行事作風,喜歡花團錦簇,熱熱鬨鬨的,趕緊按按眼角,打起精神,往外看去。

見慣了江南婉約精致的園林,京中園林這種大氣磅礴,厚重嚴整的,也彆有一番風味。遊廊照壁,無不極儘工藝,雕梁畫棟,彩繪盈滿期間,大抵就是詩中說的“滿目繁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