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桑靈踏入廂房後,裴逸的視線便不受控地追隨,她朝何處移動他便瞧向何處。
鮮紅的血漬殘留在青磚之上,其旁的紫檀圈倚倒落在地無人扶起。桑靈將椅子扶正後,緩緩落座,仔仔細細端詳起眼前人,
“為何不喚人來打掃?”
嗓音很輕,並無責備,裴逸卻垂首沉默不語。
微不可聞的籲歎後,桑靈緩步行至裴逸身側,蹲下身仰視著他,“吃飯了嗎?肚子餓不餓。”
她記得眼前人並未用早膳。
“阿姊…”
裴逸低柔的呢喃傳來,抬眸後滿目波瀾湧動。他以為自己會被棄之不顧,以為眼前人出口之言會是冰冷的斥責。
而她,並未埋怨指責,隻餘關懷嗬護。
“阿姊,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怎會,你我之間的血脈親情是割不斷的。”
桑靈輕言安慰,嗓音極為柔和。裴逸被此般溫柔包裹,心底愈加患得患失。
性子淡漠涼薄之人,目中首次染上急切不安,“可是,宋言亦要把你搶走...”
他嗓音壓得極低,如若蚊呐。
“這便是你與他無法和睦相處之因?”
聞言,裴逸麵色委屈,忿忿不平地點點頭。
“阿姊永遠是你的阿姊,無論誰也搶不走。”思及書中結局,桑靈目中波瀾漸起,
“除非你自己舍棄。”
“怎會…”裴逸連忙否定,目中孤冷執拗,“我隻有阿姊這一個親人,最為珍視,怎會舍棄。”
瞧著眼前人堅定的眸光,桑靈心下觸動,勸慰之言帶了真情實感,
“即使心中不快,亦不能存害人之心。今日之事,若再次發生,阿姊定不會原諒。”
“阿姊,方才其實是...”
裴逸本想將真相訴出,可宋言亦受傷倒地是眼前人親眼所見,此時此刻再多的解釋都蒼白無力。
他默默點了點頭,心中對宋言亦的怨恨卻越來越深。
“若性子不合,便莫要同宋言亦過多來往,相遇避開即可。”怕二人再起爭執,桑靈繼續規勸。
這次裴逸頗為認同,快速地點了點頭,
“阿姊也莫要同宋言亦來往,那人心思極為深重。”
……
桑靈為何覺得,此言此語如此熟悉,她應是在何處聽過。
“阿姊?”
裴逸的呼喚打斷桑靈的思緒,回神後她連忙應允,
“好,你安心配合蒲神醫治療腿疾即可,勿再多想。”
見眼前人神色恢複如常,不再萎靡不振,桑靈的心情舒暢許多。
她相信經由自己幾個時辰苦口婆心的勸慰,宋言亦與裴逸日後定不會再起爭執。畢竟他們二人今日看起來,一個比一個乖巧,一個比一個溫順。
“阿逸,若肚子餓去灶房尋些吃食。我今日有要事在身,先行離去。”
桑靈安撫好眼前人後,起身離去,動作間,腰封處所藏玲瓏佩掉出,墜落在青磚石板之上,發出極為清脆的聲響。
龍紋翡翠,玉質細膩,其上雕紋不多,僅'烏思'二字頗為醒目。
瞧見的第一眼,裴逸便眸光晶亮,喉間頗為詫異,“阿姊,怎麼有此玉佩?”
“你識得此物?”
桑靈目中的疑惑不比眼前人少,烏思舫主銷聲匿跡七年。尋常人早已不知何為“烏思”,他怎會知曉?
“此乃烏思舫主蕭寂的信物,得此玉佩再加其親筆所寫書信,即可號令烏思眾人。”
愈到最後,裴逸的嗓音愈加激動,自他灼灼的眸光中,桑靈清楚明晰地瞧見了書中所述的野心勃勃。
“烏思信眾恐有數十萬之多,且各個身懷絕技,若能使之臣服,奪天下輕而易舉。”
奪天下...
眼前人所願所望果然同書中描述一致。
安徐城一役,蒼執竟遭親信背叛,抵不過裴逸所率軍馬,不得不棄城而逃。攻下城池之人,隻因匍匐在地的百姓看了他有疾的雙腿一眼,便下令屠儘全城生靈。
幼時,宮中之人視他為草芥,得權後,他便視萬民為草芥。終其一生,自卑暴虐,殘忍無情。
“阿姊,蒼執竟奪權後隻顧開疆擴土,而今戰事連發,萬民困苦不已,急需有人救他們於水火。”
裴逸喉間的急切,拉回桑靈的遊思,
“你我二人乃璃朝皇裔,理當承擔此責。我們即刻前往陽溪穀尋找烏思舫主的親筆信,隨後號令眾人,推翻如今暴政!”
屋中有短暫的沉寂,桑靈將玉佩收拾妥當後,才緩緩出聲:
“阿逸,果真隻是為百姓著想?”
此言一出,周遭寂靜至極,可聽聞落針之聲。
她望過去,裴逸立刻目光躲閃,絲毫不敢同她對視。眼前人的野心昭然若揭,倘若她要改變書中情節,斷不能令他起疑。
於是,桑靈放緩語調,頗為耐心地勸慰:
“我知曉阿逸心中慈悲,不忍百姓受苦。可隻要是戰事,皆為禍事,死傷甚多。”
將書中哀鴻遍野的戰亂十年,細細回想之後,她眸光明亮而堅毅,
“再給我些時日,隻需十日。”
若此次仍舊尋不到女主蹤跡,她便放棄。她不可將拯救萬民疾苦之事,隻寄托於唐霜霜一人。
裴逸之言,雖非真心,卻有理。
尋不到女主,隻能起兵攻之,將好戰喜功之人自皇位拉下,才能結束這餓殍滿地的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