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很滿意嚴紹庭給出的解決辦法。
自年初玉熙宮議定國策,東南推行增產絲綢一事,忽然查出蘇鬆兩府隱瞞土地。
嘉靖便是怒火中燒。
那都是朝廷的錢!
都是他的錢!
這麼多年,卻被下麵的那些人,白白貪墨了去。
那時候為了能將東南改稻為桑、改為桑的國策推行下來,這才按下不表。
現如今因為朝中清查軍需貪墨一事,又有海瑞恰逢時機的用三十二份奏章查明兩府田畝隱瞞之事。
如何不是個大好的機會。
但嚴紹庭卻閉上了嘴。
一時間。
玉熙宮內殿,寂靜無聲。
呂芳微微皺眉,側目看向嚴紹庭。
而嘉靖亦是麵露狐疑:“怎麼?有難處?”
嚴紹庭卻是揮袍,恭恭敬敬的跪下。
看著嚴紹庭如此舉動,全然不同於過往。
嘉靖臉上的疑惑之色更盛,眉頭亦是悄悄皺起。
“究竟生了什麼事!”
嘉靖身子前傾,有些煩躁。
嚴紹庭則是拱手道:“微臣鬥膽諫言,請陛下恕罪。”
嘉靖臉色凝重,半響之後才開口道:“你隻管說,朕恕你無罪。”
得了口諭後。
嚴紹庭這才開口道:“微臣自詔獄接到海瑞三十二份奏本即將入京的消息,便立馬入宮請奏陛下。
微臣以為,海瑞這三十二份奏本,眼下絕不能公之於眾!
非是微臣與東南蘇鬆兩府田畝隱瞞一事,有甚牽連,而是此時朝廷尚不足以公開清查兩府所隱瞞田畝。
便是微臣諫言,由張閣老在蘇鬆兩府,重新清丈兩府田畝,亦是要用改為桑,來年增加種桑田畝為由,將兩府隱瞞田畝清丈而出。”
嘉靖眯起雙眼,幽幽詢問:“你為何有此想法。”
“因為大明不能亂!”
“因為大明亂不得!”
嚴紹庭沉聲回答,聲音洪亮。
兩句話,看似一樣,卻又有所不同。
嘉靖亦是臉色數變,最後有些疲倦的靠在了身後憑幾上。
“是啊。”
“是啊……”
“伱說的沒問題。”
嘉靖嘀咕了幾聲,一時間好似渾身精神被抽走。
如今的大明確確實實不能亂,因為朝局已經是艱難萬分,兩京一十三省無數問題。
而一旦亂了,那就是止不住的動亂。
到時候,這些年縷縷續續積攢埋藏下來的各種問題,就會一股腦的爆發出來。
隻怕屆時,就是千裡烽火的場麵了。
蘇鬆兩府這一次可以用軍需貪墨一事,重新清丈被隱瞞下來多年的田畝。
但是其他地方呢?
大明朝的兩京一十三省,難道就隻有蘇鬆兩府有隱瞞田畝的事情嗎?
答案顯然是不可能的。
若是光明正大的,以地方田畝隱瞞過甚為由,重新清賬蘇鬆兩府的田地,其他地方上占據隱瞞田地的人,勢必會因此驚慌。
一旦這些人慌了,誰也不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
而當那些人開始慌了,開始動起來。
會有怎樣的後果。
嘉靖卻是一清二楚。
他抬起頭,舉目望向著狹窄兀塞的玉熙宮,臉上帶著幾分落寞。
這是皇帝不該有的神色。
卻真真切切的出現在嘉靖的臉上。
一旁的呂芳則是滿臉憤怒。
君辱臣死,而他這樣的人是君王的仆役,自然會為皇帝而更覺屈辱。
嘉靖換了個問題,低聲問道:“內閣的意思呢?也是如你一樣所想?”
嚴紹庭則是回道:“徐閣老的意思是,既然這一次蘇鬆兩府隱瞞田畝一事入京,正逢京中各部司衙門軍需貪墨一案。
不如便就此,責令蘇鬆兩府地方士紳大戶,將家中所存布獻出,送去京中,也好趕在入冬前,將邊軍所需的過冬軍服、甲趕製出來,送往邊關各處。
而有軍需貪墨的案子懸著,蘇鬆兩府對田地有所隱瞞的人家,想來對重新清丈田畝,也是不會有什麼意見,或者是反抗之舉的。”
此言說完。
嚴紹庭便緊緊的閉上了嘴。
該說的自己都說了。
海瑞那三十二份奏本,現在就是不能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出現。
他很肯定海瑞的正直和恪守,但是卻不認同在這個時候,將某些會牽連到整個大明可能出現動蕩的事情,立馬曬出來。
諸如大明朝最核心的土地問題。
一旦在這個時候,將這個問題擺在明麵上,朝廷也就可以什麼都不做,所有人都去全力平息地方上的怒火以及惹出來的動亂吧。
龐大的既得利益者們,怎麼可能會讓一個小小海瑞,就將乾係天下所有人的事情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將問題放在所有人麵前。
哪怕是他嚴紹庭。
現在也不能這樣做。
而嘉靖卻是漸漸的麵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