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鄧昀,他好歹是個人類。
許沐子委婉地詢問:“你困嗎?”
鄧昀靠在距離她不到一米遠的位置裡,顯然對她挑的電影沒什麼興趣,已經闔了眼,抱臂向後仰靠著:“看你的,我不走。”
許沐子一愣。
“我不走”這句話,以前他也說過。
那是大學一年級的冬天,許沐子狀態非常差。
在所有人眼裡,她家庭條件好,長得漂亮,又有一技之長,根本沒什麼可煩惱的。
小時候很多人都說她是天才,尤其是她彈鋼琴的照片被做成海報的那幾年。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是天才,越是學得久,越是明白差距。
隻有許沐子知道,勤能補拙但難以把自己補成天才。
許沐子以冠軍的身份走出過音樂學校內部比賽、市級比賽、省級比賽。
到了全國性比賽後,她開始遇見各種各樣強勢的競爭對手,他們天賦異稟,比她年齡小卻比她能力強。
所以,她也開始與前三名無緣。
許沐子是個很容易內耗的人,也很容易緊張。
以前有常勝冠軍勢在必得的傲氣在,順風順水時緊張情緒並不明顯,隻是會在每場比賽開始前失眠個幾夜,完全不影響比賽結果。
難以拿到比賽名次後,她跌落天才假象,壓力逐漸增加,每到賽前都會緊張焦慮到渾身發抖,偶爾會出現神經性疼痛的症狀。
那時候許沐子朋友很少。
她自己長相偏冷感,性格不夠外向可愛是一部分原因;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練琴。每天六小時,幾乎所有課餘時間都用於練琴。
當女孩子們湊在一起討論某部動漫、某部綜藝或電視劇,討論某位明星,討論某本書,討論當季最流行的穿搭或發型......
以及,當女孩子們相約著假期結伴出行,許沐子總是坐在旁邊,像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沒有人能和她討論令人崩潰的肖邦;
沒有人理解比起不會生青春痘的皮膚或者怎麼吃都不胖的身材,她更希望有一雙超大的、能輕鬆跑十度十一度的手;
也沒有人能夠陪伴她。
練琴這件事是孤獨的,所有喜怒哀樂都是在琴房裡發生。
哪怕上一秒她正因為頻繁錯音情緒失控地重砸琴鍵,下一秒也要收拾好情緒,坐回到鋼琴前,繼續完成當天的“六小時”。
許沐子最好的朋友是她高中的同桌,同桌說喜歡她的冷臉,並總說她是雜誌封麵上的那種高級長相。
做為好朋友,同桌也無法理解許沐子的壓力。
而且能到國外留學已經夠令同桌羨慕,她會扯一扯許沐子身上的名牌小裙子衣袖,對許沐子這樣說:“我說許大小姐,你天天錦衣玉食的,還壓力什麼,讓我們這些鋼琴都買不起的窮人活不活了?”
許沐子也沒辦法告訴同桌,自己其實有更遙遠的目標,可是路太長太遠,她好像永遠也無法抵達目的地。
也許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這些話在同桌聽來隻會像無病呻吟。
所以壓力這件事,她沒有再和旁人提起過。
那個冬天,許沐子的焦慮嚴重到極點。
她在競爭失敗的情況下,失去參加某音樂會演出的機會,原本有場去國外的比賽,但她每晚疼得睡不著。
又是壓力型的神經疼痛。
家裡找了最好的醫生,醫生建議休息放鬆,緩解壓力。
爸媽則很不解地拉著醫生解釋,說他們對孩子很寬鬆的,根本沒有給過她壓力,比賽之類的輸了就輸了,沒什麼大不了。
許沐子知道,壓力源於她自己。
是她野心太大,也是她一心想站到金字塔尖。
可是,被誇了十幾年天才的人,要怎麼接受自己其實是天賦不足的普通人?
與此同時,爸媽那些虛榮的聚會還在進行。
她深夜疲憊地從琴房走出來時,聽見媽媽用明顯喝多了的高八度音調說:“過幾天,沐子要去墨伽洛斯比賽,壓力很大的。”
語氣不完全是擔心,也是炫耀。
鄧昀媽媽的聲音傳來:“這麼巧,鄧昀也在墨伽洛斯。”
“那是很巧哦,鄧昀是去玩的?”
“哪有,這孩子假期也不肯休息,在參加學校組織的活動,說幫老師記錄數據。”
鄧昀媽媽說,如果沐子到那邊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聯係鄧昀,畢竟鄧昀大沐子兩歲,是哥哥。
許沐子媽媽急於證明女兒的獨立,拒絕道:“沐子那邊有老師帶隊的,鄧昀那麼忙,還是不要給他添麻煩了。”
許沐子有個感覺,鄧昀在墨伽洛斯一定沒有在忙正經事。
常年的孤獨感令人生出叛逆,許沐子沒有去參加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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