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剛才喂魚湯的時候,對於楊天河來說是一種享受的話,那麼,現在以半勺的速度慢慢地喝藥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即便那藥裡麵加了珍貴的人參也是一樣,所謂苦口良藥這四個字,楊天河如今可是深深地體會到了,他如今是恨不得能將藥碗一手搶過來,倒進嘴裡一口吞下去的。
隻是,這樣的想法在看到司月依舊小心翼翼很是認真地喂藥,一旁的小寶拿著手帕隨時準備給他擦嘴的樣子,他也就忍住了,任由那慢吞吞的速度讓滿嘴都被苦味彌漫,等到他好不容易適應,或者說是麻木,好嘛,一碗藥已經喝完了。
“總算完成了,”司月放下碗,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一邊的楊興寶用力地點頭,小大人般地說道:“是啊,娘親,回想起來真不容易,明日娘親還要多多辛苦。”
“知道你娘辛苦就好,”司月笑著捏了捏小寶的臉,“在你師傅那裡可要好好學習,知道嗎?”
“知道的。”楊興寶再次點頭,學著王雪君教他是的模樣,目視遠方,眼裡帶著無限的憧憬,“等以後我當了官,一定會給爹和娘請很多的下人,有專門做飯的,專門負責打掃的,還必須得有跟前伺候的,爹和娘若是疲了累了,一個捏肩,一個捶背。”
說到這裡,收回目光,看向四周,搖頭晃腦地說道:“這房間也不行,太小了,得給爹娘買大房子,不然那麼多下人可能會沒地方住,”知道自家爹現如今不能說話,於是,楊興寶問著司月,“娘親,你說好不好?”
看著兒子充滿期待閃亮亮的目光,司月怎麼也抑製不住臉上的笑容,“這當然好了,娘等著呢,不過,小寶,看來你知道得不少嘛!”
楊興寶有些得意地點頭,“那是當然,這些日子,寫字累了的時候,師傅就會讓一邊的下人給我捏手臂,娘親,感覺真的很舒服,不一會,手就不酸了,那時我還問師傅,能不能將這下人借給我兩天,娘親繡花手累了的時候,爹采藥腰酸了的時候,他都可以幫你們捏捏。”
“嗬嗬,”司月剛想說話,旁邊的楊天河發出古怪的笑聲。
“楊天河,不準笑。”
“爹,你不能笑的。”司月和楊興寶幾乎是同一時間將話說出來的。
楊天河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指著自己的臉,最後才擺手,表示他沒事。
剛剛聽著小寶的話,他才回想起小時候他們五兄弟中,也有人曾經說過累死的話,他雖未說,可那時候他的心裡也是那樣想的,隻是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楊天河問著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不過在看著自家的兒子的時候,他在心裡告誡自己,一定不能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以後再發生在小寶身上,這個兒子,之前如果不是因為司月的那一頓打,不是因為看見他身上的傷,他很有可能還會繼續忽略下去。
在這之前,並不是他不疼愛這個兒子,每天忙是一回事情,另外就是看著小寶,他好多時候都會不由自主不受控製地想到唐桃,他心裡很明白這跟小寶無關,小寶是無辜的,隻是一到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忍不住逃避,現在想起來,他都挺後悔的,如果當初多用些心,娘的那些話是很容易就拆穿的,小寶小小的年紀也不會受那麼多的苦。
“王大人不是小氣的人,再說那麼疼愛你,怎麼會不允許?”那下人沒過來,隻能說明王大人沒有同意,司月倒是有些好奇理由。
“師傅說,爹和娘親是我的爹娘,不是他的,也不是師兄的,我若是要孝順爹娘,要麼自己動手給爹娘捏肩捶腿,要麼就等以後有了能力自己再給爹娘請下人。”楊興寶笑著說道,顯然是很讚同王雪君的話的,當然,小小的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即使是師傅和師兄,他也不願意把爹娘讓出去的。
司月啞然,難怪這些日子小寶一回來,總會問他們累不累?也會時不時地給他們捏捏,想到這裡,心裡更加放心,王雪君這個大儒師傅真是很不錯。
“你師傅說得不錯,小寶可要加油哦,”看著小孩有些累了,“鍋裡的水應該也熱了,快去準備衣服,娘親給你倒水。”
“恩,”楊興寶點頭,楊天河依舊是像之前的那個樣子,司月走哪他跟哪。
等到小寶鑽進被窩睡下後,準備洗澡的司月回頭,看著身後的楊天河,“我要洗澡,你確定你要跟著?”
怕司月誤會的楊天河連忙搖頭,摸索著端了個小板凳在不遠處坐下,守著。
等到司月出來時,楊天河果然還在那裡坐著,那姿勢,還有他剛才的行為,怎麼就那麼像想吃肉骨頭的狗狗,“到這邊來,我給你換藥。”這麼想著,司月已經招手,等到結束後,才想到她剛才召喚的動作,真像是召喚狗狗一樣,嘴角抽搐得有些厲害。
“今晚你就不用洗澡了,好在現在天涼了,一兩天不洗味道也不大。”為了證明楊天河是能聽得懂人話的一個人,司月開口說道。
楊天河點頭,司月滿意,想著剛才可能是因為洗澡水太熱,所以有些頭暈,出來的時候才會產生那樣的錯覺。
這邊楊天河換好藥,他們兩人就熄了燈上床睡覺,這一天折騰的,真的是很累。
夜深人靜之時,楊家小院,細微的敲門聲響起,還在想著老四被單獨分出去,自立門戶之事的楊天海一聽,警惕地支起半個身子,“誰?”防備地問道。
“二哥,是我。”楊天賜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二哥能出來一下嗎?我有事想跟二哥商量。”
楊天海皺眉,“等一下。”說完就起身,披了一件衣服,便走了出去。
夜色漸漸被晨光所替代,越來越明亮,約莫七點左右,這是司月一家三口的生物鐘,在農閒的時候算正常,農忙時就有些晚了,聞著鍋裡稀飯傳來的米香,盛出來的晾著的兩碗稀飯,看著桌上已經擺好的雞蛋餅,這玩意,他和小寶都很愛吃的,楊天河坐在一旁,看著母子兩忙碌。
“好了,小寶,去吃早飯。”司月看著小寶的發型,笑眯眯地拍了拍楊興寶的小肩膀,開口說道。
“恩,”楊興寶點頭。
吃飯的時候,“娘親,你要是累的話,去縣城的路我認識,一個人去沒問題的。”楊興寶吞下一口雞蛋餅後,開口說道。
“胡說,我知道你一個人沒問題,”司月搖頭,“隻是,你現在還小,要是在路上碰到壞人,你能怎麼辦?”
“哦,”楊興寶有些不高興地回聲,心裡鬱悶,他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等到母子兩人都收拾好了的時候,“你這個樣子就不要出去亂晃,免得嚇到人,我很快就回來的。”司月牽著楊興寶的手,回頭說道。
“是啊,爹,你要好好地,彆亂跑知道嗎?”楊興寶同樣來了這麼一句。
楊天河看著母子兩人同樣胖乎乎的臉,就連說話的表情都沒有什麼差彆,縷縷的陽光下,一切都那麼美好,用力地點頭,想到今天村長大伯就要去辦分戶的事情,那麼,等他傷好了,也應該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院子裡,隻有李氏在洗衣服,司月和小寶笑著打了招呼,至於院子裡其他玩耍洗漱的小孩,雖然在有外人時,小寶哥哥姐姐,弟弟喊得很是親熱,可很明顯,小孩還是記仇的,在沒外人的時候,他都不會搭理這些堂兄弟。
至於司月,她是長輩,那些小孩不喊她,她也沒必要往前湊,更不會好心地像教育小寶那樣告訴他們,無論你心裡多麼反感,長輩始終是長輩,在這個講求名聲的社會,是萬萬不能夠失禮的,否則,平白地落了下乘。
楊家這一頓早飯,吃得是格外的壓抑,一個個都悶不吭聲,等到早飯結束,興盛三個要上學的孩子是抓起書包就往外跑,其他的半大孩子也跟著跑了出去。
想著接下來的事情,看著這一大家子,心裡前所未有難受的楊雙吉也就顧不上嗬斥毛毛躁躁的孫子了。
四個兒媳婦就不用說了,他們的小心思即使是沒有全擺在麵上,他心裡也是有數的,想著老五昨晚跟他所說的話,心中更是長歎一口氣,“好了,我知道你們心裡都是有想法的,趁著大家都在,趕緊說了吧,彆再擺出一副誰都欠你們的表情。”
其實楊雙吉心裡已經有了打算,想著家裡的情況,與其等幾個兒子爆發後在解決,還不如他現在主動提出法子來,這樣至少父子兄弟不會鬨得那麼難看。
“爹,老四今天就分出去了,”楊天海沉思了一下,見楊天山沒有要說話的樣子,開口說道:“老五這次落榜,三年後肯定是要再考的,隻是,這三年的時間,還是要我們兄弟三人累死累活地供著嗎?”
“就是,”昨天晚上,這四兄弟哪一個不是在被窩裡和他媳婦嘀咕了好久,“五弟已經十六了,是大人了,他三年後要再考我是沒有意見,不過,這三年他讀書的那些花費得他自己想辦法。”
早就想過老五落榜會出現這一幕的,可此時楊雙吉心裡的難受卻遠遠比他想象中的要重得多,他沒想到老二會這麼的按耐不住,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老大,你覺得呢?”
也許是楊天山看出了楊雙吉的難受,所以,說話並沒有像楊天江那樣的肆無忌憚,“爹,三年後興盛就十五歲了,我之前就問過學堂裡的先生,那時候他應該就可以下場試試了,我就一個要求,不希望以後會因為各種的原因而耽擱了興盛的前程,其他的我並沒有意見。”
楊天山的話並沒有讓楊雙吉好受一些,他明白,如果不滿足老大的這個要求,就是他這個爹說話也不管用的。
原本還想著,若是今天氣氛好,就不采取老五所說的法子,一家人還是像之前一樣,勁往一處使,可如今他失敗了,他知道那已經是奢望了,兒子都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再不會像之前那樣,他說什麼都不會反對了。
“那你們想如何?”楊雙吉身為一個父親,問出這句話時,心裡是頹喪極了。
“爹,我覺得大哥說的不錯,我們的要求也不高,隻是不希望爹一切以老五為重,彆家裡一出現困難或者意外就犧牲我們,”楊天海皺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可這些年每個月十兩銀子拿著,妻兒還在吃糠咽菜,事到如今,他真的是受不了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爹啊,老四的事情如今已經擺在那裡了,我們兄弟三個誰也不想步老四的後塵,我們隻是想好好地過日子,我們是老五的兄弟,為了他苦點,累點也沒有什麼關係,可也不能因為老五就讓自己的兒子吃不飽睡不好,甚至耽擱前程,爹,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楊天海說到這裡,自個兒都難受得不行,“就算做兒子的求你了,我不想到了老的時候還落得兒子的埋怨啊,爹,”楊天海突然站起身來,紅著眼眶跪在楊雙吉麵前,“您也知道上次興隆暈倒在考場的事情,雖然爹您後來說興隆可能是因為沒見過大場麵,心裡太過緊張所致,可兒子心裡卻是清楚的啊,兒子和您兒媳婦抱著興隆去看大夫,那大夫很是明確地告訴我們,是興隆的身體太差,要多補補的。”瞧這尊稱都出來了。
說到這裡,楊天海的眼淚都流了下來,李氏默默地跪在楊天海旁邊,時不時地拿手絹抹眼淚。
“可是爹,您有沒有想過,每日的鹹菜窩窩頭,菜裡也沒有幾滴油,就這他們都還吃不飽,您告訴兒子,要兒子怎麼去補。”
楊天海一字一句的看似再訴苦,實際上楊雙吉也知道,這是在怪他啊,黑著臉說道:“你們一個個不也是這麼樣大的嗎?怎麼,放在興隆身上,他就不行了。”
“爹啊,這書生哪裡是能和我們整日裡乾活的相比的,我們整日的下力氣,小時候也是漫山遍野地到處跑,看看興達和興旺,再看看興盛和興隆,難道這對比還不明白嗎?”楊天海用袖子一抹眼淚,抬頭看著楊雙吉,“當初我們兄弟五個,彆說爺奶在的時候,您是經常偷偷地給老五塞好吃的,就是爺奶不在了,爹你分了家,你能說老五和我們兄弟四個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你和我娘就沒有私下裡給他補身子?”
“行啊,老二,你行啊!你這個大逆不道的畜生,你這實在指責我和你爹了?”周氏忍著傷痛,由著楊天麗扶著,剛一出來,就聽見楊天海的話,氣得不行,不過,好在屁股上的傷在時刻提醒著她,不能衝動,否則又要挨板子,不過,還是指著楊天海說道:“你個沒良心的,你現在是能了啊你,也不想想,當初你能去酒樓當學徒到底是誰的功勞?你現在說話倒是硬氣得很,沒有我和你爹,你現在能當成為一個月拿十兩銀子的廚師嗎?”
或許在冷靜下來之後,周氏在麵對楊天河的時候會有那麼一丁點的內疚,可麵對楊天海時,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當年她用了多少手段,才將老二送進去,在她眼裡,老二能有現在的成就,功勞基本都是屬於她的。
“娘,你彆鬨了行不行,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再說,我每個月的十兩銀子不是在發工錢的當天就會被你拿走嗎?”楊天海看著周氏,“都這樣了你還不滿意,難不成也想讓我想老四那般,媳婦受不了跑了,兒子被打,自個兒再把命還給你,娘,是不是要也要我這樣你才能滿意!”
“畜生,你個畜生!”即使是楊雙吉教訓周氏的時候,也沒有說過這般戳她心窩子的話,況且這話還是從她不認為有虧待過的二兒子口中說出,周氏有多生氣是可以想象的,原本屁股上就有傷,再加上昨日被潑了涼水,又穿了好一陣子的濕衣服,即使是喝了薑湯,依舊是有些著涼,如今被楊天海氣得,可以說是怒極攻心,帶著吃人的目光,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後,顫抖著身體,翻了幾個白眼之後,暈了過去。
楊天麗隻感覺到她的雙手一沉,側頭便看著周氏的身子軟了下去,“娘,娘啊!”慌忙叫道,隻可惜周氏一點反應都沒有,“二哥,你說那話實在是太過分了。”
“小妹,這裡沒有你插嘴的份。”楊天海說完這話,看著周氏,“娘,這裡又沒外人,你彆裝了,昨天已經用過這一招了,今天不管用了。”
“你,”楊天麗吃驚地看著楊天海,這個與平日裡完全不一樣的二哥,從剛才二哥的言語之中,很快她就明白,二哥很有可能也是想分出去的。
“大哥,快幫我把娘扶到床上,”怕楊天山不相信,楊天麗哭著說道:“娘的屁股都已經坐在地上了,她若真的是裝的,她能受得了那疼痛?”看了一眼無動於衷這是愣愣地看著楊天海的楊雙吉,心想,爹恐怕還在生娘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