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人,是趕這一年最後一個集市中眾多家庭中的小小一員,此時司月牽著小寶,小寶牽著楊西西,楊西西又牽著楊天河,站成一排,在安縣城門口外一百米的距離停下,半仰著腦袋看著前麵。他們每人都帶著一頂厚實的雷鋒帽,每雙手套上都縫著一根長長的繩子,從脖子上繞過去,不影響行動,還不會弄丟了。
四人都穿著臃腫的棉衣棉褲,大人還好,若是遠遠地看著楊興寶,就像一個人球,橫豎差不都快一樣了,司月和小寶上衣是深紫色的,而楊天河和楊西西的是青色的,褲子全是黑色的,這些都是司月親手做的,而他們腳上穿的棉鞋,包括司月自己,都是在縣城裡麵買的,千層底什麼的她真的沒拿功夫。
母子三人露在外麵的三雙大眼睛眨眼,再眨眼,看著前麵全是震驚,“好多的人呐!”震驚之後,司月感歎道,楊西西和楊興寶同時點頭,跟小雞啄米似地,離得這麼遠,他們都能聽到鼎沸的人聲,再看著不斷往城內走的一群一群的人,這陣勢,還真不是平日裡的安縣能夠看見的。
“這才到哪裡,”田氏笑著說道,“每年都是如此,特彆是西邊的市集裡麵,那是人擠人,人挨著人,一定要把孩子看好了,雖然這些年安縣的人販子都被縣令大人給抓了,可誰知道這裡麵有沒有從彆的地方混進去的拐子。”
聽到田氏的話,司月抓著小寶的手緊了緊,“楊天河,你要看好西西,知道嗎?”
“恩,”楊天河點頭,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地趕這個年末的最後一個集了。
“走吧。”帶頭的楊雙林笑著說道,而他們家也是全家出動,一群小孩子雖然眼裡帶著激動,興奮,可明顯還記得家裡人的叮囑,牢牢地抓著兄弟姐妹的手,這要是丟了一個娃,好事就變成壞事了。
走進去的時候,司月才明白田氏所說的話,有幾段路,那是擠得司月鼻子都撞到前麵的人了,還沒辦法往後麵撤退,腳都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而小寶是一進城,就被楊天河抱了起來,否則,在一群大人中間,這小孩得被擠得望不到天,那多可憐啊。
雖然聽過田氏說臘月二十七市集的熱鬨,可還沒到集市,司月就已經卻步了,“要不,我們就不去跟她們擠了,先去給西西買衣服?”在人潮中擠了一會的司月,受不了地說道。
“恩,”因為王大人送的年貨,他們其實需要買的東西並不多,楊天河看著再一次整理自己被擠歪了的帽子的司月,沒有一點猶豫地點頭。
不去買那些零碎的東西,給西西買衣服,雖然不一定要買最好的,但她也絕對不想買最差的,起碼要和王大人送給他們過年的紅色衣服一樣的質量,這才有利於真正融合成一家人,所以,直接去了東邊的一條街。
雖然這裡也比平日裡熱鬨,可比起西邊的集市,那就清靜得多了,“爹,我要下來自己走。”楊興寶開口說道。
楊天河放下小寶,一行四人又像剛才那樣牽著走,口罩被摘了下來,掛在一邊,那帶毛有厚實得很的帽子,一看就很暖和,這麼一對比,旁邊的行人覺得他們的帽子實在是太單薄了,就是頭頂不冷,耳朵和脖子也顧不上啊,好些婦人專注地打量著四人頭上的帽子,看清構造後,恩,回去也試著做,看起來並不難的。
這裡並沒有專門的成衣店,賣衣服也是在布莊裡,因為絕大部分人家都不會買成衣,而是買布回去自己做,一行四人是挑了許久,才找到質量和款式都和新年裡他們要出的衣服差不多的,一通的紅,中間繡著一個大大的喜字,看著就喜慶得很。
“爹,娘親,你們看怎麼樣?”楊西西一穿上棉襖,就跑到兩人麵前,笑嘻嘻地問道,還孩子氣地轉了一圈。
“好看,”楊天河看著楊西西,笑著說道,心想,西西還是太瘦了,雖然皮膚也白,可要是將臉蛋養得跟司月和小寶那樣胖乎乎的肯定會更加好看的。
“不錯,就要這件了。”司月拍板,隨後又遞過去一套,同樣是大紅的,“再試試這個?”
“好啊,”楊西西笑著接過去之後,路過鏡子的時候,特意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鏡中的自己,總覺得鏡中的自己看起來好陌生啊,也有一點奇怪。不過,隨即又裂開大大的笑容,恩,很好看,很喜慶,他看過爹娘他們準備過年穿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一看就是一家人,這麼想著,心裡就更高興了,走路都連蹦帶跳的。
這一個上午,司月和楊天河沒買什麼東西,把西西的衣服搞定後,又給他買了兩雙鞋子,之後去了點心鋪子,他們是站在一邊,讓兩個孩子挑他們喜歡的口味買,看著兄弟兩個一人一大包,嘴裡還吃得鼓鼓的,彆說司月不會心疼銀子,就是一向節約的楊天河付錢的時候都帶著樂滋滋的笑容。
等到差不多的時候,離著和楊雙林一家人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司月,要不今天我們就在城裡吃得了,一人一大碗肉絲麵,花不了多少銀子,還能吃飽,也省得你回去還要做,麻煩。”
“恩,這個可以,”司月點頭。
於是,一家四口直接找了一個看起來人不少的地方坐下,很快,麵就上來了,確實是很大一碗,肉也很多,這一次,司月都不問了,直接開吃,反正吃不完有楊天河在。
楊西西的模樣讓人看不出不對勁,可一說話,那如稚子一般的語氣,許多人都是一臉的了然,原本還有人想看司月夫妻兩個喂西西飯的場景,然而,一看楊西西吃麵條那動作,一個個都傻眼了。
在這樣的日子裡,選擇吃十文錢一碗的肉絲麵的,這其中或者有家庭富裕的愛好這口的,可大部分人都是跟楊天河出身差不多的,他們又看過有幾個人,像西西吃麵條那樣,不說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已經是很難了,還吃得那麼好看。
“娘親,他們都怎麼了?怎麼都盯著西西看?”楊西西吞下一口麵條,抬頭,看著好些人都盯著他,有些疑惑地問著司月。
“哥哥好看唄。”楊興寶笑眯眯地替司月回答道,雖然,這些天已經有些習慣家裡人說話這麼直接了,可這是在外麵,聽小寶這麼說,心裡高興的楊西西不好意思得耳朵都紅了。
司月點頭,“西西,彆管他們,快吃,彆等麵條涼了。”
等回到楊家,黑圈圈看著主人,餓得嗷嗷直叫,彆看它如今隻是一條小狗,可一日三餐都定時定點的,如今這麼一推遲,不餓才怪,“哥哥,快把包子拿出來,給黑圈圈,你看它都餓壞了。”楊興寶蹲下身子,小手撫摸著黑圈圈。
“恩,”楊西西從懷裡掏出還有熱氣的兩個大肉包子,放到黑圈圈的碗裡,看著黑圈圈吃得歡快,跟著小寶一起笑開了。
殺雞的活肯定是交給楊天河的,而這個下午,司月隻負責燒熱水,臘月二十七,不僅要殺雞,還要洗澡。
因為天氣寒冷,為了不凍著兩個孩子,在楊天河的房間裡放了個火爐,被窩也事先捂熱的,水微微有些涼的時候,楊天河就往裡加熱水,洗完擦乾之後,立刻讓孩子爬進被窩,程序雖然繁瑣了一些,把楊天河忙得滿頭是汗,卻又是不亦樂乎的。
隻是,輪到司月洗澡的時候,其他的都還好,倒熱水這一個活,就足以讓楊天河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本來司月打算不添加熱水快些洗完的,不過,一看楊天河這個樣子,她想,即使讓他添熱水,這人也未必有膽子敢亂看,再說,她本就是她的妻子,給他看看也沒什麼的。
所以,當水有些變涼的時候,“楊天河,水涼了,加水。”司月決定不委屈自己,揚聲叫道,她是絕對不會提醒楊天河,其實完全可以將熱水放在爐子上的。
“啊,哦。”聽到楊天河的聲音,司月就能想象他的表情。
“爹,你的臉咋這麼紅啊?”外麵楊興寶的聲音響起,接著,楊西西用他自認為壓低了不小的聲音說道:“小寶,爹應該是偷喝了酒的,昨天楊家二伯也是這樣,一臉的通紅,走路打偏不說,還踩到自己的腳,你看爹,像不像?”
“像,”楊興寶看著他爹的背影,隨後又看著從廚房出來的楊天河,桶裡的水都濺出來了好多,“爹,你喝醉了?”笑著問道。
“胡說,小寶,你忘了,爹不喝酒的,你們一邊玩去。”楊天河話雖是這麼說,可是心裡是一點底氣都沒有,特彆是靠近房間的時候,四肢都在打顫,深吸一口氣,有沒有用他不知道,更加不敢想裡麵的場景,握緊手裡的水桶,“司月,我進來了啊。”
“進來吧,”司月的聲音一響起,楊天河便推門而入,帶著一層薄薄熱氣的房間內,大大的木桶裡,他隻能看見司月的頭以及白嫩嫩的脖子,可隻要一想到此時她什麼都沒有穿,楊天河的心跳得越發厲害了,拎著水桶的手臂卻越來越無力,兩隻腳像是釘在地上了一般。
司月回頭,就看見楊天河僵直地站在門口,整個人就跟癡呆了一般,笑著吼道:“楊天河,你想把我凍僵啊,還不倒熱水!”說完,就轉過身去,哼,也不能太便宜這個愚蠢的男人,最多就留個背給他。
“哦,”楊天河回神,一想到會凍著司月,哪裡還有心思想其他的,所有的力氣瞬間回籠,走上前去,不過,在看到司月那一片淹沒在水裡的白皙後背時,頭又開始發暈了起來,呼氣似乎都不順暢起來,“你讓讓,免得熱水燙到你。”
司月往前麵移動了一些,“楊天河,你可不能到處亂看!”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甘心,警告道。
嘩嘩的水聲傳來,之後,楊天河在第一時間跑出了出去,彆看司月心裡想得挺透徹的,剛才表現得也很鎮定凶悍,不過,現在一個人回想起來,臉還是有些發熱的,搖了搖頭,還是快些洗完吧,她可不想再添一次水了。
“爹,你流鼻血了!”正在這時,楊西西和楊興寶的聲音同時響起,司月一愣,隨後想象著楊天河一臉尷尬地掛著兩行鼻血的模樣,“嗬嗬,”愉快的笑出了聲,完全不壓抑她的聲音,絲毫沒有顧忌外麵楊天河聽到他笑聲時會如何的尷尬。
臘月二十八發麵,二十九蒸饅頭,都熱熱鬨鬨地過去了,終於來到了三十這一天,作為一年的最後一日,自然是過年的重頭戲,隻是,想到晚上的一頓飯必須要在楊家去吃,她持續的好心情多多少少都受到了些影響。
“吃完晚飯,我們就回來。”用過午飯,楊天河對著司月說道,實際上,他心裡也沒有多想過去吃的,可這是習俗,不得不去,“恩。”司月知道他是在安慰她,笑著點頭,“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西西,今天去爺爺家,看著小寶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若是有人說什麼不好聽的話,也不要介意,更不要放在心上,就當他們狗叫就好了。”司月給楊西西整理著衣服。
“恩,”楊西西點頭,彆說楊天河在跟前,司月不好意思跟西西說楊雙吉家的事情,即使是背著楊天河,她也不會說,有些事情還是讓孩子自己去發覺比較好。
不過,西西是聰明的孩子,看著三人一臉像是上戰場的表情,就不由得將心提了起來。
“娘親,你放心,我會看著哥哥的,不會讓其他人欺負哥哥的。”楊興寶笑著對司月保證,若是這一家四口之中,最不想去楊家的人,絕對是就是小寶,住在哪裡的人,實在是沒有給他一丁點美好的回憶。
去楊家自然不可能是空著手去的,楊天河拎著的籃子裡放著一塊肉,一條魚,兩包糖,一小瓶酒,這樣的禮,在楊家村是無論如何也挑不出錯處的,看著熟悉的院門,停下腳步的楊天河頗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楊西西的大眼睛滿是疑惑地看著爹,娘親,還有小寶都一臉嚴肅的模樣,雖然不明白緣由,可他還是收起了笑容,跟著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希望今天能順順利利地吃頓年夜飯。”楊天河的要求真的很低,除夕的年夜飯,哪一個不是希望開開心心熱熱鬨鬨的,而他隻求順利而已。
司月瞥了瞥嘴,“希望吧。”反正今天他們是絕對不會主動惹事的,可楊家人就難說了。
院門並沒有關,楊天河一家四口走進去的時候的,院子裡的女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小周氏笑意盈盈地上前,在楊天河還沒有將手中的籃子遞出去的時候,就伸手很是自然地奪過,嘴上還說著,“四弟,四弟妹,你們人來就是了,還送什麼東西,都是一家人,用不著這麼客氣,快些進來吧。”
說完這話,小周氏拎著籃子,很是迅速地進了她的房間,司月在心裡點頭,恩,或者他們以後也不應該這麼客氣,要像小周氏這麼的不客氣,可轉眼又一想,若是讓自己做剛才小周氏所做的事情,搖頭,好吧,她承認她這沒有那麼厚臉皮。
“四弟妹,愣著做什麼,快點來幫忙啊。”陳氏從廚房裡露出腦袋,“一早就聽說四弟妹廚藝好,我們早就收拾好了菜,這都等著呢,四弟妹,不是嫂子說你,你來得實在是有些晚。”
司月無語,他們吃過中午飯就過來了,這還晚,她真想回一句,我用了早飯就過來,你們管午飯嗎?算了,大過節的,就不跟這女人計較了,“我進去了,你們自個兒當心。”走進廚房前,司月對著楊天河父子三人說道。
楊西西總算察覺到不對勁了,一進院門,就感覺到了爺爺家與他們家的差彆,院子沒有他們家的乾淨,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最讓他不舒服的是,那幾個應該是他嬸子的女人,雖然是麵帶笑容,可那種笑容,讓他一點也不喜歡,甚至是討厭得很,她們說話的樣子,說話的語氣,說出的話,他全都不喜歡,難怪爹他們一個個心情都不好,楊西西鼓著臉在心裡嘀咕道,西西現在心情也很不好了。
楊天河看了一眼院子裡沒跟他打招呼的侄子侄女,一手牽著一個,不在意地說道:“走吧,我們進去,外麵冷。”
“恩,”楊西西和楊興寶同時說道。
“傻子!”在楊天河剛要踏進堂屋的時候,身後也不知道哪個孩子說了這兩個字,楊天河側頭看著西西,見他並不在意,這才放心下來,至於到底是哪個侄兒說的,反正他們的爹娘都在,怎麼都輪不到他這個已經分出去的叔叔教導。
“爹,大哥,二哥,三哥,五弟。”楊天河一一叫道。
“爺爺,大伯,二伯,三伯,五叔。”楊興寶和楊西西接著叫道,兄弟兩個倒是默契十足,乖巧地叫完之後,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裡都看到了笑意,兩個小孩是真覺得這樣的感覺真心是很不錯。
可坐在堂屋內喝茶,吃瓜子點心的楊雙吉等人就不那麼認為了,紛紛看著比楊天河還高一些的楊西西,“老四,這事怎麼回事?”
村子裡傳言說老四收養了一個傻子當兒子的事情,他們並沒有放在心上,在他們看來,就是老四再傻,也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況且,收養兒子可不僅僅是老四說了的算的,隻是,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老四會將這傻子帶到他們家來,在這樣的日子,意味著什麼不用想就知道了。
“西西,小寶,你們出去玩,”楊天河擔心楊雙吉他們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不想西西聽到這些話,讓他心裡難受,於是,笑著支開兩人。
“恩,”楊西西和小寶點頭,兄弟兩牽著手走了出去。
楊天河這才找了位置坐下,“爹,西西是我和司月收養的乾兒子,他不記得之前的事情,心智也隻有七歲,我是真心拿他當兒子養著的,我希望爹即使你做不到像疼愛親孫子那樣,也不要對著西西說什麼難聽的話,那孩子的心很敏感,會很難過的。”
“啪,”是楊雙吉拍桌子的聲音,“老四,他是你收養的兒子,那你讓他跟著你姓楊了?”果然分了家,心就野了,腰板也硬了,要是以前的老四,哪裡敢這麼跟他說話,就是他敢,也沒有這樣的嘴皮子。
“恩,”楊天河點頭。
“你的姓是我給你的,這麼大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跟我們商量一下,你以為這諾大的楊家就你一個人嗎?他若是惹了什麼事情,我們都是要跟著受累的。”楊雙吉鐵青著臉,好心情在看到楊西西的時候就已經消失殆儘了。
楊天河皺眉,好在經曆了這麼多的事情,麵對他們時,心已經足夠堅強了,並且在來之前就已經有了準備,“爹,若我跟你商量,你會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