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2)

玫瑰酒館是西格裡鎮眾多的酒館之一。

如果一定要從那些滿是刺激性泡沫的鬆子酒、臭烘烘的獸皮、放肆粗魯的笑聲中找點和彆的酒館不同的地方,那一定得提一提它的老板娘——

西格裡鎮最為出眾的美人。

雖然是曾經。

在當年老酒鬼還在的時候,他就驕傲地稱自己的妻子為“全西格裡最漂亮的玫瑰”。

這麼多年以來雖然還陸續出現過“西格裡最美的薔薇/紫藤草/太陽花”什麼的稱號,但西格裡酒館這麼多年比同行高一截的營業額還是實打實的證明了——

——經營它的老板娘的確是個賞心悅目的美人。

即便這美人現在已經一百多歲了,眼角的皺紋即便不笑也能清晰可見,招呼人坐下的聲音遠沒有隔壁酒館的小姑娘脆甜,但老顧客們早已經習慣了走到這條街的街角、然後進店點上一杯熱烘烘的鬆子酒了。

習慣真的是個挺可怕的東西,不過很多顧客都沒有想到那麼深邃的地步去,他們隻會覺得“哦,還是那玫瑰酒館的鬆子酒更正一些”。

玫瑰酒館的桌子是用棗紅色的玫瑰木製成的,那麼多年過去,它的桌麵早已被托盤和手掌摩挲的發亮,鬆子酒的泡沫咕嘟咕嘟溢出瓶口,將木頭浸潤成了暗紅的顏色。

那上麵叮叮當當的是酒杯碰撞的聲音,間或摻雜著酒客們劃拳或者吹牛的大笑,吵鬨極了。

會來酒館裡麵消遣的大多是獵戶或者農忙結束的農夫,誰也沒有在意禮儀這種有錢人才會有的東西。

“喂,你們聽說了嗎?”有誰抬高聲音嚷道。

在鬨鬨哄哄鬨哄哄的酒館忽然一靜,接著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轉向了發話的那人。

“聽說什麼?”

“最近鎮上要來一位神官,他來西格裡鎮的原因是——”

發話的人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用他那雙精明的眼睛瞟了一眼桌麵上空掉的酒杯。

老板娘將擦乾淨的酒杯“咚”地放在櫃台上,抬高聲音招呼道:“瞧瞧,又是一個絕妙的‘酒館情報’!”

其他的酒客哄的一下炸開了鍋。

“哈哈,吊人胃口的壞小子!”

“這次輪到老子來給他買單!希望他說的是真的,不然這小身板可還不起幾下子酒債!”

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們揮舞著粗黑的手掌,搶著為這位故作高深的先生買單。

或許有人並不理解,但現在的情況是酒館裡麵約定俗成的一種習俗:

當有誰掌握了能夠吊起胃口的消息以後,就可以稍微賣上一點這樣有趣的小關子。

而隻要他的消息足夠有吸引力,甚至可以被這些慷慨的酒客們宴請到爛醉如泥。

——這種消息通常被稱作“酒館情報”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編造過假消息來騙酒喝。但當消息的真實性被驗證出來以後,這個習俗還默認了每個請客的人都能公平地給這位消息人的臉蛋來上那麼一拳。

嘿,隻是一拳而已,一杯酒換一個被欺騙的拳頭,就連警衛隊來了都不能說什麼吧!

西格裡鎮是個非常偏遠的鎮子,而那些出身自教廷的神官們向來高傲,隻有“城”級彆的地方才有資格建設上那麼一座神殿。

大家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任務需要的話,神官們根本不會願意將他那尊貴的靴子踩在這青磚土路上麵。

所以,但凡這小子對自己的人身安全有點在意的話,那麼這絕對是個值得被宴請到橫著走出去的酒館情報!

酒館裡麵的客人們都站起身來,打算靠的離那賣消息的人再近一點。

最近從村莊裡麵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了,保準是有點新的動靜才對,大家都非常迫切地想要得到第一手的情報好回到家裡去吹噓。

在這一片鬨鬨哄哄的場景下,還能安穩坐在座位上不動的客人反倒成了比較少見的存在。

老板娘忍不住將目光轉到了吧台邊緣坐著的那個客人身上去。

這應該是位男性客人,但具體的麵貌特征全都被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鬥篷給蓋住了,隻能看得出來身形有些瘦小,跟他附近那些塊頭極大的酒客們比起來更像是山羊入了熊堆。

那個客人一個小時前就來到店裡,似乎一直在為選擇哪杯酒水而糾結,直到現在也沒點單。

西格裡的玫瑰並不介意偶爾招待一些囊中羞澀的客人,尤其是在碰上了一條含金量十足的“酒館情報”的這天——客人們的消費絕對會比平日裡提高一大截。

“親愛的,要來一杯招牌的鬆子酒嗎?”老板娘將手裡沒擦完的盤子放下,走到了這位客人的旁邊。

“好的,就來這個吧。”對方點了點頭。

老板娘寫單子的手卻一頓。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麵前的客人,接著問道:“親愛的,雖然這樣問可能有些冒犯,但——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歲。”

老板娘的表情變得更複雜了一點。

她轉身回到了後廚,接著不知道搗鼓了什麼東西,最終端出來了一隻實實在在大肚瓶的杯子,然後放在了角落客人的麵前。

杯子上麵還冒著熱氣,醇厚的香味隨著熱氣的湧動一個勁地往鼻孔裡鑽去。

這位奇怪的客人沉默了一瞬。

“我記得我點的是鬆子酒。”他看著眼前的杯子。

裡麵是乳白色的香甜液體,怎麼看怎麼像是牛奶這樣的東西。

“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西格裡的玫瑰一邊說著,一邊動作麻利地收走了客人麵前所有關於酒的菜單。

“可我已經十八歲了。”客人強調道。

“那可真棒~”老板娘意思意思敷衍了一下,將最後一頁傳單從客人的胳膊肘底下扯了出來,“還有十二年就能邁進成年人的行列了!”

她在櫃台旁邊放著的小籃子裡抓了一大把綠色的糖果,安撫似的放到了這位未成年小客人的麵前。

客人又沉默了。

他看起來像是在消化什麼難解的消息,老板娘見多了想來酒館裡麵騙酒喝的未成年們幼崽們,雖然看著這小孩並不是西格裡鎮上的人,但也沒再多關注這邊。

酒水們早就被端到了那爆料者的桌子上去,滿滿當當的幾乎快要擠滿了那玫瑰木的寬大酒桌,到處都是鬆子酒泡沫的香氣。

爆料人對於這樣的牌麵很是受用,他卷曲的胡子一翹一翹,爽快地將自己知道的東西都說了出來——

“那神官來西格裡鎮是為了尋找相貌好看的少年少女,我剛從雅閣圖鎮回來,那邊可早就因為這個消息炸開鍋了。”

“我聽到一個可靠的說法——被選中的孩子說不定有機會直接進入教廷!”

“嘿,老夥計們!”爆料人擠眉弄眼,“這酒錢你們花的可是一點都不虧!”

謔————

這下酒館裡麵徹底炸開了鍋,人們驚訝地、熱切地、急咻咻地議論道——

“進入教廷!是神明終於想要選幾個好看的孩子來陪伴在身邊了嗎?”

“想想也是,整天對著那些糟老頭子,就算是神也會感覺——”

“噓,你瘋了嗎!”

“我的我的,回去我讓姑母家兒子的女兒到鎮子上來,那小姑娘雖然沒什麼天賦,但是長得就像娃娃一樣好看······”

大家都陷入了短暫的狂熱之中。

就連老板娘也是驚訝地差點拿不穩手裡的盤子,被這消息唬了一跳——

“這就是最近那麼多生麵孔的原因?進入教廷的機會······這可真叫人驚訝。”

這樣念叨著,西格裡的玫瑰不由自主地又將視線挪到了那邊小客人的身上。

要說是未成年的孩子,以及離得最近的生麵孔,符合這個標準的也隻有這位試圖騙酒喝的小客人了吧。

“原來你們是為的這個來西格裡鎮的。”

“這次選人的標準可真奇怪,居然不看天賦而是看長相,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彆有用心的人販子編造出來的謊言。”老板娘哼笑一聲。

“這種事很少見嗎?”披著鬥篷的小客人問道。

“當然很少見。”老板娘回答的很是迅速,“你的父母呢?記得告訴他們一定要等到神官大人露麵以後再做決斷。不管怎麼說,教廷的標誌是騙不了人······”

老板娘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那位小客人已經站起身來,然後將空掉的杯子連帶著一枚硬幣一起放在托盤上遞給她。

“不用擔心我。”小客人的臉上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我完全不符合那邊的選人標準來著。”

因為是正麵相對的緣故,老板娘這才第一次看清楚兜帽下對方的長相——

他有著一雙鴿子灰的眼睛,眼睛的邊緣弧度似乎有些鋒利,眼瞳的光芒很明亮,應當是個相當有主見的孩子。

他的頭發也是同款的灰色,看起來柔軟又整齊,像是經常被用來填充抱枕的鼠尾草。

臉蛋雖然有些蒼白,但卻洗的乾乾淨淨的,一點也不像是老板娘常見的那些頑劣幼崽們。

並不是老板娘的形容詞太過匱乏,隻是因為以上是她能找出來的讚美的極限。

而事實上,眼前的這個孩子似乎有點······

太普通了。

要知道,灰色是個跟貴族一點也沾不上邊的顏色,它普通又平凡,在人群之中幾乎像是隱形了一樣,很難一眼就分辨出來。

而這孩子的五官雖然都非常端正,組合在一起卻像是將五個一百分的材料做出了60分的答案一樣——絕對算不上醜陋,但無論怎麼看也和“足夠好看”這個標準沾不上邊。

那她剛才熱情在提醒的那些話······豈不是跟對著無天賦的孩子說‘你要好好準備帝都魔法學院的入學考試’一樣惡劣嗎?!

“哦不,親愛的,我並沒有那種意思······”西格裡的玫瑰先震驚再愧疚,然後為自己無意中的冒犯而喃喃道歉。

這樣真是太失禮了!

她將對方遞過來的空杯子拿走,然後又重新灌了一大杯熱騰騰的鮮奶過來,接著似乎還嫌不夠,又多抓了一大把的糖果給他。

“今天就讓魯莽的老伊芙來請客吧。”

“這種情況無所謂,我有錢的。”灰頭發的男孩又將硬幣推了回來。

老板娘看了一眼那硬幣,表情上帶了些疑惑:“這······?”

“這不是貨幣嗎?”男孩歪了歪頭。

老板娘耐心地解釋道:“我親愛的,如果老伊芙沒看錯的話,這不屬於任何流通的貨幣,反倒有點像是那些孩子們打磨出來的石幣。”

老伊芙見過那些十幾歲的幼崽們湊在一起玩扮演遊戲,他們會找圓形的木片、石片、或者是各種材料的東西來充當“貨幣”這一物件,像模像樣地進行交易。

有些稍微精致些的幼崽——比如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會請人在那些石頭上麵雕出像模像樣的花紋。

小客人帶來的這枚硬幣就像是這樣的來曆。它是個圓形的、約莫有兩個指肚那麼寬的硬幣,外表是灰白色的石漿,花紋處還有一些沒有擦乾淨的泥土。

上麵的花紋看起來非常淩亂,仔細看上去的話隱隱約約像是一隻眼睛?老板娘有些不太確定,但唯獨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這隻幼崽一定是被人給騙了。

“這是誰給你的東西?”老板娘問道。

男孩想了想,回答說:“我的父母。”

老板娘的眼神變得越發的憐惜了。她不知道腦補到了哪一方麵,再看他的時候表情中已經滿是同情和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