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才是神？
現場的人本來就被兩個人爭論間所釋放出來的巨大信息量給衝擊了個頭暈眼花, 此時猛然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甚至連基本的“沒有人能夠妄議神明”這樣的念頭都還沒來得及浮現出來，思維就已經被帶進了此時的對峙裡——
神······也需要有定義的嗎？
在絕大多數人的眼中, 世界上的繽紛萬物和形形色色的種族都是由神明創造的。
身份，天賦, 能力, 力量，壽命, 外形······如此種種都是基於神明創世時的理念而誕生。
甚至, 除了人類這種特殊的智慧種族之外，像是異族這樣的存在到現在為止都還在依托著神明來進行延續。就比如那些自神殿中誕生的幼崽，再比如翼族孵化室中陳列的一排排的蛋。
在這種背景之下，幾乎沒有人會去懷疑甚至否定【神明】這兩個字存在的意義。
神就是神——
此世間獨一份的、區彆於萬物眾生的神。
所以, 也同樣沒有人會像斯科特一樣問出這樣的問題：
什麼才是神？
就連大王子聽到這問題的時候, 那洋洋得意的表情也忍不住一怔。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對麵的斯科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眼神——
大王子原以為世界上像他那麼膽子大的人隻有一個, 可他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又遇見了另外一個, 對方甚至還比他更加狂妄。
這甚至讓他內心對斯科特的厭恨之情都減少了些許。
“神明自然是無所不知的。通曉過去，預見未來，便是神明。”
“沒有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不會做出任何錯誤的決斷，便是神明。”
大王子自信滿滿地開口道。
雖然立場相反, 但當此時的眾人們聽到這話的時候, 內心中也難免生出了幾分讚同。
神明不就是全知的存在嗎？
站在過去便能預見未來，心念流轉之間便不知道與哪個時間片段的生靈相對視，這才是神明無所不能的魅力之一。
誰能否認這點？
可是, 當眾人中有人忍不住點頭的時候，卻忽然看到最先開口發問的那少年動了。
對方將法杖隨意地插在地上，嘴角勾起一笑。
斯科特當著所有人的麵搖搖頭說：“你說錯了。”
說錯了？？
彆說大王子了，就連其他人都愣了一瞬。
彆的暫且不提，就說大王子給出的這句答案——這答案有什麼地方可以稱得上“錯誤”呢？
雖然在這種氣氛緊繃的情況下忽然辯論起了神明這種事本就讓人有些猝不及防，但就算再怎麼不按常理出牌，也要講究點爭辯技巧才對吧？
大王子怔愣過後直接哈哈大笑，在他的眼裡，斯科特這是發現大勢已去前最後的掙紮了，不知所謂的簡直和小醜一樣可笑。
就算身上有著那創世神的眷顧又怎麼樣？就算把那些殘次品的怪物都製服了又怎麼樣？
跟他所信奉的那位真正的神明比起來，早早就死掉的創世神實在是差了太多！就連對方挑選信徒的眼光都那麼差勁。
哈哈！
大王子心中冷笑一聲。
不過，就算再怎麼掙紮也隻是徒勞的，就像是那位落敗了的創世神一樣——
隻有活到最後的才是贏家，死掉的永遠是無能的失敗者。而死掉的神明······也配叫做神明嗎？
正好，讓他利用這個小崽子來向其他人宣揚一番真正的神明大人，也省了以後的許多功夫。
於是大王子耐下性子，示意身邊躁動的下屬稍安勿躁。他看著斯科特開口問道：“我說的哪裡不對？”
讓他沒想到的是，對麵那明明是徒勞掙紮的少年臉上，此時卻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驚慌，反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淡然表情。
“你說的當然不對。”斯科特隨手指向了旁邊。
在他那根食指正對著的方向上，穿著精致衣袍的精靈族少女正一臉訝異地低頭看向自己，然後向左邊挪了挪腳步。
誰知，那根手指也隨著她的腳步轉換了方向。
“如果說預見未來、趨吉避凶的話，那麼精靈族同樣可以做到這一點。”
“擁有著預言能力的他們隻要付出一定的心力就能知道過去和未來，甚至連原本會經曆的各種可能性的分支道路都能預見，難道說他們也算是神明嗎？”
精靈族的那位使者少女瞬間大驚失色。
彆說她了，就連她身邊的那幾位表情冷淡的大精靈們，此時神色也是極其古怪。
雖然他們一直自詡是受到神眷最多的種族，但還沒有狂妄到認為自己就是神明的這種地步——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預言能做到的東西儘管很多很多很多，但還是存在不小的局限。
精靈族的表現毫無疑問說明斯科特是對的。
大王子臉色有些發青：“你這是在胡攪蠻纏。”
他說的神明當然指的是自己信奉的神明，本意是想要讓其他人知道那位神明的全知全能。可是斯科特這樣用精靈族做類比，不僅僅讓他的話語變得可笑，還讓其他人想到了當初將權柄分給了精靈族的那創世神——
他有理由懷疑，對方從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大王子決定收回自己的那點耐心，不再上斯科特的當。
反正距離聖池出世隻剩下了短短的一截時間，隻要不給這小崽子機會，陪他拖上一拖也是好的。
他反問道：“那你說，什麼才是神！”
其他人的態度千變萬化，斯科特臉上的表情卻是從始至終都那樣淡然。
少年隨意地看了大王子一眼，淡淡說道：“當然是自身長生不朽，且為萬物爭取生機的才是神。”
“世界本就充滿紛爭，在紛爭之中由神明庇佑自己的信徒，使其強大，使其安寧。所以，能庇佑信徒安寧的就是神明。”
大王子沉默了片刻。
他想到了自己和那位神明大人相遇的時候，不正是對方給了自己指明了未來的方向，給了自己安寧，給了自己強大的力量，這才使得他的信仰日漸深厚的嗎？
雖然大王子很想反駁斯科特來證明自己，可是這個時候，他的心裡也不由得認同了對方。
“你說的······”有理。
“你是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大王子的話還沒說完，卻又被斯科特打斷。
對方張了張嘴，少年卻根本沒有給他繼續開口的機會，而是一字一頓地說道：
“可是這是錯的！大錯特錯！”
這下，連遠在永夜之地的亡靈們也忍不住驚起了一波騷動。
這孩子在說些什麼？
是被眼前的危機給衝昏了頭腦嗎，怎麼連自己的觀點都否定了？
艾緊緊地盯著屏幕中那個少年的身影，語氣中帶著擔憂：“斯科特究竟想要做什麼？他明明就快說服那個大王子了，可是為何又······”
在她的旁邊，赤紅頭發的吸血鬼猛然間跳起，在屋子裡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來回踱步：“這個幼崽平時看著挺聰明的，現在怎麼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來！”
就算是桑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斯科特還要提出“什麼是神”的這個問題絕對有著他自己的用意。
他作為吸血鬼的領頭者，早就從其他吸血鬼的那邊感受到了從“蛛網”一般相連的血脈裡傳遞過來的震驚——這震驚不僅僅是對於突如其來的直播的，還是對於“世間竟然可能存在第二個神明”這件事的。
如果斯科特真能成功地駁倒那大王子，且不說對方真正的用意，但最少在亡靈族內，絕對能成功地讓所有亡靈同那背叛了的厄難族割席！
而且······
他和艾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沒有說出來的猜測。
如果真的存在第二個神明的話，那麼當初那件讓亡靈和神明決裂的祭品事件，是否又會存在什麼隱情？
就比如······
作為曾經也是比任何種族都更加虔誠的亡靈，當初有多麼虔誠，被背叛後就有多麼憎恨，而現在也就有多麼的願意相信這種猜測是真的——
隻有這樣，才能說明當初他們並沒有信錯神。
於是，他們兩人就帶著這樣擔憂和不解的心情，繼續看了下去。
在直播的熒幕之中，少年已經開口解釋道——
“神明自然是不朽的，可不朽的卻並不一定是神。就好像永夜之地的亡靈，我也作為亡靈族的一員正站在你的麵前——你覺得，我是神明嗎？”
說這話的時候，斯科特嘴角的笑意並沒有被他放平。
看在大王子的眼裡，這無疑是作為對方挑釁的標誌。
“你！”他瞪起眼睛來。
可是，對方還沒來得及發泄自己的怒氣，又再次被少年所打斷。
“當然，你還是覺得你信仰的才是神，祂甚至還建立了所謂的聖地，給你們製定規則、提供庇護，並且給了你們說不定非常強大的力量。”
“但是，哪一族的領頭者沒有給予族人庇護？在人類的城邦裡，同樣有著皇室、騎士團以及各位強者為普通人提供庇護，普通人同樣也憧憬著皇室、教廷和強者。”
“那他們也能被叫做神明嗎？”
當然不能。
哪怕斯科特不繼續說下去，其他人心中也難免浮現出來這樣的念頭。
尤其是在場的幾位領頭者，就好比翼族的族長、獸人族的將軍、包括站在角落裡從始至終都沒有發言過的魔王和湯姆森會長。
如果按照斯科特這樣解釋的話，那麼他們不是各個都能是神明了？
少年並沒有繼續賣關子，而是三言兩語講述了自己在所謂的“聖地”中看到、聽到的一切。
“製定規則的不一定是神明，神明的規則是為了世界而誕生，怎會讓人苛刻地去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著遵守？”
“給予力量的不一定是神明，從自身產生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而‘借’來的從來都不歸屬於自己，你看那些死去的怪物，它們失去了力量之後便隻是一堆沒有意識的枯骨。”
“無所不知的不一定是神明，初入學堂的學生也覺得學院導師無所不知，而從學院畢業之後，他們說不定會和當初的導師站到同樣甚至更高的層次——這是眼界的問題，你看到的不一定代表著世界。”
在接連三段否定與肯定之後，少年的聲音早已經一句比一句的更加抬高。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拔起了自己插在地上的法杖，向著表情空白的大王子又走近兩步。
隻不過這一次，不光那些反叛的魔族下屬們沒有阻止，就連大王子本人都好像沒有察覺。
“大王子殿下，我們都好像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
“什、什麼？”大王子沒有發現的是，他的臉頰不知道何時已經變得沒什麼血色，而額頭早已經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