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荀在蘇念立刻的那一刻,表情雖未變,但是那眸中的神色卻冷了許多。
他望了眼尷尬的眾人,攔住了想要去追回蘇念的唐瀅,淡聲道:“貧僧去就行,唐檀越不妨先把楚施主找回來,他的法器受損,這附近又有妖獸出沒的痕跡,恐怕會出意外。”
唐瀅向前動了下,周身是無形的枷鎖,越是掙紮越是收緊。
她想開口說自己去找表姐,驚愕的發現她連聲音都發不出。
好霸道!
她瞪向鶴荀,對方已經施施然的走向了樹林,那一係白色的袈裟出塵如故,但是唐瀅心中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等到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樹林裡,她才能動,剛想要追上去,就被稟一抓住了胳膊。
“唐師妹,冷靜一下。”
稟一沉聲提醒她,“既然鶴荀大師選擇自己過去追回蘇姑娘,應該是想親自和她解釋清楚,你現在過去,隻怕會讓蘇姑娘心裡更加不舒服。”
唐瀅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是心裡仍舊感覺到擔憂。
鶴荀這些天表現出來的一直是溫和包容的形象,雖然是修為高深的前輩,但是並沒有那種冷漠和強勢之感,反而很隨和的回答太極宮弟子的問題,短短幾天時間,很多弟子在修為上都增進了一些。
可是,方才,她感受到了那種居高臨下地俯視和壓迫感,讓她不寒而栗。
“大師兄,我有些後悔了。”
她後悔沒有在一開始覺察出不對勁的時候就跟表姐說清楚。
私心讓她覺得表姐換個人糾纏也挺好,起碼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圍著她和大師兄了。
潛意識裡,她也覺得兩個人不會發生什麼,鶴荀雖然看起來年輕,但是以他的修為年齡肯定不下於百歲,而蘇念平日裡孩子氣十足,喜愛撒嬌,對於包容她的人就格外地黏著,自幼便能討長輩偏愛。
所以唐瀅覺得表姐隻是因為鶴荀對她的包容才黏著他,而鶴荀則是因為表姐是沒有修為的少女又嬌氣討人喜歡才會縱容。
下意識的忽略了,他們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曖昧。
而方才表姐那慘白的臉色和震驚羞憤的表情,告訴了唐瀅,或許,表姐對鶴荀大師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稟一聽著她低落的聲音,眼神複雜,輕歎道:“有些事情,是我們即使阻止了也會發生的,你還沒看出來,他們之間的牽絆遠比你我想的要深。”
是呀,救命之恩,且恩人強大又俊美,正是妙齡的蘇念怎麼可能沒有彆的想法。
隻是,鶴荀是出家人啊。
唐瀅神色複雜,遙望著那邊的樹林,覺得自己這次重生,似乎很多東西都變了。
原本他們並不會進入無間鬼域,也不會遇到這位鶴荀大師,一切都從她把蘇念騙去地洞跌落地縫後變了樣。
唐瀅好像陷入了一個循環,自擾著,愧疚著,又怨恨著。
【悔恨值+15】
係統這一刻的聲音是美妙的。
果然跟蘇念設想的一樣,隻要勾起唐瀅一丁點的愧疚之心,不需要她多做什麼,悔恨值就會源源不斷地來。
“981,感謝你給我選了這麼個簡單的任務世界,麼麼啾。”
“……”
981快吐了。
這次它特地選了女主向的攻略,還增大難度挑了個重生黑化係大女主。
可是,怎麼都沒想到,這些難度到了蘇念這裡,莫名其妙地減少了。
好氣。
察覺出981的氣悶,蘇念勾起了唇。
這個世間開局是很難,若是唐瀅是真正的冷硬心腸,那或許到現在還沒有任何進展,但是偏偏這位性格偏正直的女主有一顆十分柔軟的心腸。
從她那重生之前的故事可以看出,‘蘇念’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她都原諒甚至幫著彌補,甚至還曾想把心愛之人讓給‘蘇念’,可以說是都心軟到有些聖母了。
“981,你吃過菱角嗎?”
蘇念突然的問題讓981愣了下,還未等它說話,蘇念就自問自答起來。
“哦,忘記你沒嘴了,可惜了,菱角可好吃了,把堅硬的外殼剝開,裡麵是粉糯的果肉,甜滋滋的。”
唐瀅這樣的人就像是那菱角,就算是重生後給受傷的心披上堅硬的外殼,可在那堅硬之下,依舊是柔軟的內核。
981沉默了一會,問:“宿主,你這幾天其實是在一直故意挑釁楚風嗎?”
蘇念笑了起來:“不然呢,你以為我喜歡和小矮子玩賽跑?”
981不解:“可是你挑釁他乾嘛,難不成就是讓他幫你在和尚麵前刷存在感?”
這些天,蘇念靠著楚風不停地在縮小和鶴荀之間的距離,雖然他們之前的關係在它看來就挺微妙的,但是還沒有現在這麼‘狗男女’。
幾乎是蘇念被楚風欺負就喊鶴荀幫忙,渴了喊鶴荀,餓了喊鶴荀,從折騰那些太極宮弟子,改成了專門折騰鶴荀一個人。
作起來的樣子,連它看著都想給她兩巴掌。
可偏偏,那鶴荀對她的作精行為照單全收,乍看好像很寵,可是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他得寵,有些讓它感覺像是對待一隻不聽話頑皮的貓。
蘇念自然也有這種感覺,其實從一開始,她就覺察出了鶴荀對自己態度的不對勁,雖然,鶴荀現在隻能算半個和尚,但是也不會對一個女子這般容忍放縱其親近,完全是一種親昵到不太正常的狀態。
短時間內能做到這樣的,隻能是她讓對方在某種時刻產生了感情上的寄托。
而他時不時摸頭安撫,不自覺的向後腦勺呼嚕的樣子,像極了在呼嚕一隻貓。
顯然,這位未來的魔尊,把她的撒嬌親近,都看成了曾經飼養的寵物,這說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一個是人,一個是動物,怎麼可能會一樣。
但是對於鶴荀,蘇念覺得不奇怪。
現在的鶴荀表現的有多溫柔,找回全部魂魄的他就有多冷漠。
在原故事裡,他的戲份不多,卻讓蘇念印象深刻,居住在深淵裡,唯一的裝飾是那發光的蘑菇,唯一的活物是一隻橘色的凡貓。
那種對萬事萬物都不上心的態度,那種與其說是報仇不如說是找點事情做的行為,是從骨子裡透露出來的對這個世間的居高臨下的漠視。
他修大慈大悲的佛法,卻是個冷情冷性之人。
蘇念知道,所以她會在一開始送他星雲菇,會刻意地用坦然放鬆的姿態親近他。
但是,不夠。
他現在對自己的寵遠遠不夠,當未來那個冷漠的他回來後,她會被一隻貓取代。
而她要做的可不是一隻撒嬌賣萌的寵物。
她要做的是他胸腔上的一根肋骨,那多出來的,觸之疼痛的軟肋。
羅漢鞋踩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蘇念聽到了,她低下頭,望著樹下的和尚,沒有說話,沉默地望著他。
太陽已經高懸,日光從樹冠的縫隙照下來,讓她的臉頰毛茸茸的,卻越發顯得那雙眼睛清澈明亮。
越是清澈的水,越能看到底下藏著的悲傷。
鶴荀看著,抬起纏繞著珠串的左手,“阿念,下來吧。”
蘇念沒有動,咬著唇,像是在克製自己說話一般,隻是那水麵有了波瀾。
兩人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對視著,也對峙著。
看著他依舊伸著的左手,蘇念眼中有一瞬間的渴望,但是很快,她緊緊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鬆開了飽受摧殘的唇瓣,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乾嘛呀,瞧不起我嘛,我爬樹可厲害了,不需要人幫忙的。”
她的笑是努力在佯裝得輕鬆,是假意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試圖用這個笑,抹平那已經翹起來的結痂。
楚風的話,揭開了她已經痊愈的傷疤,又撒了一把新鮮的鹽,疼的她不知所措。
可是,這一次,她再疼,也不敢向他尋求安慰了。
她在刻意劃清界限了。鶴荀想著,雙眸如深海,靜謐又暗藏風暴。
“阿念,下來。”
他再一次開口,這一次,更加的簡短,語氣也帶上了強硬。
褪去了溫柔外殼的他,散發著讓蘇念無法反抗的威壓。
可是,她還在抵抗著,那緊緊抓著樹乾的手指,指骨泛白,微微顫抖著。
“我不。”
“我不是阿念,我是蘇檀越。”
“我自己想待一會,就一小會,鶴荀大師,你先回去吧。”
蘇念說到最後,語氣裡已經帶上了哀求。
鶴荀放下了左手,凝視著紅了眼眶的她,說:“是你讓貧僧喊的阿念。”
那語氣裡的困惑,像是一個巴掌扇在了蘇念的臉上,她咬著唇,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那鮮紅的血像是一滴胭脂凝在唇畔上。
“是,是我讓你喊的,可是,我現在知道這麼喊是不對的,我隻能是蘇檀越,不能是阿念,不能!”
死了一次的她在疼痛中成長,知道了普通人與修者的差距,知道了修者與修者的差距。
普通的和尚尚且要遵守清規戒律,更何況是他這樣佛法高深的佛修呢?
她之前一直在自欺欺人,貪戀那一刻的溫柔和偏愛。
可是,這樣的做的結果,除了讓她成為笑話,還會讓她陷入痛苦深淵之中。
鶴荀還在凝視著她,那雙眼眸裡的黑色越發的濃鬱了。
蘇念看著,妥協的低吼:“鶴荀,你走吧,彆管我了,救命之恩在你幫我救了表妹以後,就已經償還清了,你不需要留在這裡,算我求你了。”
鶴荀沉默了片刻,問:“為什麼?”
蘇念被他這一句‘為什麼’氣到揪了一片樹葉砸了下去,輕飄飄的樹葉在用力,也不過是緩緩落在了他的肩頭。
她看著,自暴自棄的閉上了眼睛,“因為我喜歡你了,喜歡你懂嗎,是想和你成為夫妻的那種喜歡,不是朋友,不是恩人,是妻子,我想成為你的妻子!”
蘇念說完後,覺得憋在自己心頭的一口氣出來了,她坦然的睜開了眼睛,對他說:“如果,你不想被我汙了清譽,你就趕緊離開吧,否則我會繼續纏著你,親近你,擾得你不得安寧。”
鶴荀聽著,慢慢抬起手將肩頭的樹葉捏了起來,放進了儲物戒內。
他的這個舉動讓蘇念有些莫名其妙,感覺自己好像奮力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又氣又悲傷,怎麼之前沒發現他是這樣的?
鶴荀放好後,伸出了兩隻手,衝她說:“貧僧知道了,快下來吧。”
蘇念:“……”
蘇念:“你可知道,你現在這樣做含義是什麼?”
鶴荀:“貧僧知道。”
蘇念:“你知道你還伸手,你是要還俗嗎?”
鶴荀:“不需要還俗,貧僧雖然現在記憶不全,卻還記得師父並未給貧僧剃度,理論上說,貧僧是佛修,卻不是出家人。所以,阿念,下來吧。”
蘇念無法言喻心中的喜悅和委屈。
她鬆開了手,縱身跳了下去,落入了那雙臂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