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問,林海也愣住,長久回不過神來。孫小姐說的好有道理!所以陛下究竟是為什麼?
曦月歎道:“林大人,是保證啊!陛下知道這差事危險辛苦,這是告訴您他不會讓您如商君故事。結親之後,您也算陛下的心腹之家了,這可不是您主動站隊,與名聲無礙。”
這當然有胡說八道的成分了,皇帝心裡怎麼想的她也隻能瞎猜,但總之這會這麼說,一沒有抹黑皇帝反而給他貼了護短貼心的人設,二也是要告訴林海彆把這差事想成隻能去死,連皇帝都在給他留活路呢!
這年頭君上的分量對士大夫應該還是重的。
聽到曦月這番話,林海真切的動容了,隻見他愣怔半晌,眼裡泛起水霧,又很快隱去,輕輕歎道:“臣何德何能?。”
曦月於是接著說道:“林大人,連陛下都如此關心體貼,您卻毫不在乎的糟蹋自己的身體,我當然會有想法了。”
林海卻很快收斂了神色,一副隨時可以以死報效君王知遇之恩的表情,抱拳說道:“正因如此,臣更應該儘忠職守,在所不惜。不過孫小姐放心,臣不會中途撒手誤了大事的。”
曦月胃疼。所以連君主的愛惜也不能叫他改變心意?真難搞啊。
她開篇已經把是否身體康健能完成任務與忠誠掛鉤,剛剛的又說了一大通表明皇帝並不是把他當一次性用品,看他的表情,也不是假的感動,那為何還是這幅樣子?
等等,或許是因為他不信皇帝能保住他。
曦月盯著林海的眼睛說道:“林大人,你不相信陛下想保住你。”
林海馬上堅定否認:“不,臣當然信。”
曦月立刻接話,斬釘截鐵的說道:“那你就是不信陛下能保住你。”
這話說的比前頭那個更嚴重,懷疑皇帝的能力?!他心裡確實有疑慮,但絕對不能漏出來,林海再度搖頭否認。
曦月卻不為所動,一字一句的說道:“林大人,您就是這麼想的。”
見他還要辯駁,馬上堵住他的話頭接著說道:“林大人,我並不是您說什麼都會信的婦人,我有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判斷,您這蒼白的解釋騙不過我的。”
曦月一直仔細觀察著林海的神色,分毫細節都不放過,剛剛的兩個問題,說到能不能的時候他有一點動搖,被曦月察覺了。
林海聽到曦月的話也沉默下來,這位孫女官是真的厲害,謹慎細致,堅持主見,而且見識遠超大部分男子。
前些日子奉陛下的命令,她把她調查後寫出的鹽商派係鬥爭與關聯官員分析給他看,屬實震驚到他了:整個分析簡潔清晰一目了然,最後的政策推論更是高瞻遠矚一針見血。他身處這個位置這麼多年才有些心得,她來這半年,不過是透過些許女眷的零碎消息,能做的這步簡直讓他驚為天人。今日的談話更是環環入扣,以情動人以理服人,這樣的人是沒法用謊言來蒙騙的。
林海歎了一口氣,說到:“孫小姐,我看過您寫的奏報,我相信您心裡很清楚這是怎樣牽扯龐大的一件事。上下都在損公肥私,因此沒人會主動和皇上提起鹽這回事,說實話,陛下親政就派令弟來查訪,五六年下來就要準備動手,我是一點都沒想到的。”
這是實話,皇帝本不該知道這個事情,還是當年在冷宮裡她口無遮攔議論太上皇和一些不合理製度政策時說漏嘴提到過鹽,水清才第一次知道有這麼個問題存在。
曦月不說話,靜待林海的下文。
“這是一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問題。以產鹽重地泰州為例,底層灶戶辛苦產鹽交給鹽場,鹽場把鹽分官鹽私鹽包給大小鹽商,鹽商買通上下官吏,從管灶戶的管庫的運輸的巡邏的小吏到知縣通判知府等官員,連官員的師爺幕僚都有份,讓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光有泰州完全不夠,想賣到哪裡就必須打通到哪裡。因此整個江南上下官員都有分潤,泰州大戶甄家每年給布政使和兩江總督走禮,都能進門。我在揚州十多年,見過五位布政使四位總督,無一例外。由此可見,這份分潤並沒有止於江南,已經去到朝中,是公開的秘密了。”
林海苦笑一聲,歎道:“孫小姐,這上下是多少官員吏員?陛下能全殺了或者全部罷官嗎?就算陛下有著魄力,如今殘陽新月同在天空,陛下能全力施為嗎?”
曦月啞口無言,這就是現狀。
林海斬釘截鐵的下結論:“因此陛下最多殺雞儆猴,冒頭過分的殺掉,剩下的便會安分一時半會。而等風頭過去,水下麵的那些便要出來報複了,他們手段多得是,官麵上的也許陛下能擋,可又不是隻有這種手段,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