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補習結束,牧晨爍才打來電話。
“哥們,雲雲,你們今天有空嗎,要來我家玩嗎!”
雲歸:“......”
你好會挑時間啊。
喻瀚識對雲歸點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測:“對,他是直覺係。”
雲歸在這個世界認識的熟人不多,除了喻家人之外,同齡人就隻有牧晨爍。
多交朋友不是壞事,雲歸幾乎當場就要答應下來。在點頭的前一秒鐘,她忽然改口問道:“你爺爺……牧教授,他在家嗎?”
“在啊,你問這個乾什麼?”
“沒什麼。”雲歸對著話筒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待會兒和喻瀚識一起過去。”
那位精通恒史的老先生在,事情就好辦多了。
正好,雲歸有事想跟他請教一番。
*
於是,事情就變成了下麵這樣。
兩個男生窩在牧晨爍的臥室裡打遊戲,雲歸則被牧爺爺請到書房裡喝茶。
牧教授年紀大了,天性又和藹,本身就喜歡好學的小孩子,從見麵起就一直樂嗬嗬的。兩人暢談曆史,很快就成了一對投機的忘年交。
雲歸網購的二十四史尚未送達,她穿來的時間尚短,對恒朝後世的曆史不太清楚。有時遇到某些人儘皆知的典故,還得靠係統現場搜索材料。
不過,論起恒朝之前的曆史,雲歸可謂頭頭是道,如數家珍。
再加上雲歸有意引導話題方向,陪著牧老教授討論了幾個史學推論,再輕描淡寫地給出了自己的“觀點”和論據。
不多時,牧老教授就對雲歸刮目相看。
他感慨頗深:“像你這個年齡的孩子,一般很少有這麼了解恒史的。”
雲歸笑得乖巧微妙:“感興趣而已。”
牧老教授推了推金絲眼鏡,慈祥地看著眼前的小友。
在她看來,這小姑娘的曆史知識量遠超同齡人不說,在某些論題上,觀點深刻得甚至能和學術大牛媲美。
就比如說……
“順天四十八年,和匈奴交戰的那一次,雲封疆究竟是暗中設伏,小股騎兵誘敵深入;還是先敗走一場,重振士氣,以自己為誘餌,迂回取之,學術界一直爭論不休。你竟然能肯定是後者,還找出這麼多論據,不容易啊。”
雲歸:“……”非常簡單,因為雲封疆正是她祖父的名諱。
這一仗打得時候用的什麼戰術、什麼思路,調了多少兵,遣了幾員將,都是雲封疆把雲歸抱在膝頭,當啟蒙故事講給孫女聽的。
過去那些年裡,關於這個故事,雲歸起碼聽了六七八遍吧。
當事人口述的回憶,豈不比從史料大部頭裡挖掘蛛絲馬跡可靠。
抿了一口清茶,雲歸品品口裡舒緩的香氣,微妙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一分。
在她熟悉的時代,“茶飲”更多是煎煮,而非衝泡。除了茶膏和茶葉之外,人們還會在茶湯裡加點蔥白、薑片、陳皮、茱萸之類的佐料。
像現在這樣隻喝清茶……味道難免有些寡薄,不過也很有意思。
她把話題重新拉回來:“既然說到恒朝,那肯定繞不開升平十三年的暨雲城。”
終於談論到自己最關心的話題,雲歸不由得坐直了一些。
“接到袁公書信後,韓燧石雖然暫時撤兵,但很快就去而複返——依我看來,他回來得太快、太果斷了,就像是有人給他傳遞過消息。”
牧老教授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那你覺得呢?”
關於這段曆史,雲歸早在醫院裡,就借助係統的搜索功能,翻閱了相關資料。
“按照《恒史》記載,暨雲城裡有人和韓燧石秘密勾連。但史書上沒有給出那個人的名字。”
“如果要我說……”雲歸薄唇微啟,毫不猶豫地念出那個名字,“匿信者,必是城中主簿,陶秉。”
牧老教授也點點頭:“不錯,這也是史學界的通常觀點。往前追溯,陶秉曾和太守雲鬆之產生過摩擦。而陶家在滇州有姻親,韓燧石又隸屬滇州勢力集團,所以給韓燧石送信,既是陶秉個人的投誠,也是陶氏在兩麵下注。”
站在後世的時光裡,往前追溯,許多曆史的秘密都一覽無餘。
雲歸慢慢說道:“後來中原大亂,暨雲太守以身殉城,不知逝世前,是否知曉過主簿的背叛。”
牧老教授也捧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無論當初發生過什麼,都已經化作青史裡的一行鉛字,我們隻能在故紙堆裡拚湊出曾經的故事。”
“——這倒不一定。”
頂著牧老教授疑惑的眼神,雲歸笑得有些俏皮,眼中甚至閃爍著小孩子惡作劇般的亮晶晶光彩。
“暨雲太守不擅政事,許多大事小情,都由主簿代為打理。而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接管暨雲城的主簿不是陶秉,而是段夫人,那會怎樣呢?”
“段夫人?”
牧老教授隻詫異了一瞬間,便反應過來:“哦,你是說雲鬆之的妻子,段璟娘啊。嗯,不錯,她也是當時名噪一時的人物了。”
*
還沒有抵達暨雲城下,遙隔十數裡的距離,車隊就看見了那麵仿佛遮天蔽日的巨大水晶。
“夫人您瞧,這就是授人農經的‘天鏡’了。”
馬車裡,婢女跪坐在門口,半卷起錦緞的車簾,露出遠處的湛藍天幕,還有平鋪在雲海之下的黑色水鏡。
婢女用一種歡欣的語調說道:“人人都言,是太守仁德過人,治下有方,這才打動神農,令仙人為人間傳經呢。”
聞言,那位被喚作“夫人”的女子並不見欣喜之色,隻輕輕一抬手,示意婢女將車簾落下。
她頭挽高髻,上身穿著交領小衫,廣袖垂膝,下裳則是一條丹碧紗裙,寬闊的裙裾以金銀雙線交錯紋繡,在自然光線下,整條裙子如同星河般熠熠生光。
論容貌,這位夫人不過清秀而已。然而當她睜開眼時,那股洗練而睿達的氣質,卻壓過身上妝點的所有金玉。
這便是河下段氏的次女,當今著名的點評家、書法家、段璟娘了。
麵對婢女的恭維,段璟娘唇角微微一動,笑意有些疏離。
她淡淡道:“天子少智,四海生逐鹿之心。縱然神農再世,若無有熊氏攜手,能勝涿鹿否?”
有熊氏,是黃帝的彆稱。逐鹿之戰,則是當年炎黃聯手戰勝蚩尤的那一仗。
段璟娘的態度很明顯,也很悲觀。
——人人都知道,當今天子是個傻子。
在諸王心思不純,異族蠢蠢欲動之際,不要說神農傳下農書了。
哪怕是神農帶著他的水晶肝腸重活一回,若沒有黃帝的部族與之聯手,又豈能再次贏過蚩尤,奪得涿鹿之戰的勝利呢?
除非那天上的存在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