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朝,暨雲城。
天上那片水鏡之中,隻聞畫外音漸漸淡去。隨後,鏡頭由遠及近,將特寫停留在建築門前的石刻上。
那十一個鑲嵌在石頭上的大字,在陽光上耀眼地閃爍著金光。
——麓飛第一白羽雞養殖基地。
嘩地一聲,人們瞬間炸開了鍋。
普通百姓們,關注點比較簡單,也比較直白。
小孩子膽子更大,哪怕之前剛被大人因為這事打過手背,興奮起來時,也會再次筆直地指向天空。
“娘親,你看,那莫非是用金子鑲嵌的牌匾嗎?天上的神仙,他們都好有錢!”
也有人張大眼睛:“怪道有人常說,老爺們下地的鋤頭都是金的呢。”
還有反應慢半拍的學癡,喃喃地問:“這幾個字要怎樣讀,什麼飛第一,什麼白雞什麼地?”
而在家中飲酒相聚的士族們,在看到這個鏡頭後,或是皺起眉頭欲言又止,或是若有所思地捏緊了酒杯。
引發他們這番表現的,並不是那塊門前的石刻,也不是石刻上金光閃閃,仿佛黃金鑲嵌的大字。
士人們所在意的,是石刻背後那座七層樓高的建築,以及它們呈現出來的東西。
暨雲胡家,身披鶴氅的年輕人胡琦最先按捺不住。
他左左右右地看了一眼,發現朋友們都不說話,乾脆自己挑起話題。
“子言兄,誠德兄,這景象好生怪異,弟學禮不精,竟看不出這是個怎樣的門庭?”
按照當下的禮製規定,你有什麼樣的品級,什麼樣的出身,就應該居住在什麼樣的宅邸裡。
為何“門第”會成為階級的代稱,就是因為主人家的身份高低,會鮮明地體現在住宅規格上。
門前有沒有閥閱、門檻高幾分幾寸、簷角上有沒有脊獸裝飾,如果有的話又有幾隻……
對於胡琦和他的朋友們而言,這些知識,在他們幼時就會作為常識教育,一點一滴地普及進大家的思想裡。
可眼前這座建築……它實在太違反常規了。
怎麼說呢,就像是所有人都默認,狗狗天生就會狗刨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仰泳的狗。
這條狗保持著仰躺的姿勢,在你麵前一扭一扭,歡快地從左刨到右,再從右刨到左……
大家怔怔地看著這座建築,迷惑感宛如泡泡一般,不斷地湧現出來。
在胡琦開了頭後,終於有人愕然驚呼出聲。那人在陶家小輩裡排行第四,他頗有些心緒不寧,連酒液都潑出一小灘。
“這是個什麼地方?”陶四不可置信道,“他們怎麼連大門都沒有啊!”
其實是有的,孵化場那麼大一個伸縮電動門擺在那兒呢。
隻是,在這些士人的既定觀念裡,沒人認為那是一扇門。
——正門,不都應該是兩扇門板,刷上朱漆,配上門釘,上設門簷的存在嗎?
那串奇形怪狀,呼呼漏風的銀色矮柵欄,比兩邊的圍牆低了一半,肯定不可能是門啊!
“太奇怪了。”顏家二郎也連連搖頭,“這位屋主,究竟算個什麼出身?”
在恒朝人的思維模式裡,不同的門庭,會對應不同規格的院落。
比如說,庶民都是一進的小院。
祖上沒有封蔭的寒族,可能修個三進或者四進。
若是父祖有個八百石的官職,五六進也是可以的。
然而當鏡頭穿過銀色柵欄——顏二郎實在不能承認那東西是個門——再掠過一大片平坦的灰色地麵,一座七層高樓便直挺挺地戳在大家眼前。
年輕人們麵麵相覷。
“這應該是……庶人一進?”
“莫玩笑了,你看哪裡的庶人草廬,能建造出這般氣派!”
“沒有大門,也沒有二門,照這麼看,理應算一進。可他修了七層高的樓宇呢。”
“宮裡的摘星樓,都沒有如此高的。”
“……這算僭越吧。”
胡琦話剛出口就自知失言,他連忙閉嘴,然而已經有點晚了。
唰唰唰,非常整齊,朋友們紛紛扭頭,直勾勾地朝他看了過來。
“胡八郎,我今日才算佩服你。”有個素來不太對頭的小郎君說道,“不如你去給天人們上書一本好了。”
最後,還是年紀最長的顏誠德製止了這場討論。
“罷了,或許天上禮製就是如此,我們還是繼續看下去吧。”
在他們議論期間,水鏡中已經走過了一段蒙太奇的鏡頭,穿過大樓樓門、穿過長廊、穿過後門,跟隨一群身著藍衣的工人、來到了工廠內部。
然後,眾人看見了許許多多的……蛋。
水鏡裡,充滿磁性的渾厚男聲,還在不緊不慢地解說著。
“——從Z城到P城,握著一張火車票,小明離開家鄉,開始了他漫長遙遠的旅程。問起外出打工的理由,小明很平淡的一笑,他說,趁年輕多賺點錢,回老家蓋棟新房,娶個媳婦。”
“——這是小明正式入職的第三天。在接受了基礎入職培訓後,他被分配到了孵化室。這裡的工作很簡單,他需要用紅外裝置檢查每一顆雞蛋,將合格的雞蛋放入托盤……”
當那成千上萬顆雞蛋密密麻麻地在眼前鋪開時,暨雲城周邊的村落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悄悄地咽口水。
“——昨天,小明一共檢查了三千多顆雞蛋。他說,同事的效率更高,一天可以檢查快五千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