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甚至碰到臉頰,微微陷入肉裡。
這是一種射箭比賽時常用的輔助方式,可以據此協助判斷,保持每一箭射出的力道都均勻等同。
像是為了確保雲歸能夠看清,這期間,每一個步驟,男生都有意地做得很慢。
箭矢如同飛星般射出,砰地一聲悶響,正中紅心。
再標準不過的射箭過程,得到了完美的十環結果。
男生手臂垂下,徐徐吐氣,完成了最後的放鬆動作,這才安慰性地看了雲歸一眼。
“彆緊張,慢慢來。你第一次換反曲弓,射成什麼樣都很正常。”
不滿於自己隊裡的成員居然胳膊肘朝外拐,胖男人皺起眉毛,把這個叫奚鈞的男生扒拉到自己身後。
“行了,這教的夠標準了。”
停頓一下,看看遠處的靶子,胖男人又笑出聲來。
“一開始就給這孩子用三十米靶啊,是不是太遠了,可彆箭箭都脫靶啊。不然還是從室內十八米練起吧,啊?”
“多謝好意,但不必了。”雲歸淡淡道,“不難,我已經看會了。”
“……”
胖男人笑容一滯,顯然沒想到這個一直默不作聲,看起來有點內向的小姑娘,居然一開口就這麼衝。
他想拿雲歸當筏子,不料這“筏子”居然帶刺。
緊接著,伴隨著雲歸的下一個動作,胖男人的眼睛猛然睜大,就連常教練都忍不住伸手想要撈雲歸一把。
——隻見雲歸提著手裡的弓,直接就往胖男人和奚鈞那邊走過去了!
胖男人稀奇地看著雲歸,常教練則是心裡咯噔一聲。
等一下。
這丫頭可是大庭廣眾之下,敢於見義勇為,把凶手給三箭釘在車上的脾氣!
她不是被惹急了,想揍老尤一頓吧?
這很有可能啊!
童謠歌詞裡都寫著呢,人家流淌在血液裡的種族天賦,可是“森林裡住著勇敢的鄂倫春”啊!
伸手隻撈著一個空,常教練忍不住一跺腳。
“誒,你快回來!”
這丫頭太死心眼了,對麵可是兩個大男人,近戰哪能打得過啊。
真要忍不住動手,你至少也離遠了射啊!
……呸呸呸,他可沒有讓孩子犯錯誤的意思。現代法治社會,誰傷到誰也不好啊。
話音剛落,雲歸已經在胖男人身邊站定。
她側過身去,下巴微抬,比了比遠處的靶子。
“我就射這個。”
在雲歸對麵,正是奚鈞剛射過的箭靶。
七十米靶,是奧運會比賽的同款規格。
以雲歸的步幅衡量,差不多有百步距離,正是一位箭手能否被定義成神箭手的分水嶺。
胖男人誇張地笑了幾聲:“哎呀老常,你這次帶來的丫頭可是了不得……”
他的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場館裡,尚未抖動出得意的音浪,就“嘎”地一聲戛然而止。
此時,雲歸的第一箭已經離弦而出。
她反應很快,動作也很漂亮,絲毫不像是個第一次接觸這種弓的新手。
——在雲歸心裡,她也不該被歸類為新手。
男生剛剛的演示,已經做得很清楚。每一個環節需要注意的地方,他都有放慢節拍。
過去的經驗,讓雲歸能夠隻看一遍,就掌握所有發力的要點。
更何況,這把現代反曲弓,它還有著如此清晰的瞄準鏡、更容易瞄準的弓窗。
放在雲歸的時代,這簡直就像是把飯喂到她的嘴邊上!
第一箭,因為對新弓弦還不太熟悉,雲歸射出了九環。
看見這個過於優秀的成績,胖男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與此同時,雲歸連休息一口氣的時間也不用。
眨眼之間,少女已經又一次搭箭上弦,第二箭如同連珠一般,劃破空氣,近乎重疊地複刻了前一箭的軌跡。
之所以沒有完全重疊,是因為這一箭的結果,比上一箭更加完美。
——十環!
“……”
笑容像是陽光下的冰雪,眨眼間從胖男人臉上消失。他嘴角抽動了兩下,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目光在雲歸和常教練之間來回移動,胖男人懷疑,這倆人是來聯合釣他的魚的!
怎麼可能有人第一次摸反曲弓,就能做到這個地步?
這可是七十米的靶!哪有人能第二箭就十環的!
雲歸絲毫不體諒胖男人內心複雜的擾動。
她甚至沒有多分給胖男人半道目光,自顧自地把第三箭已經被她搭上弓弦。
——十環!又是一個十環!
——當然就隻有十環!
如果說,第一個十環可能隻是瞎貓碰死耗子的巧合,那這一箭就足以證明,這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再之後,雲歸射出第四箭。
不出意外,仍然是十環。
“……”
胖男人的臉色逐漸黑沉下去,兩頰火辣辣的疼。
他嗬嗬一笑:“老常,你真是了不得啊!原來一直在這兒藏著呢!”
現在看來,他之前說的那些話,豈不就是跟跳梁小醜一樣嗎。
他媽的,這是大的小的合起夥來演他啊。
可惡,怎麼就不能把這倆人都以仙人跳的名義給抓起來呢。
此時,雲歸背在肩上的箭筒裡,隻剩下最後一支箭。
沒有和前幾次一樣,直接搭箭上弦。
雲歸短暫地停下來思考了一下,唇角忽然露出一絲調皮的笑意。
下一秒鐘,她收回左腳,換成右腳邁在身前,改了一個拉弓方向。
——左手開弓!
她居然選擇用左手控弦!
要知道,雲歸手裡這張現代反曲,可是標準的右手弓。
這就意味著,設置在右邊的弓窗和瞄準鏡變得形同虛設,甚至還會影響到左手弓的手感!
胖男人看著雲歸的眼神,像是覺得這小姑娘瘋了。
“這實在太……”
到底實在太什麼,已經沒人知道。
因為後麵的話,胖男人沒有來得及說出來。
雲歸眼睛一睜一閉,用最原始最古老的肉眼瞄準方式,箭尖遙指,毅然地鬆開弓弦。
咻——
箭矢如同孤高的刺客,懷揣一去不返之心,義無反顧奔向前方,刺破空氣,演奏出一聲流星般的絕響。
“……”
常教練放鬆繃緊的雙肩。
叫奚鈞的男生微微睜大眼睛。
胖男人意外地舔了舔嘴唇。
在眾目睽睽之下,這根箭紮在了牆壁的保護軟墊上。
擦擦頭上的汗,胖男人終於露出一個鬆弛的表情。
他假惺惺地說道:“忽然換手,是沒力氣了?那還得多鍛煉鍛煉,快讓你教練請你吃飯……”
這句話剛剛說到一半,遠處檢查靶子的工作人員,忽然一聲驚叫。
“……蒼蠅?!”
“什麼?”胖男人不耐煩道,“你都這麼大個人了,還怕蒼蠅嗎?”
“不是啊!”工作人員錯愕道,“那一箭,釘了一隻蒼蠅在牆上啊!”
“……”
“!!!”
“!!!!”
聽見這個答案,眾人麵麵相覷,一窩蜂地跑向箭矢的位置,想要親眼確定一個答案。
隻有雲歸對這個結果早就了然於胸,並不急著加快腳步,慢悠悠地跟在後麵。
牆壁上,箭杆的尾部仍在微微顫抖。
那隻蒼蠅幾乎被劈成兩半,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膜粘連著身體,用最後一口氣撲騰了兩下。
這一幕頗有滑稽劇的味道,就好像大家跑過來圍成一圈,就為了給這隻蒼蠅辦一場隆重的送彆葬禮。
“……”
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雲歸的方向,一時之間,無論是常教練,還是胖男人,竟沒有一個能說出話來。
什麼叫做左右開弓!
什麼叫做神乎其技!!
而雲歸則保持著均勻的步速,在距離他們三步遠外站定。
分給胖男人一個眼神,雲歸終於說出他們見麵以來的第二句話。
她不卑不亢道:“不好意思,比起靶子,我果然還是習慣射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