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萬戶雪花浮, 點點無聲落瓦溝。唐回到達長安的時候, 長安已經是一個冰雪的世界了。街上少行人, 人影亦匆匆。時已近中午, 長安的一百零八坊冒出縷縷炊煙,而阿穆的肚子也發出“咕咕”鳴叫。
“少爺……”阿穆不好意思的捂住自己的肚子, 紅著臉看著唐回。
唐回拿出肉乾遞給阿穆, “先吃一點墊墊, 等我們去了旅店再吃些熱食。”
阿穆咬著唇接了肉乾,“可是, 這是李小姐專門給你的。”
“無妨。”
其實平日裡阿穆吃著肉乾也不在少數了。隻是最近這肉乾數量越來越少, 唐回也越加的珍惜起來。
“給陳大哥也拿一些吧。”唐回吩咐道。
陳大哥就是他們的車夫。
那車夫在簾幕掀起來的一瞬間, 看見了端坐在裡麵的拿著書的公子,下意識恭敬的弓下了腰, 誠惶誠恐:“您有什麼吩咐?”
阿穆將肉乾塞在車夫的手裡:“天冷, 還有一個時辰才能到長安內城,少爺讓我給你點吃食先墊墊肚子。”
阿穆說的及坦然、自然。但這樣的話聽在車夫耳朵裡, 卻不亞於驚雷,他的粗糙的有些凍裂的手幾乎拿不出那肉乾, 渾濁發灰的眼睛裡竟控製不住的流下眼淚, “唐公子、真是好人!大好人!”
“隻是這東西太珍貴了,小人怎麼配拿?”
唐回的聲音穿過簾幕響起:“這一路風吹雨雪, 多虧陳大哥的照應, 我們主仆才能夠平安到達長安, 心中感激不儘, 這不過是點小東西,哪裡用您稱配不配的?”
車夫更加不安:“小的已經拿了您的工錢,忠人之事,將您平安送到長安本就是分內之事,哪裡值得您感激?”
“況且,您一日兩餐也供給小人,小人已經占了大便宜了,這肉食,小人……”
車夫還待客氣,阿穆又將那肉乾塞進了他手裡麵,“好了陳大哥,你拿著吧,我家少爺就是個死腦筋,他感激你,這是謝禮,你不拿他反而不好意思。”
這……終於,這車夫感激的看了唐回一眼,一抹臉上已經冰涼的淚水,小心地掏出一個灰舊的帕子,將肉乾裹在其中,塞進衣襟。
他分明肚子也在響,可是他不吃。他分明喉嚨抑製不住的發出吞咽的口水聲,可是他不吃。
阿穆不解。
唐回解釋道:“他大概是將那肉乾帶給家中的人吧。”這個猜測讓唐回忍不住感歎起來。這時代,繁華的背後,依然寫著悲哀的“貧窮”二字。
阿穆也忍不住感歎起來:“普通人的生活真艱辛啊!……他們都不如阿穆運氣好,遇見你這個主人,就再也沒餓肚子了!”說到後麵,竟然是克製不住的慶幸和驕傲了。
在旅店飽餐一頓,唐回主仆送走了那車夫,他們便真的在長安安頓下來。
唐回在書桌前奮筆疾書。長安的冬的冷的墨水都不願意融化,他極速寫了數行,晾乾了筆墨,折疊好,放進信封,漆好,放進了信封,交給阿穆,“交給門童送到著作郎顧大人家中。”
“是,少爺。”
信寫出去了,唐回的精神也稍微放鬆了一些。想了想,他又磨了墨,在紙上寫:“阿靈親啟……”
阿穆一進門,就看到了這封信,“少爺,又在給李小姐寫信呢。大冬天的,沒有三四個月是不可能收到的,你們倆怎麼就這麼樂此不疲呢?”
“你不懂。”唐回頭也不回。
“我是不懂。”阿穆說,“隻是、少爺,咱們出來也兩個月了,你怎麼才給夫人寫了一封信呢?”
筆尖頓住了,唐回說:“我忘了。”
我忘了。
遠在千裡之外的唐夫人,激動的從信使手中拿到信,是兒子的信!
迫不及待的拆開,那封她以為極厚,拿在手裡卻極輕的信,隻有薄薄的一張,隻有寥寥的數語。
“兒已至山西,勞您掛念,兒衣食無憂。旅途雖苦,亦苦中作樂。您保重,勿念。”
這就完了?
她幾乎不敢相信!
“阿回……”她喃喃著,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掛在心上的兒子的平安信就這麼幾行字。
“夫人,”老嬤嬤在身邊勸道:“少爺平安就好,平安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是啊,平安就好。
可是這一晚,她終究還是睡不著。
她勸自己:或許孩子是羞澀呢,不善於說什麼暖心的話,所以……沒關係的,他是自己的兒子,他心中總還是記掛自己的。
唐回對於唐夫人的心情不知道。他現在也在等著一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