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顧止所說,這天底下想要拜他為師的人數不勝數,哪怕從蓬萊一直排到昆山也不是沒可能。
他從小順遂,未入道時候養尊處優,眾星捧月著長大。
入道之後也因資質出眾頗受尊崇。
隻是這其中的人大多所為的不過是上乘的功法傳承,或者覬覦昆山淩霄之主的位置。
正因為人有欲求,各有各的目的,所以在乍一聽到白穗這發言時候顧止才會驚愕到半晌沒有緩過神來。
白穗抓著他的衣袖,神情急切,眼神也真摯。
——她不是開玩笑,她是認真的。
這個認識讓顧止少有的慌亂起來。
他可以接受人有目的的接近,就像是他為了身死之後有一個傳承,所以才擇選中了白穗。
同樣的,白穗也完全可以為了權力,為了功法也好,這都無可厚非,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白穗沒有,她不想要傳承,不想要這淩霄之主的位置,甚至連昆山也並未看在眼裡。
無所無求才最讓人不安惶恐。
“我,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我都與你說了我對你並未有過高的期待,我所要的隻是一個傳承而已,我不想身死之後後繼無人。”
“我不需要你幫我,更不會強迫於你,你與我說這些做這種承諾做什麼?”
修者和其他凡人不同,他們的所言所行都是會受到束縛的。
承諾的東西若是立誓了便會受到誓言反噬,如若沒有立下誓言,其違背的承諾會依次疊加到之後的劫數之上。
越重的承諾,所受到的劫數也越重。
顧止慌的不僅是白穗較於常人的反常,還有這承諾之下所要承受的劫數。
“今夜這裡隻有你我兩人,我就當從未聽過你說了什麼,你回去之後也把這些給忘了,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聽明白了嗎?”
他這麼說著,伸手想要將衣袖抽回轉身離去。
然而顧止還沒來得及動手,白穗像是早就料到了他要逃似的,另一隻手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
“我沒有與你開玩笑!劍祖,哦不師尊,你不是想要傳承嗎,我答應了!我都答應你了,禮尚往來,你也該答應我這麼一個條件才算公平是吧!”
她從一開始時候就覺察到了顧止有些怕她,不單是因為社恐,還有一部分前徒弟的陰影在。
因此白穗隻是抓住他不讓他離開,除此之外沒再做過什麼逾越的舉動。
依顧止的修為,哪怕此時隻是個傀儡,可要想掙脫白穗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隻是他們站在白玉階梯之上,他要是動作大了對方便會直接從高處滾落下去。
“你,你先放開我。”
“你先答應我我就放手。”
顧止從未見過這樣無理取鬨之人,整個昆山誰不是對他畢恭畢敬,可眼前這個不僅不怕他,還對他動手動腳。
他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整個臉連帶著脖子根都染上了一層淺淡的緋色。
“好,你說你要守著我,那你知道我之後要去乾什麼,又要去矯正什麼錯處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就給了承諾,你可知若是違背了誓言你要受到怎樣的天懲嗎!”
顧止有些惱羞成怒,見與白穗說不通,隻得直截了當挑明了告訴她,讓她知難而退。
“這是我的罪孽,也是我化神期的劫數,你一個堪堪築基的修者你插手什麼?你就這麼想死嗎?”
淩霄峰四周靜謐,最近的一座峰距離這裡也至少要禦劍半個時辰才能到。
兩人就這麼僵持在白玉階之上,同樣的七煞也懸浮在半空左右為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回顧止身邊,還是繼續停在白穗這裡了。
這麼多年顧止一直在淩霄峰閉關,所為的不是逃避,而是日複一日地修補被損壞的元神罷了。
可是他也是人,也會害怕。
他一直竭力控製著讓自己不要去想這些,努力做好現下的事情。
然而在真正直麵的時候,顧止還是失控了。
白穗怔然了一瞬,她眼眸閃了閃,低頭看向了被她扣住的手腕。
他在抖,不知是氣惱的還是因為冷又或者其他什麼。
然而他的不安他的焦慮一並隔著傀儡的身軀傳遞到了白穗這裡。
“……那你給我說說吧,你的罪孽,你的劫數究竟是什麼?”
“要是真的那麼可怕,把我嚇住了,我就不插手了。”
“……我不要,我害怕。”
“……”
原本看著顧止一直壓抑著想要引導著他傾訴的白穗,聽到這話後沉默了。
夜裡風大,月光也皎潔。
一老一少就這麼拉拉扯扯了快小半個時辰,小學雞吵架似的,最後誰也沒說服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這麼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會兒。
傀儡可以一直保持睜眼的動作也不累,可白穗不行。
她瞪不過,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先一步認了輸。
“行,那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吧,等你什麼時候組織好語言了能把我說服了再說。現在天都這麼晚了,我們也彆在這裡傻站著吹冷風了。”
白穗一邊說著一邊鬆開了扣住顧止的手腕,轉而雙手都拽住了衣袖。
“走吧,咱們先回峰。”
顧止沒動,七煞也沒動。
一人一劍顯然都沒反應過來,就這麼直勾勾看著她。
“……你要跟我回淩霄峰?”
他慢了半拍,見著白穗拽著自己不鬆手,這才反應了過來。
“不可以嗎?你不是都已經承認我資質不錯有資格當你親傳弟子了嗎?既然都是準親傳了,咋還不能跟著自家師尊回自家峰了?沒這個道理吧?”
白穗說著,改拽衣袖為抱住顧止的胳膊,生怕對方下一秒就把自己給甩開讓七煞送她回主峰去了。
淩霄峰這般遠,她尚且還不會禦劍不說,這峰門有封印,沒有顧止的允許根本不能進去。
今天不趕緊進去把師徒的事情給落實了,那哪還有下一次?
估計明天一過就翻臉不認人了。
見顧止張了張嘴似乎要反駁什麼,她先一步開口打斷了他。
“而且你看啊,我從入昆山到現在一直住在主峰那裡,叨擾宗主這麼久了,人又不是我師尊,如今我都認你為師了,要是讓我就這麼回去我多不好意思啊。”
“再說了就算你現在還沒正是收我為徒的打算,可怎麼說我這段時間也是跟著你修行,我跟你住一塊兒,以後修行什麼的也比較方便你說是吧。”
顧止看著白穗一臉討好的模樣,心下說不出什麼感覺。
他還沒來得及回應,七煞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動搖,輕輕用劍柄蹭了蹭白穗的手背。
“?!師尊,你這是答應了?”
劍的心意便是劍主的心意。
七煞都已經動了,顧止也不好再說什麼違心的話來了。
“……看在天這麼晚的份上我今日可以讓你暫住一宿,不過天一亮你
必須離開,而且我的身份也不能告知外人。”
“不然我再不會去清靜峰。”
“嗯嗯你放心,你是我的師尊又不是他們的,我告訴他們做什麼?”
現在還不是。
顧止薄唇微動,下意識想要糾正白穗的話,可瞧著對方彎著眉眼很是高興的樣子。
一時之間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潑她涼水。
淩霄峰雖然常年隻有他一個人住,但是裡麵每日都有童子來清掃收拾,每一處屋子都很乾淨整潔。
他走在前麵帶路,身後的白穗抱著七煞跟著,看哪兒都新奇。
那白玉階上也有陣法,顧止並沒有觸動。
今夜發生的事情著實太多,他覺得腦子很亂,想要吹吹風。
於是就這麼一步一步踩著階梯上了山頂。
白穗洗髓之後體力好了不少,也沒覺得多累。
她抬眸看著青年的背影,看著他刻意放緩步子等她,卻沒有往後看過一眼。
等到到了山頂之後,顧止停住了腳步餘光瞥了過來。
他抬起手往南邊指去。
“你今日邊去那邊住著吧,那裡庭院有處靈泉,你若是覺著累了可以泡一泡再休息。”
“那師尊你住哪裡?”
顧止已經懶得再去糾正白穗這一路上一口一個師尊了。
他聽後掀了下眼皮,往北邊那處雲霧繚繞地方抬了抬下頜。
那裡極高靈力也最濃。
起初顧止並不住在那裡,之後受了傷為了早日痊愈,便搬了過去。
“那師尊的本體也在那兒對嗎?”
顧止一頓,低頭看向了白穗。
少女眨了眨眼睛,神情如初,看不出什麼異常來。
“我不困,也不累。”
“我可以跟你去那裡看看你的本體長什麼樣子嗎?”
差點忘了。
這丫頭從青雲階落雷得知自己這具身體是傀儡後就一直想要看看他的原本模樣,怪不得起初說什麼送他回來,原來是存了這個心思。
“……我生的貌醜無比,沒什麼好看的。”
貌醜無比?
鬼才信。
原文裡光是描寫您老的美貌作者就寫了快兩頁,怎麼可能醜?
白穗心裡這麼吐槽著,但是麵傷不顯,神情一臉認真地注視著顧止說道。
“那你就更該讓我看看了呀,你不是一直不想我拜師想讓我知難而退嗎?”
“你要是真醜的人神共憤的那種,你放心,不用你說,我自己走,連夜買站票走的那種。”
“……”
顧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慶幸自己生了副好容貌,還是該慶幸自己尚未正式收白穗為徒。
不為彆的。
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眼前這個也算半個孽徒。
……
雖然白穗想要跟去顧止的住所去看他到底長什麼樣子,可他所住的那裡太高。
沒有他的允許,七煞又不帶她上去,她根本毫無辦法。
白穗今天從早到晚修行了這麼久說不累那是假的,剛才那麼說主要是想跟去看看顧止的真容。
見青年喚回七煞,簡單囑咐了她幾句後便頭也不回地禦劍離去。
自知沒戲的白穗歎了口氣,隻得耷拉著腦袋往南邊屋子走去。
她原本想要去那邊找一下顧止說的那處靈泉,進去泡一泡解解乏。
然而白穗還沒有來得及走近,不遠處的一個山洞裡隱約傳來什麼動靜。
淩霄峰畢竟是一座山峰,上麵有些山洞什麼的再正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