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樓是不夜城最大的青樓, 樓中招待客人的雖然大多都是姑娘,卻也不乏清俊漂亮的男子。
隻是後者數量很少,畢竟這世上但凡有些尊嚴和骨氣的男子都不會乾這種事情, 就算變賣進來抵債要麼想方設法逃出去,要麼寧死不從。
所以這番下來,聽雨樓裡拿的出來的清倌更是少之又少。
接客的男子少也沒什麼, 畢竟這自古來青樓的都是找姑娘的,對前者有需求的客人也不多, 也還能應付。
隻是頭疼就頭疼在不夜城和尋常的城池不同, 主要侍奉的除了一些達官貴族, 還有鬼族。
鬼族之中那些修為低的基本上都是靈魂體,很難長時間維持人形。
然而能夠化作人形, 甚至不懼日光的便是鬼將之類的大鬼,不是他們能夠得罪得起的存在。
和人族不同, 鬼族尋歡作樂不分男女,且各個脾氣暴躁不好招惹。
他們來不夜城的次數不算多, 大概一個月會來一兩次。
可人鬼的力量懸殊,他們隻管著自己舒服, 經常把樓裡的姑娘們折騰的死去活來。
這還算好, 沒鬨出人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比起這些鬼族來, 其中那鬼女更為暴戾, 侍奉她的清倌基本都是上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正因為她威名在外,樓裡根本沒人敢接待她, 今夜準備帶去招待她的那兩個個清倌也是家裡急需用錢走投無路, 這才不得已同意的。
想到這裡老鴇緩緩搖著扇子,隔著扇麵直勾勾將視線落在了謝長庚身上。
臉倒是不錯,有棱有角的。
就是有一道疤痕, 不過非但沒有破壞反而多了一分淩厲的銳氣。
和那些死氣沉沉的清倌相比較起來簡直不能再好。
要說瑕疵便是這腿了,要是換作平日她是斷不會拿一個瘸子招待鬼女的。
隻是瑕不掩瑜,這樣的氣質和容貌,又是自願來侍奉的。
“行,便宜你小子了,鬼女大人可是個大美人,你能有機會侍奉她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今晚可得好好把握才是。”
“……”
是嗎,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謝長庚覺得一陣心梗,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跟吞了蒼蠅一樣惡心。
那老鴇也沒太在意謝長庚的反應,招呼著人過來。
“鬼女大人還有幾個時辰才過來,看他們這幾個嫩生生的樣子應該是第一次侍奉人,也不懂什麼規矩。你們帶他們上去找雪芝,讓她趁著這點子時間簡單教一下規矩,彆到時候惹惱了鬼女大人。”
鬼節期間聽雨樓比以往時候要更加忙碌,她簡單交代了一下瑣碎之後又叮囑了他們幾句。
這才扭著腰搖著扇子離開了。
“您幾位這邊請。”
白穗聽到聲音回過神來,然後跟著那個帶路的夥計上了樓。
之前時候沒怎麼仔細看這聽雨樓,如今瞧來這絲竹管弦,酒綠燈紅的的確讓人目眩神迷。
那夥計把他們帶到了一個走廊儘頭的房間,和周圍那些紅綢紗幔的布置不同,這裡清雅彆致。
不像是個青樓,倒有些茶樓品茗的風雅。
“雪芝姑娘?”
剛走到門口,那夥計敲了下門,見裡麵沒什麼動靜這才輕聲喚道。
修者的五感要比尋常人更為敏銳,白穗聽到裡麵人動作一頓,將手中的什麼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什麼事?我不是說過了除了鬼女大人來接我之外,任何時候都彆來打擾我嗎?”
“是夫人讓我來找你的,說是來了幾個侍奉鬼族的人,讓你幫著教教規矩。”
也不知道是夥計說了什麼好笑的話,裡麵的人嗤笑一聲。
“這時候還有新人?又是從哪兒強買強賣過來的?”
“雖說你們不是鬼,可乾的也不是什麼人事,多少姑娘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你們還嫌不夠硬塞進來?!”
“啪”的一聲,幾乎是話音剛落的瞬間,有什麼東西砸在了門口。
把來傳話的男子給嚇了一跳。
“滾!”
白穗和風祁對視了一眼,也意識到了裡麵的人應該就是之前在白蓮花台上見到的那個鬼新娘。
“不是,姑娘你誤會了!不是強買強賣,這一次的他們自願的!”
怕她不放他們進去一會兒被老鴇發現了扣了工錢,那男子連忙解釋。
“而且不單單是有人自願來侍奉鬼女大人,還有一個姑娘仰慕鬼王爭著搶著想要當鬼新娘呢。”
裡麵人聽到這話後沉默了一瞬,白穗還沒來得及反應,門便“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白穗先瞧見的是一抹殷紅,門打開之後,對上那一雙漂亮的眼眸。
他麵上覆著麵紗,看不清神情,隻能從他的眉眼裡看出深深的探究。
“真自願的?”
他是在問風祁和謝長庚。
兩人臉色沉得厲害,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十分排斥和抗拒之下,硬著頭皮點頭承認了。
“……”
雪芝神情微妙地注視了他們良久,見他們並沒有改口的打算後這才側身讓他們進來。
那男子見任務已經完成,鬆了口氣後便離開了。
他將門輕輕帶上,徑直走到一旁坐下,帶著審視意味打量著白穗他們。
“你們……不是凡人吧?”
謝長庚正斟酌著要如何開口,對方這麼猝不及防來了一句讓他們都有些意外地看了過來。
看到他們反應的瞬間雪芝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你們不用感到驚訝,在你們來之前,有一個自稱岐山的修者過來找過我。他告訴我說過兩日會有人過來代替我去幽都,我原也沒當真,沒想到你們還真的來了。”
他起身給他們各自倒了杯熱茶,和其他人麵對修者的恭敬不同,他的反應平淡的想是談論什麼天氣般。
“所以呢,我能聽聽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謝長庚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氤氳的霧氣嫋嫋,遮掩了他的眉眼。
“沒什麼理由,除魔衛道本就是我們修者的職責所在。”
對於謝長庚這個回答他沒有意外也沒有覺得多感動,不夜城曆來是眾多修者曆練的地方,起初也有不少壯誌淩雲的修者想要直搗幽都,斬殺鬼王,以來揚名立威。
不過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很骨感。
那些去過幽都的修者無不例外都被重華吞了金丹,拆吃入腹。
說實話,重華如今能成為鬼族之王,能夠成為十二魔將之一,白穗他們這些修者也算功不可沒。
沒有他們這樣一個一個趕著往上送,重華也不可能在不到五百年裡有這樣高深的修為。
而來不夜城曆練的都是剛下山曆練的居多,城裡的百鬼於他們來說基本上算是新手村難度。
要去幽都對付重華,簡直以卵擊石。
“是嗎?雖然你們也是一番好意,但是我還是有幾句忠告要說。
想要除魔衛道是你們的事情,但是我奉勸你們,再沒有絕對把握之前還是不要輕易淌這趟渾水為好。”
少年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眸子森然凜冽,看不見絲毫溫度。
他掀了眼皮,將視線落在了正在飲茶的謝長庚身上。
“你們失敗了倒是可以全身而退,可我們是凡人,你們一走了之後鬼族便會遷怒於我們降下懲戒。”
“那最後到底是除魔衛道,還是生靈塗炭就不得而知了。”
大約是因為有過前車之鑒,原本應該是給他們帶來希望的修者,最後反而成為那個把他們推向更深的深淵的罪魁禍首。
白穗能夠理解雪芝的感受,雖然在鬼族的統治下他們的生活是挺水深火熱的,可大多時候也還算平和。
若是他們解決不了留了禍患,給他們的便是滅頂之災了。
很顯然,後者於他們來說不僅算不上是福星,某種程度來說更像是災厄。
“你的顧慮我理解,不過這一次你大可放心。”
謝長庚將水麵的茶葉撥開,神情淡然的將之前他們簽訂的結盟契約遞給了對方。
“這是契約,是受靈力限製的,他一日不回魔淵,我們便一日無法離開不夜城。”
“隻要我們不走,城中百姓的安危就有保證。”
雪芝一愣,而後拿起那契約仔細看了一遍,原本是想要辨彆真假,看看對方有沒有糊弄自己。
不想在瞥見上麵“昆山白穗”四個字的時候,想起了什麼眼睫一動。
“你們之中有昆山的修者?”
正在一旁和黎川一口一個塞著糕點的白穗動作一頓,腮幫鼓鼓地抬眸看了過來。
她原本想著應該這也插不上話,想著降低存在感吃點東西填填肚子,突然被cue後快速咀嚼著咽下了嘴裡的食物。
“那個,我是昆山的劍修,我叫白穗,請問有什麼事嗎?”
不單單是白穗疑惑,其他的人也一臉莫名地看向對方。
“沒什麼,隻是聽到有昆山的修者在不免覺得安心不少。”
和之前的冷淡不同,這一次雪芝麵上溫和了不少。
他垂眸看向白穗,餘光掃了一眼她手邊那把金色長劍。
“你們應該也知曉,自不夜城成為鬼城之後每年便有不少修者來這裡曆練。大多幫著將城中百鬼驅逐後便離開,也有些修者入過幽都,想要取下那鬼王首級,隻是都失敗了,成了他劍下亡魂。”
“不過也有個例外,五十年前不夜城來了個昆山的修者,不但隻身入了幽都,甚至還重創了鬼王全身而退,給我們不夜城帶來了近十年的安生日子。”
五十年前雪芝還沒有出生,這些事情他之所以知道是從不夜城的城記裡看到的。
城記一般記載的都是影響重大的事跡。
和那些早就奴化服從的人不同,雪芝對於鬼族沒有一點好感,隻有憎惡和怨恨。
他的朋友被鬼族生吞活剝了不說,今年他的妹妹也被選為了祭品年初就送到了聽雨樓調.教。
要不是他花了重金買到了能夠轉換性彆的丹藥,這個時候在聽雨樓等著被帶去幽都的便是他妹妹了。
說實話在霍雲找他的時候他是有過期待的,可是一想到從沒有人成功過不說反而還助長重華修為,他便歇了這個心思。
失敗太多,漸漸也沒抱多少希望了。
直到他在契約上看到了昆山的字眼,雪芝這才有了些動搖。
五十年前是一個轉機,沒準這次也是呢?
白穗聽到他這話愣了一下,陸九洲去過幽都的事情她知道。
可昨晚他提起的時候隻說了兩人匆匆交手了不到十招便離開了,哪有什麼重創不重創的?
“你說的五十年前入幽都和重華對上的那個人應該是我師兄,隻是你後麵說的好像和我知道的有點出入。”
白穗抬起手撓了撓麵頰,又仔細回憶了下昨晚和陸九洲的對話。
“他們是交過手不假,但是我師兄當時入幽都是去拿血魂鬼草療傷,拿走了便離開了,應該不存在重創他一說。”
估計是後人記載這件事寫的誇張了些,這才有了出入。
白穗想到這裡還想要說什麼,發現一旁因為扮成女子模樣悶悶不樂喝著茶水的風祁愕然看了過來。
“你剛才說什麼,陸九洲去幽都拿了什麼?”
“血魂鬼草啊。”
白穗不大明白風祁怎麼反應這麼大,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什麼,發現不單單是他驚訝,謝長庚也是如此。
“……這個東西有什麼問題嗎?”
陸九洲給白穗說起的時候也就一句帶過,她以為隻是什麼隻生長在幽都的靈植而已,便也沒注意。
如今看他們的神情似乎並沒那麼簡單。
“血魂鬼草不是普通的靈植,而是重華養護心魂的,和他心脈相連。”
能連接心脈的東西,那便是相當重要了。
就像是命劍和修者的靈脈相連,一旦劍有所損壞,雖不致死,可劍主也會反噬不輕的傷勢。
五十年前的陸九洲,應該隻不過金丹中期修為。
能在受了傷的情況下隻身入幽都,拿走了血魂鬼草不說,還能全身而退,的確讓人吃驚。
這個時候白穗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雪芝說的可能沒錯。
陸九洲是沒有和重華決出勝負,不過因為拿走了血魂鬼草傷到了他的心脈,也就陰差陽錯重傷了他。
雪芝見白穗手邊的茶水見了底,走過去幫她添滿。
“說實話我是不相信你們能成功,但是我和你們力量懸殊,也沒辦法阻攔。”
“不過比起之前那些不負責任,失敗了就拋下我們逃走害我們受鬼族遷怒的修者來說,你們還算有擔當。”
他說著將麵紗揭下,從進屋開始到現在第一次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那是一張清麗絕美的麵容,唇紅齒白,眉眼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