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 贏了這麼一個人對於白穗來說並不是一件多值得高興的事情。
她靜謐注視著躺在地上氣息奄奄的青年,手中的命劍淌著血珠。
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日光不再,一輪明月不知什麼時候悄然升起, 空蕩蕩掛在了天上。
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整個沙漠, 血色在其映照下泛著細碎粼粼。
剛才那一劍白穗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臟, 同樣的也斷了他的心脈。
他再不可能有力氣還手。
景行倒在血泊之中,在從天上落下沒多久就昏死了過去。
孱弱的氣息如遊絲,臉色也蒼白如紙。
白穗在決定動手之前便確定了他是一人前來,她不知道該說對方報仇心切還是對自己的實力過於自信。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原因,於她來說都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她有把握贏景行。
可若是對上三個結丹, 那估計就插翅難逃了。
想到這裡白穗眼眸閃了閃,視線不著痕跡落在了血泊之中的青年身上。
他現在這個情況就算之後僥幸不死也是個廢人, 再無拿劍的可能了。
以後應該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可是他是不可能對她構成什麼威脅了,萬一沒死被他的同伴救回去了,日後整個懸青門估計都不會輕易放過她吧。
白穗自然知道放虎歸山的道理, 尤其是對方這般恨自己,剛才與她交手的時候劍劍都是殺招。
她倒不是對這樣的人還存有同情,心生不忍什麼的。
隻是白穗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從小收到的教育和生活的環境很難讓她這般輕易的動手。
——她從未殺過人。
白穗握著手中的命劍, 不自覺用力了些, 骨節也泛了白。
先前他們兩人打鬥的動靜不小, 一會兒肯定會有人詢聲過來的。
到時候不單單是給她帶來麻煩,和她一個隊的風祁和謝長庚他們也會被當成她的幫凶。
所以趁著現在還沒人發現之前, 她最好動手以絕後患。
白穗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執劍徑直走到了他昏迷的地方。
沒什麼好怕的,就和之前時候一樣, 一劍刺進去就好。
她一邊這麼給自己心裡暗示,一邊握緊著命劍對準著他心臟位置。
和之前交手時候出劍時候的果斷決然不同,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劍下去她的手上便會多一條人命。
“……”
下不去手。
明明對方也是個卑鄙無恥的惡人,白穗卻沒辦法毫無負擔的動手。
“你在猶豫什麼?”
正在白穗試探幾次,舉起了劍又無奈放下,難以下決心的時候。
從她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一愣,猛地回頭看了過去。
說話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被景行的陣法給傳送走的謝長庚。
同樣的,在他身旁位置,風祁也在。
當時他們兩人的確觸動了那個沙陣,但是並不是不小心,而是有意為之。
準確來說從謝長庚他們入沙漠的時候便覺察到了那個布在他們周遭的陣法,他認得這是懸青門的傳送陣。
之前仙劍大會謝長庚也在,對於白穗在秘境的遭遇自然也是知道的。
這個陣法沒有什麼殺傷力,隻是用來傳送的,再加上白穗和懸青門的恩怨,他一下子便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於是謝長庚便帶著風祁故意觸發了那個傳送陣,不過在觸發陣法之前他提前在這裡留下了一道傳送符紙。
這樣就算傳送的距離再遠,他們也能立刻趕回來。
這本身就是白穗和那人的個人恩怨,謝長庚想著這事總要有個了結。
所以一直隱匿了氣息在不遠處觀戰。
白穗能贏景行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可沒想到的是,到了最後她竟然下不去手。
“長庚哥……”
她怔然了一瞬,剛開口喚了對方,後者便沉聲打斷了她。
“你要問什麼我一會兒與你解釋,你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殺了這個懸青門弟子。”
謝長庚很少有這樣冷著眉眼的時候,他抱著手臂,月光落在他身上靜穆又漠然。
“你剛才和他交手的時候應該感覺得到他是對你起了殺心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取他性命天經地義。”
“修者對血氣感知很敏銳,鬼魂更是如此。”
青年薄唇抿著,直勾勾注視著白穗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
“白穗,趁現在為時不晚,動手吧。”
風祁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是很明顯他是站在謝長庚這邊的。
心慈手軟從來都是劍修的大忌。
儘管他知道白穗從未殺過人,可劍若不走亡魂,不經過淬煉,和破銅爛鐵無異。
的確 ,現在要是再猶豫不決對她,對他們都不利。
白穗咬了咬牙,雙手緊握著劍柄舉高在了頭頂,然後閉著眼睛蓄力刺了下去。
劍入血肉的聲音清晰入耳。
哪怕看不見,在落劍時候那濺起的血液滾燙,燙灼了她的手背。
再拔劍之後,景行沒了氣息,身體也變得冰冷僵硬。
周圍風沙刮過,幾乎一眨眼的工夫他整個人都被覆蓋在了沙石裡。
連同血色也被掩藏得嚴實。
要不是天啟的劍身和她的手背還有血跡,可能白穗都要以為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白穗手腳脫力,身子一軟,手中的劍也跟著“啪嗒”一聲落在了沙上。
風祁瞬身過去,及時扶住了她。
剛才雖然贏了景行,不過兩人的修為還是有些差距,白穗靈力也透支了不少。
風祁將丹藥拿出來給她服用,可短時間裡她這個情況要是繼續前行估計是有些困難了。
“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下吧,她的靈力可能得花點時間恢複。”
少年說到這裡一頓,垂眸又看著白穗有些蒼白的臉色,神情也恍惚。
“還有,剛才殺人的事情對她刺激不小,她估計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
和風祁這樣從小就跟著蓬萊主修行曆練,見過風浪的人不同。
白穗說到底也還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想到這裡謝長庚歎了口氣,同意了風祁的建議。
少年將白穗背在身後,謝長庚在前麵探路。
月色清冷,三人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長,空氣中隱約還有血腥氣味。
“我殺人了……”
許久,白穗眼睫一動,像是如夢初醒般的喃喃自語道。
“嗯,看到了。”
風祁淡淡接了這麼一句,額發之下他的眼眸閃了閃,餘光落在了白穗身上。
“你很害怕?”
“我不是害怕,我就是覺得……這樣真的好嗎?他是不是個好東西,但是我和他一樣都是人,人的生死由另一個人來裁決真的沒問題嗎?”
白穗想和風祁說法律,然而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現在所處的並不是法治社會。
她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算了,你就當我受刺激太大胡言亂語吧。”
“我大致明白你要表達的意思。”
白穗一愣:“你明白?”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
他斟酌了下語句,而後聲音順著夜風一並傳入了白穗的耳畔。
“你是不是覺得他該死,但是不該被你殺死……準確來說你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定人生死,應該由地位更高更權威的人來量罪判刑。”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少年的解釋雖然用的是“更權威的人”,不過這和法律也算異曲同工。
白穗沒想到風祁真的明白她的意思,她沉默了一瞬,又怕對方明白了卻不能理解。
畢竟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談論這種問題,的確不大符合實際。
白穗其實並不是想要這個世界也以她那個世界的規則運行,她隻是一時半會扭轉不過來思緒而已。
這樣輕而易舉奪走了一個人的生命,似乎生命的重量也變得輕飄飄的沒了價值。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在意誰來懲戒的事情,但是無論地位高低,最後犯罪的是人,定罪的也是人……”
風祁掀了下眼皮,此時夜風輕柔拂起了他的額發。
麵上的妖紋隱約,海棠花色般昳麗。
“既然都是人,那進行懲戒的為什麼不能是你?”
這個邏輯聽著好像沒什麼問題,可是細推之下又站不住腳。
然而無法否認的一點是,她的確有點鑽牛角尖了。
既然這裡已經不是現世了,她又乾什麼一直用法律來套這裡的一切?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白穗的心情也沒之前那般沉悶了。
“謝謝你的安慰,和你聊了之後我心情好多了。”
白穗勾唇笑了笑這麼說道。
她抬眸看了下周圍,看向了前麵那個一深一淺走著的青年。
沙漠這麼大,要是要找什麼地方休息的話禦劍找最好。
然而從提議找個地方休息到現在,謝長庚都是一直步行帶路。
“長庚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謝長庚手中拿著圖紙,借著月光辨彆著方向。
“風洞。”
從入沙漠的時候謝長庚便是朝著風洞方向過去的,此時最近的一個風洞就在附近。
禦劍的話很容易不小心被卷進風沙,被風吹散,所以這樣走反倒更容易找到目的地。
“風眼多為綠洲,也有山洞。同時風洞周圍風很大,亡魂一靠近就會被吹走,不會受到侵擾。”
“隻是現在沒風,還不能確定洞口,等到起風的時候就能找到了。”
風祁聽到這裡有些意外地瞥了謝長庚一眼,從之前入沙漠定路線到現在,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
萬劍宗距離南疆很遠,謝長庚又是頭一次來這裡。
按理說他應該和風祁一樣對此很不熟悉,那個圖紙是標注了位置。
但是沙漠裡辨彆不了方向,可他還是準確找到了風洞。
像是看出了風祁的疑惑,謝長庚收了圖紙笑著解釋道。
“你彆誤會,這風洞不是我找到的,是你找到的。”
“剛才入沙漠你一直在前麵以風擋著沙石,我是根據你的風的方向這才瞎貓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風洞的大致位置。”
風祁頓了頓,想要開口回應什麼,下一秒一直平靜無風的沙漠驟然揚起了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