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麵麵相覷的時候,打北邊過來了一輛馬車。
看形製,隻是最尋常的那種,平頭百姓略微花幾錢銀子,便能雇傭。
那馬車到二人麵前停下了,車把式是個健壯的中年婦人,動作麻利的跳下來,朝她們行個禮:“我家主人令我來送二位娘子一送。”
張玉映打眼瞧見,便知道主人家必然不欲暴露身份,隻是不知道其人是敵是友,自家娘子肯不肯領受這份好意……
再回神,就見喬翎已經相當利落的登上馬車了。
張玉映啞然失笑,一提裙子,緊隨其後,登了上去:“我以為您好歹會再問幾句呢。”
喬翎神情蕭瑟的歎了口氣:“我沒有馬車,難道是因為我不想要嗎?”
張玉映莞爾一笑,容光絕世,稍顯簡陋的馬車車廂仿佛都被映亮了。
健婦在外道一聲“二位坐好,咱們這就走了”,繼而便聽一聲馬鞭脆響,馬車轆轆向前去了。
而此時此刻,車廂內的氛圍卻略微有些微妙。
張玉映出身官宦人家,人亦聰慧,頗有些相人的本領,然而此時此刻,叫她去猜度一擲千金買下她的這位娘子,倒是有些拿不準了。
這位名叫喬翎,自稱乃是越國公薑弘度之妻的娘子,有一張明快且美麗的麵孔,膚色不同於神都追求白皙的貴女們,是一種被太陽親吻過的淺麥色,身量修長,體態結實。
張玉映注意到,她有一雙格外明亮的眼睛。
感覺好像並不是高門出身啊。
她的衣裙並不算華貴,隻是尋常布料,盛產於南方,發間插一支沒有墜飾的金簪,尋常百姓看來珍惜,但是在官宦人家眼裡,便算不得什麼了。
還有她的手……
先前在太常寺吏員主持之下簽署一係列文書的時候,張玉映有注意到,那並不是一雙長期養尊處優的手。
再綜合她那口略帶一點南方口音的官話,好像就能夠得出結論了——這是一位行大運與越國公府締結婚約的、出身南方鄉紳亦或者低階官員門庭的娘子。
可是她的言語和神態又不像。
競價開始的時候,張玉映其實就在堂後,否則,怎麼能夠知道有人在與魯王府競價,且及時的央求人前去表態,願意將自己積蓄的三千兩呈送過去?
所以,她當然也聽到了喬翎同魯王府東閣祭酒的對話。
這位娘子並不熟悉神都的規矩,對於帝國北部的一切也顯得陌生,但她並沒有因此心生怯懦,暗懷自卑,更沒有謹小慎微的心思,反而以一種近乎坦然的姿態,向她遇見的人展示自己的疑惑和不足——這是多麼純粹的上位者思維啊!
我不懂,所以我就要問。
她腦海裡甚至於沒有“對方可能會取笑我呢,怎麼辦,會不會很難堪”和“叫人知道我不懂,好丟臉”的概念。
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這是極其罕見的品質。
要麼是她極少會被人拒絕,亦或者是接受從上而下的俯視,要麼就是她心理素質異常強大,甚至於強大到可以無視旁人過於負麵的態度。
這兩種可能,前者需要高高在上的地位,後者需要個人異常強悍的本領和底氣,那麼……
張玉映心想:這位娘子所具有的的,是哪一種呢?
無論她具有哪一種,都是可以很容易獲得財帛的。
可即便如此,今日之前,她卻連一個侍從、一輛馬車都沒有。
起碼這能夠說明,世俗的財物,在她眼裡不過是過眼雲煙……
馬車緩緩駛離此地。
先前為張玉映而聚集在此地的人流逐漸散去,嘈雜之聲漸消。
不遠處院中那座樓閣的窗戶不知何時開了幾扇。
幾雙眼睛目送著那輛馬車消失在視線中,也隨之轉身,先後離開了此地。
……
馬車上。
張玉映心神回轉,回想起先前場中之事,同喬翎耐心的一一解釋:“方才娘子所見到的那位東閣祭酒,其人姓王名群,字長文,乃是當今聖上第三子魯王的屬官,東閣祭酒是他的官職,為正六品。”
“而旁人口中所稱呼的杜崇古,其人正任太常寺卿,乃是本朝的九卿之首,罪官家眷的看管之權,便歸屬於太常寺。”
喬翎會意的“噢”了一聲,神情略帶一點新奇的注視著她那張過分美麗的麵孔,道:“我初來乍到,對於神都諸事幾乎一無所知,此後怕得勞煩張娘子處處提點了。”
張玉映趕忙道:“娘子不懼魯王威勢,仗義伸手,於我不啻於有再造之恩,如何敢領受您這句‘勞煩’?但有驅使,萬死不辭!”
喬翎聽得笑了起來:“說什麼萬死不辭就太嚴重啦……”
又說:“叫張娘子未免過於客氣,以後我還是喚你玉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