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翎衣服都沒換, 就被人領到了京兆獄。
負責看守的獄頭一看她身上衣著,就知道不是尋常犯人,再看領著她來的人居然是京兆尹太叔洪, 趕忙正了神色:“大人!”
太叔洪這會兒也頭疼呢——想他在神都多年,什麼人物沒見過?
可到了今天,也得一筆一劃的在心裡那本記賬冊立加上爆瓜狂戰士、越國公夫人喬翎的大名!
更何況兩家還有親戚呢,以後免不了有所來往……
太叔洪按捺住歎一口氣的衝動, 告訴獄頭:“這位是越國公夫人。”
獄頭著實吃了一驚,回神之後, 趕忙躬身行禮:“見過夫人!”
又奇道:“大喜之日, 夫人怎麼往此處來了?”
太叔洪沒說話。
喬翎開朗的笑:“哈哈,犯了點事, 來蹲兩天!”
獄頭:“……”
獄頭欲言又止,看向太叔洪。
太叔洪不勝頭疼的告訴他:“越國公夫人犯了點事, 按律拘禁三天, 幫她找個僻靜點的地方吧,有事多照應幾分。”
獄頭滿口應下:“是, 小人明白的。”
太叔洪安頓好了,這才轉眼看喬翎:“越國公夫人, 那我這就走了?”
喬翎彬彬有禮道:“姨夫慢走。”
太叔洪默了一下,心說在廳堂裡砸瓜的時候你要有這麼客氣, 那該多好。
再度暗歎口氣, 朝她擺擺手, 走了。
獄頭領著喬翎往裡邊去。
監獄這地方, 人情世故比外邊隻多不少,做久了獄卒的人,更知道見什麼人該說什麼話, 對什麼人該有什麼樣的態度。
那種確鑿無誤要死透了的,可以使勁兒敲一筆油水,那種似是而非事情的,態度上就要稍稍客氣幾分。
而對於喬翎這種隻待三天,出去之後還是正一品誥命夫人的,最好是供起來。
尤其這還是京兆尹的親戚……
獄頭親自領著她往監獄裡邊走:“那邊僻靜,有什麼需要的,夫人隻管吩咐……”
……
越國公府,時過半夜。
客人們陸陸續續都走了,仆從們將杯盤狼藉都收拾了出去,隻留下越國公府自家人聚在一處,麵麵相覷。
薑二夫人:“哎。”
廣德侯夫人:“哎。”
薑裕:“哎。”
大婚之日,新婚之喜,新郎在臥病,新婦在坐牢……
這樣的婚禮,不敢說是後無來者,起碼也是前無古人了。
幾個人無言的坐了會兒,薑二夫人問薑裕:“你母親呢?”
薑裕小聲說:“嫂嫂那邊的親戚還沒走,我娘敬酒去了。”
薑二夫人這一日先是忙昏了頭,繼而是驚呆了腦袋,這會兒聽薑裕提起,才反應過來,連忙道:“這原也是應有之份。”
再想起來今日小薑氏欲言又止的那句話,又覺憂慮,示意薑裕去外邊盯著侍從們掃尾,自己則低聲問廣德侯夫人:“今日三妹妹……李夫人說的那話,可彆叫你們夫妻倆生了嫌隙。”
廣德侯夫人淡淡道:“嫂嫂隻管放心,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薑二夫人見她自若,點點頭,沒再提及。
梁氏夫人為人驕縱,但還是很講義氣的,尤其在喬翎跟太叔洪一處離開之後,薑裕終於有了空暇與母親私語——她這才知道,原來最開始撞上小薑氏的竟是自己的兒子。
倘若不是喬翎跟她的表兄反應的快,這會兒還不定被攀扯成什麼樣呢!
婆媳倆既有先前的交情,又有今日的淵源,大喜之日,當然也該去見一見親家的。
陪房在她過去的時候,就給打了預防針,是以當梁氏夫人見到諸多形容各異的女方來客時候,便也不覺得十分詫異了。
她舉杯敬了眾人,儀禮周到。
坐在上首的一個老婦人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手撐著臉,朝她點點頭:“阿翎的婆婆,人還不錯。”
又問:“怎麼不見阿翎人?”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少見的覺得窘迫,笑了兩聲:“哈哈,遇上了點意外。”
“什麼意外?”
“……”梁氏夫人隻得說:“跟人生了點口角,被拘留了。”
繼而便見諸多賓客齊齊笑了起來。
梁氏夫人心覺奇怪:他們怎麼一點都不擔心?
這時候陪房也還覺得奇怪呢——先前那頭戴帷帽,將自己麵容遮的嚴嚴實實的女郎,這會兒怎麼還是戴著帷帽?
這形容來吃飯,真的方便嗎?
梁氏夫人雖覺得這群人古怪,但想著自己兒媳婦素日裡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倒又覺得這事兒不算離奇了,留下說了會兒話,儘了禮節,才與陪房和侍從們一處離去。
她走之後,那老婦人扭頭問那落第老書生模樣的男子:“是不是有點太為難孩子了?好歹也是成婚的日子呢,居然給關進牢裡去了,這也太可憐了一點——閒著也是閒著,我們去劫獄吧?”
年輕人都開始起哄:“好哎,劫獄,劫獄!”
那老書生失笑道:“哪兒能這麼做?這點情麵還是要給北邊的。再則,要真是時時處處都庇護著她,孩子怕也很難真的長大吧?”
那老婦人冷哼一聲:“那你還巴巴的跑到神都來做什麼?!”
老書生道:“你不也來了嗎?”
兩人對視幾眼,齊齊把頭扭到另一個方向去,不說話了。
那頭戴帷帽的女郎卻正與向懷堂低語:“那位小薑夫人,身上怕是有些古怪。”
“其中大概有京一語的手筆吧,”向懷堂道:“那邊的人,手段再古怪都不足為奇。”
那女郎說:“公孫宴帶人跟著他們夫妻倆去了。”
向懷堂臉上帶了點譏誚:“這是神都,北門學士們都是做什麼吃的,被人騎到頭上了,還兩眼一抹黑?”
那女郎微微一默,沒有做聲。
……
京兆獄。
獄頭帶著喬翎一路向東,開一道閘門之後沿著石階向下,連下了三層,陸陸續續拐幾道彎,繞行幾圈,最後來到一間乾淨寬敞的牢舍外。
他用鑰匙打開了銅鎖,拉開門:“夫人請。”
喬翎往裡一瞧,卻見牢舍內桌椅板凳準備的齊全,靠牆的地方擺了張木板床,布置的頗簡陋,但就牢獄來說,已經可以算是相當不錯了。
“床褥都是換過的,還算乾淨,外邊有衙役值守,您需要茶水,就叫他們。”
獄頭把牢門鎖了,又把鑰匙遞給她,同時給她指了指方向:“便所在那邊,夫人可以自行前去。”
喬翎心緒複雜的接過那把鑰匙,道了聲謝。
這時候外邊有人呼喚獄頭,他大聲應了一句,朝喬翎欠一欠身,匆忙去了。
這地方大抵是關押達官顯貴專用的,設置上也沒那麼冷硬,牢舍的正麵是鐵柵欄,床褥那一邊還用木板擋住了。
鐵柵欄對麵是牆壁,另外兩麵都用木板封死了。
喬翎試著敲了一下,這時候就聽旁邊有人問:“你有事嗎?”
是個男人的聲音。
喬翎不輕不重的給嚇了一跳,趕忙說:“對不住對不住,我沒想到對麵有人!”
那人好像也不輕不重的嚇了一跳:“居然關進來一個女人?!”
喬翎含糊不清的回了聲:“啊。”
那人思忖著說:“聽聲音很陌生啊,隻是關到這地方來,我沒道理不認識的……你是誰?”
“好奇怪,”喬翎說:“你都沒跟我說你是誰呢,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緊接著她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正疑惑呢,就聽見一陣鑰匙插進鎖頭的聲音,再一回頭,就見一個蓄著長須、形容飄逸的中年男子兩手環胸,在她牢門前盯著她。
喬翎:“……”
喬翎沒好氣道:“你看什麼看?!”
那中年男子哈哈笑了兩聲:“是個臉生的小娘子。”
又古怪道:“居然還穿著婚服!”
喬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到那張簡陋的床上去坐下了。
那中年男子卻將手撐在她的欄杆上,很感興趣的道:“叫我來猜猜看——莫非你是越國公夫人?”
喬翎不由得轉頭看他。
他得意一笑:“哈哈,我猜對了!”
喬翎重又把頭轉了回去。
中年男子急了:“你這小娘子怎麼不講武德,按道理,你該問我,‘你怎麼知道的?’”
喬翎翻個身,用屁股對著他。
那中年男子便自言自語道:“好吧,你穿著婚服,又是作男子妝扮,還被關進了我的隔壁,臉又很生,這說明你嫁給了一個身體不好、出身卻足夠高貴的人,除了越國公,還會有誰呢?”
喬翎依舊不理他。
這時候就聽見門外響起來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很禮貌的說:“小哥,我是來給我們太太送飯的……”
伴隨著食盒打開的輕微聲響,喬翎嗅到了一股美妙的飯菜香味兒,肚子馬上就開始叫了。
她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心想婆婆真是細心體貼,我先前隻喝了一肚子酒,一口菜都沒吃呢!
又聽那少年問:“我們太太就在裡邊嗎?”
喬翎下了床,抱著柵欄,熱情洋溢道:“你們太太在這兒,在這兒!”
這時候就見一個十六七歲的俊秀少年打外邊拐進來了,手中提一隻食盒,另一隻手裡提一隻酒壇,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看,卻向那中年男子道:“我給您帶了您喜歡的醉杏白。”
中年男子隨手指了指旁邊牢舍:“小奚,你放過去吧。”
喬翎鬆開抱著柵欄的手,饑腸轆轆,勃然大怒:“男的叫什麼太太啊!”
那叫小奚的少年放下東西又出來,朝她一瞪眼:“你這娘子是從哪個鄉下來的,怎麼連這都不知道?隻有受人尊敬、在某個領域處於先驅地位的男子,才能被稱為太太——這可是高皇帝留下的舊製!”
“啊?”喬翎迷糊了:“還有這種事?”
那中年男子很感興趣的貼在她牢舍的鐵柵欄上,問:“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說一說嘛,說了我們一起吃飯,同飲。”
喬翎瞥一眼那幾樣酒菜,意興闌珊道:“不說就不能一起吃飯嗎?”
那人長長的歎了口氣:“倒是也行,但最好還是說一說嘛,總得找點東西來下酒的!”
喬翎聽了這話,才覺得這人有些意思,自己也打開牢舍的門,到他那邊去坐下,繼而言簡意賅的把入獄原委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