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殿。
賢妃身邊的女官見大公主來, 很高興的送了香茶和時鮮的瓜果,因為是賢妃的親信,也是看著大公主長大的, 言談之間門,更多幾分親近,少幾分恭謹。
“公主怎麼不帶小郡王來?娘娘也惦記孫兒呢。”
大公主笑著含糊過去:“他今日有功課要做,明日我叫駙馬帶著他來陪娘娘說說話。”
女官不由得有些唏噓:“一眨眼的功夫, 小郡王也開蒙了,這日子可真是不經混……”
正說著, 置於偏廳的那座鸞鳥座鐘“鐺鐺”響了起來。
“呀, 時辰到了。”
她不由得笑道:“娘娘今日的靜修結束了。”
大公主也站起身,往門外去, 等候母親的到來。
賢妃劉氏如今也是快要五十歲的人了,看起來倒是隻有三十五六歲的樣子。
她衣著簡樸, 發無珠飾, 臉上的神態也很溫和從容,隻是在見到女兒的時候, 不由得流露出一點微笑來:“仁佑,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大公主已經開府, 卻仍舊住在宮中,隻是除了規定的可以拜見母親的日子, 她極少會往九華殿來見母親。
她是女子, 往來後宮不像大皇子一樣有著諸多忌諱, 但同時大公主也知道, 作為一個在朝中領事、有心大位的公主來說,不宜再肆無忌憚的同後宮聯係了。
她不願意做那個破壞規矩的人。
這會兒母親問起,她便如實答了:“我有些很要緊的疑惑, 想要問您。”
賢妃幾不可見的怔了一下。
那邊女官聽到大公主的話之後,已經默不作聲的領著殿內其餘的侍從們退了出去,將空間門留給這母女二人。
賢妃往內室裡走,大公主忙上前一步,替她打開了簾子。
母女倆到裡間門去坐定,大公主開門見山道:“娘娘還記得朱皇後嗎?”
賢妃腦海中恍惚間門回憶起朱皇後的麵容,即便過去多年,那風華絕代的影子,也仍舊鐫刻在她的記憶當中。
她不由得道:“怎麼會忘呢。”
說完之後賢妃輕輕笑了一下,轉而問女兒:“難道你忘了嗎?”
朱皇後薨逝的時候,大公主其實也不算是個稚童了。
她為之默然,幾瞬之後才道:“我當然也沒有忘。隻是朱皇後是嫡母,又因為難產亡故,您也好,祖母和父親也好,都沒叫我了解太多,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也就想不起要探究更多了。”
賢妃看著女兒,突然道:“時隔多年,你為什麼會問起朱皇後來?”
大公主如實的告訴母親:“因為有人告訴我,朱皇後當年生下的並不是一個死胎,而是一個健全的孩子,那個孩子至今仍舊活在世上!”
賢妃饒是向來平和,聽罷也不由得吃驚的“啊!”了一聲。
大公主見母親如此反應,心下難免對於聽到的消息起了疑心——母親當年身在宮闈之中,又是四妃之一,尚且一無所知,那個人又是怎麼知曉這樣的絕密的?
賢妃目光仍舊落在女兒臉色,心緒卻已經飛回到了多年之前。
相較於前朝記載於史書之上的那個宮廷傾軋,當今的後宮,其實算是十分平和了。
賢妃憑心而言,今上並不算是個難伺候的君主,甚至於可以說是個溫和體貼的丈夫。
他並不會刻意的禁欲,但是也不會放縱自己,女色上淺嘗輒止,恰到好處。
賢妃自己是承恩公府出身,血緣上算是今上的表姐,比起叫承恩公府那一家子糟汙人決定自己的未來,入宮於她而言,算是個不錯的原則。
太後娘娘對待承恩公府一直都頗漠視,待她這個娘家的侄女也是平平,賢妃心知肚明,自己能夠入宮,其實是因為聖上要跟太後娘娘鬥氣。
所以她對待太後娘娘,隻有妃妾的恭謹和敬重,卻不敢顯出娘家侄女的親昵和嬌氣來,也從不肯牽扯到兩宮之間門的紛爭去。
太後娘娘隻是漠視她,但並沒有為難她,當今待她不算十分恩寵,但也足夠寬和。
大公主是賢妃唯一的孩子,也是當今的頭一個孩子,新生命總是象征著希望,而第一個也總是不同的。
聖上在大公主身上傾注了最多的愛護和心血,而大公主的存在乃至於逐漸成長,也叫帝妃之間門的關係愈發緊密平和。
這其實就很好了。
大皇子的生母夏侯氏進宮的時間門,比賢妃晚了半年。
夏侯氏的父親在當今為東宮的時候,便侍奉在近側,某日天子臨幸其府邸見到夏侯氏,很喜歡她,便奏稟太後,將她帶入宮廷。
較之賢妃的謹慎和溫和,夏侯氏的性子其實有點刁蠻——當然,在聖上麵前,那點刁蠻隻會表現為嬌俏。
起初對待賢妃這個姐姐,她還是很恭敬的,時間門久了,察覺到太後娘娘其實並不怎麼理會賢妃之後,才逐漸驕縱起來。
賢妃對待她,就像是對待一個任性的小妹妹,對於她的冒犯,很多時候都是一笑了之——說到底,她也隻是愛在嘴上討點便宜罷了,比起劉家那群糟汙人來說,簡直乾淨純粹的像張白紙。
宮裡邊總共就這麼兩個有正經名分的妃子,有什麼好鬥的呢。
隻是沒過多久,兩人便聽到了來自前朝的消息,定國公之女朱氏,被選為皇後了。
神都之中,誰不曾聽說過朱家娘子呢!
夏侯氏慌裡慌張的去找她,神色不安。
她很清楚,論容貌,論才情,論背景,她們兩個人捆在一起,都無法與朱娘子抗衡。
賢妃自己倒是很平和。
因為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無法延續姑母的傳奇。
賢妃勸夏侯氏看開些:“太後娘娘也好,咱們聖上也好,眼睛裡可都揉不下沙子。”
夏侯氏有些失魂落魄:“怎麼會選朱娘子做皇後呢……”
賢妃聽著,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妹妹,彆失言了!這不是我們能管的事情!”
夏侯氏回過神來,臉上有些恍惚,低下頭去,很小聲的說:“劉姐姐,我就是覺得……”
她幾經糾結,終於委屈的說了出來:“我就是怕她搶走聖上啊,她那麼漂亮,那麼耀眼!我先前就怕,可阿娘進宮的時候跟我說,定國公府從來沒有女兒嫁入皇家,叫我不要杞人憂天,這才過去多久?朱娘子就要進宮來做皇後了!”
夏侯氏抽泣著哭了起來:“彆人騙我也就算了,我阿娘居然也騙我!”
定國公府從來沒有女兒嫁入皇家?
賢妃聽聞之後,頭一個念頭就是——這怎麼可能!
她按下心底詫異寬撫住夏侯氏,轉而悄悄去查,這才發現夏侯氏說的居然是真的——沒有任何記載顯示,定國公府朱氏出過皇後、亦或者皇子妃!
這可太古怪了。
皇室從前居然沒有跟朱氏聯姻過嗎?
隻是賢妃在宮裡邊待的久了,已經知道適當消減自己的好奇心,不要過多生事的道理。
她有女兒。
對她來說,再沒有比好好撫養女兒長大更重要的了。
幾年之後,帝後大婚,朱娘子入宮,成了朱皇後。
她生的很美,那是一種令人為之恍惚的美麗,言談舉止之間門,都流露出難以言表的尊貴和從容。
朱皇後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甚至於待下可以說是寬和。
但這種寬和又跟賢妃身上那種近乎慈悲的意味截然不同。
朱皇後的寬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彼時夏侯氏已經因有孕晉封德妃,氣勢正盛,她誤以為朱皇後是上一個賢妃,因而趾高氣揚的生出僭越之心後,朱皇後毫不猶豫的出手整治了她。
她沒有懲處德妃,因為德妃彼時身懷有孕。
朱皇後傳召德妃的父親入宮,以其教女不善、有辱天家為由,叫他跪在宮門前誦讀《禮記》三個時辰。
須得知道,那可是朝中文武勳貴上朝的必經之路啊。
而德妃的父親作為當今東宮時的舊臣,在當今登基之後,向來都是超脫於尋常臣子的。
賢妃聽聞之後,都覺得真是殺人誅心!
偏偏朱皇後拿到了板上釘釘的把柄,任誰都挑不出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