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洪急, 殊不知喬翎也急呢!
趁著太叔洪不注意,她一股腦丟了好幾個殺雞抹脖子的眼神過去,那黑衣劍客有所會意,終於飄然離去。
太叔洪還在跟梁氏夫人吵架, 隻是這一眨眼的功夫, 那黑衣劍客卻協同身上的黑衣一起,化在了這濃鬱的夜色之中。
太叔洪緊盯著喬翎不放。
喬翎無辜極了:“姨夫, 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
太叔洪也不同她打啞謎, 當下開門見山道:“你認不認識那個人?”
喬翎更無辜了:“我怎麼會認識他?”
太叔洪道:“不認識他,他為什麼要來找你?”
喬翎一攤手, 委屈的叫了起來:“姨夫, 你可不能這麼冤枉我!”
她說:“他到這兒之後,既沒叫我的名字, 也沒喊府上人的稱呼, 憑什麼就說是來找我的?”
太叔洪覷著她的神色, 道:“今晚承恩公府的凶案……”
“真不是我乾的!”
喬翎指天發誓:“我婆婆幫我也就罷了,難道我還能哄得滿神都的公侯夫人一起幫我不成?”
太叔洪悻悻離去。
隻是腦海中回想著那黑衣劍客的神情與麵容, 始終覺得此人身上頗有不妥。
等他走了,梁氏夫人也悄悄問:“怎麼回事?”
喬翎自然是滿臉無辜:“婆婆,我真不認識那個人!”
梁氏夫人暗地裡磨了磨牙, 拎著她到了自己院子裡,將侍從打發走, 叫屋裡隻留下婆媳一人之後, 才冷笑出來:“你當我是傻子嗎?你成婚那天他來了, 我還去敬過酒!”
喬翎:“……”
喬翎隻能實話實說:“婆婆,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雖說杭佐的確是我的朋友, 但我也管不著他乾什麼呀!再則,這人到底是不是他殺的,也還不一定呢!”
想了想,又說:“不過承恩公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殺了也就殺了。”
梁氏夫人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他叫杭佐?”
喬翎點了點頭:“我們認識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
梁氏夫人聽後更覺古怪了:“什麼叫‘你們認識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難道你們隻是萍水相逢,並不知道對方家世祖籍不成?”
喬翎理所應當的點了點頭:“意氣相投就夠了,問那麼多做什麼?”
梁氏夫人又問:“怎麼認識的?!”
喬翎一五一十道:“我上京的時候,途中路遇過一個山寨,官匪勾結,魚肉百姓,就與他聯手把那寨子挑掉,順手把那貪官殺了。”
梁氏夫人:“……”
天殺的,法外狂徒的朋友果然也都是法外狂徒啊!
梁氏夫人聽得頭皮發麻:“後來呢?”
喬翎自然而然道:“後來就分開了呀!我說我要往神都去嫁人,他說他也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做,又問了我成婚的大概時間,說要是有空的話,也會來喝酒——原來他真來了啊!”
又有點惱怒:“說起來,都要怪小薑氏她們!那會兒我坐牢去了,都沒來得及跟朋友們說說話,喝杯酒!”
梁氏夫人槽多無口,盯著法外狂徒瞧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來一句:“你們殺完人之後,就沒遇上什麼麻煩嗎?”
喬翎很自信的告訴她:“婆婆,你放心吧,我們做的很乾淨!”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今晚接收到的訊息量實在有點多了,一時半會兒之間,她有點消受不了。
那邊喬翎卻已經起身,說:“婆婆,你繼續發會兒呆,我出去一下。”
“……”梁氏夫人叫她:“大晚上的,又出去乾什麼?!”
“神都可不是外邊的小地方,有中朝坐鎮,萬一我朋友被人抓住怎麼辦?”
喬翎稍有不安:“我給彆的朋友送個信兒,要是有事的話,叫他們幫一把!”
梁氏夫人語氣無力:“你還有彆的朋友啊……”
“當然啦!”喬翎鄭重其事的說:“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嘛!”
……
喬翎自己了解過承恩公府,知道劉家人都是些什麼東西。
死了就死了唄,這世道反倒要因此清淨幾分呢!
如若這事兒是杭佐乾的,他也需要,那就幫上一把,叫他趕緊離開神都。
如若這事兒不是杭佐乾的,那就找人私底下查一查那位義士是誰,倘若需要的話,也幫上一把,叫他趕緊離開神都。
不是因為做這事的是朋友,喬翎才幫忙,無論是誰做了這事兒,隻要那不是個大奸大惡的人,喬翎都會幫忙的。
相較於當世所行的規矩和律例,她更奉行的,始終是自己心裡認可的道理。
承恩公府倚仗天子橫行不法,覺得他們占據權勢,被欺淩的人應該認命,死了也是活該,那現下有人倚仗暴力破局,取走了他們的性命,他們憑什麼不認命?
他們就該是這個下場!
活該!
……
這是個注定不能安生的夜晚。
英國公府的亂局結束,而在承恩公府,另一場亂局才剛剛開始。
承恩公死了,不隻是他,劉郎、劉五郎也在這一夜齊齊殞命。
其實他們已經分過家了,隻是老父新喪將將結束,各房分到的家產當中也還有一些須得細細厘分之物,是以雖然分家,但是各房都還沒有急著搬走。
承恩公心情不暢,獨自在房裡喝悶酒,仆從們也知道他近來心虛極其糟糕,未經呼傳,是不會貿然進去攪擾的。
反倒是劉郎那邊,侍從進去送茶的時候,驚覺他已經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駭然做聲,這才引了人過去。
劉郎之妻聞聲過去,瞧了一眼,人就暈過去了。
仆婢們也是六神無主,知道承恩公不中用,擔不起事來,隻得匆忙去請劉四郎夫妻來主持大局。
叫這麼一鬨騰,沒過多久,劉五郎那邊也喧鬨起來了。
劉四郎聽聞消息,心裡邊便是一個咯噔,知道死人形狀駭然,便叫妻子在房中等待消息,自己帶人往劉郎院裡去查探情況。
哪知道人剛到門口,便又有人來報——劉五郎也死了!
這消息聽了,劉四郎腦子裡當時就是一聲震響,心內不祥之感大生,環顧左右,急聲道:“大哥呢?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也不見他?!”
侍從們麵麵相覷,雖然還沒有親眼見到,但也從他的這幾句話當中意會到了什麼。
劉四郎再顧不得另外兩個兄弟了,一話不說,就往正院那邊去了。
承恩公的侍從守在門外,見府上四爺來了,還覺驚奇,忙不迭近前去行個禮,恭維幾句。
劉四郎此時哪裡有閒心與他廢話,瞧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竟是近鄉情怯:“大哥他……還在裡邊?”
侍從沒成想他會問這個,心裡邊還不解呢——不在裡邊,該在哪兒?
他低頭說:“老爺這幾日一直都在喝悶酒。”
劉四郎躑躅向前,手扶在門框上,卻不敢推,好像裡邊待著的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倒像是洪水猛獸似的。
他敲了敲門,顫聲叫了句:“大哥?”
裡間並沒有人來回應他。
倒是與他同在門外的侍從見狀,小心的說:“四爺,老爺的嗓子倒了,說不出話來的……”
劉四郎心內不祥之感已經很濃了,此時卻也強笑一聲,手上用力將門推開,將視線投了進去。
看清楚內間情狀之後,他臉色倏然間慘白一片。
那侍從尤且迷惘,向內瞟了一眼,霎時間臉色大變,踉蹌著後退幾步,淒聲叫了句:“老爺!”
因為是凶案的緣故,劉家人沒有收斂屍體,劉四郎定下心神,一邊使人去報案,一邊使人去姻親故舊家裡報喪。
諷刺的是,老承恩公的喪事才以笑話的形式結束沒多久,新承恩公的喪事就要開始了。
卻不知這一回的喪事,又是否會延續先前的笑話,充一個丟人現眼的後傳了。
承恩公乃是公爵,又是當今的表弟、太後的外甥,今次橫死,且還是一氣兒死了個人,自然而然的驚動了京兆尹。
後者疑心這事兒跟越國公夫人有關——物理毀滅這樣明顯破壞貴族行事規則的手段,隻有不了解神都規矩、亦或者漠視神都規矩的人才能做得出來,所以他沒惹人注意,輕裝簡行,悄悄去探聽消息了。
哪成想越國公夫人卻有著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誰叫英國公府偏就選在這個時候召開了一場難得一見的夫人會議呢!
京兆尹私下裡往越國公府去探聽消息的時候,另有人匆忙往潁川侯府去尋大理寺少卿曾元直。
承恩公府畢竟不同尋常,今次發生了這種凶案,必然是要諸衙門聯合會審的,要驚動這位大名鼎鼎的神斷,當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彼時已經是深夜時分,曾元直業已歇下,聽說不久之前發生了一場凶案,匆忙披衣起身。
隻是卻沒想到,凶案居然發生在承恩公府。
他問來人:“是誰出事了?”
京兆府的小吏回道:“是承恩公和他的兩個兄弟。”
曾元直又問:“承恩公的哪兩個兄弟?”
來報信的小吏如實說了。
曾元直便麵露歉疚之色,說:“我父親病重,作為兒女,須得儘孝,我妹妹雖然業已出嫁,卻也歸寧回來守了幾日,我作為兄長,怎麼好在這時候貿然離開?”
他推辭了此事:“京兆府並不乏有經驗豐富的仵作,我也早就在大理寺告了假,今次的事情,還是請京兆尹另尋高明吧!”
當下端茶送客。
那小吏倒是有心再說兩句,偏生曾元直這理由尋得天衣無縫。
一來人家早就在大理寺請了假,一來要照顧生病的父親。
倘他願意去,這是人情,可若是不願意去——你們京兆府的案子,說破大天去,也沒道理越俎代庖,指揮一位大理寺的少卿去勞心勞力!
那小吏愁眉苦臉的走了,曾元直卻也消了睡意,沒再回房,往父親院裡去了。
夜色正濃,月在中天。
世孫夫人正在院裡煮茶,見他過來,倒是訝異,起身相迎:“哥哥怎麼來了?”
兄妹倆都知道,父親的病其實沒那麼重,不過是尋個由頭,叫她在娘家消停幾日罷了。
而曾元直之所以告假,也不過是為了配合妹妹而已。
曾元直也有些詫異:“你怎麼也在這兒?”
世孫夫人莞爾,並不隱瞞兄長:“今天晚上,英國公府隻怕有場極大的熱鬨上演,我睡不著。”
英國公府裡的官司,曾元直也有所了解,聽罷不由得微露唏噓,繼而告訴她:“承恩公府出事了。”
將方才知道的消息說與妹妹聽。
壺的水開了,咕嘟著頂開了壺蓋兒,夜色裡升騰起薄薄的一片白霧。
世孫夫人有條不紊的取了茶具出來,添茶入盞後,才笑著去提那水壺:“哥哥的脾氣,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而另一邊,那去請人的小吏孤身回去,京兆尹太叔洪見狀,便也就明了曾元直心意了。
他不想摻和這事兒,或者說,壓根就懶得為承恩公府的人費心。
太叔洪心下會意,並不強求,點了幾個經年的仵作過去,吩咐著叫儘心當差,也便是了。
京兆府的幾個官員分批審訊承恩公府的侍從們,依次排查疑點。
終於問到了正院小廚房裡的白廚娘身上。
“承恩公遇害之前,你在做什麼?”
白廚娘一五一十道:“我守在廚房的烤爐那兒做烤鴨。”
問話的官員心下微動:“承恩公叫你做的?”
白廚娘點頭:“不錯。”
那官員遂道:“可是我看了承恩公所在的房間,裡邊雖有幾樣酒菜,卻並沒有烤鴨。”
白廚娘臉上稍露遲疑之色,倒不是因為想起了那黑衣劍客,而是覺得,這事兒要是說出來,或許會給無辜之人惹禍……
然而那官員目光如電,已經發覺了她神色當中的古怪,當下肅穆了神色,喝問道:“你是否隱瞞了什麼要緊之事?還不速速說來!”
白廚娘有點緊張:“不敢隱瞞大人——那烤鴨的確是我們老爺叫我做的,隻是並不是他要吃,而是用來討好住在我們家東邊宅子裡的那個小娘子……”
幾個負責審訊的官員彼此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蹊蹺,難免再問:“這是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