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緊急, 喬翎無心坐車,協同梁氏夫人一道騎馬出門,直奔德慶侯府而去。
路上,梁氏夫人匆忙問:“張玉映不見了, 你疑心是德慶侯府的人做的?”
喬翎告訴她:“我推算出來的結果顯示, 玉映的失蹤同一個姓周的年輕女子有著脫不了的乾係……”
梁氏夫人微微有些犯難:“推算啊, 這東西隻怕算不得證據的。”
喬翎說:“我不需要證據,我隻要玉映好好的!如果真的冤枉了德慶侯府, 該怎麼賠禮道歉,就怎麼賠禮道歉!”
梁氏夫人從這短短的兩句話當中,窺見了她絕對堅決的意誌,不由得微笑起來,將她先前所說的話搬了出來:“這是我們貓貓俠第一次行動, 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婆媳倆騎馬到了德慶侯府上,門房難免奇怪, 先前也沒聽說越國公府的人今天要來啊!
怎麼越國公府的太夫人並越國公夫人一起到了呢!
門房要使人去報信,梁氏夫人利落地否了:“不必,前邊帶路, 領我們去見德慶侯夫人吧!”
門房有些遲疑:“這……”
這可於禮不合啊。
倒是府上管事知事,眼見兩位貴客匆忙登門,開口便要尋自家女主人,曉得其中必然有些機竅, 當下快步上前打發了門房, 一邊領路,一邊示意侍從小跑著去給德慶侯夫人報信。
德慶侯夫人已經有了年紀,素日裡很少理事, 消息稟報過去,她難免詫異,使人去叫世子夫人左氏過來,自己則叫人攙扶著,起身迎賓。
兩位公夫人登門,彆管先前是否有過拜帖,隻叫世子夫人待客,都稍顯簡薄了。
喬翎與梁氏夫人抵達正院門口的時候,世子夫人左氏將將過去。
喬翎一眼瞥見,不由得微吃一驚——世子夫人休休有容,林下風致,即便早就過了青春華年,周身也仍舊透著一股美人才有的氣韻。
梁氏夫人悄悄告訴她:“世子夫人是邢國公的妹妹,左家的人容貌都生得不錯。”
喬翎了然地“哦”了一聲。
待到二人近前,兩邊的婆媳們不免要客氣寒暄幾句。
喬翎憂心玉映的安全,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耗費,當下開門見山道:“夫人,請恕我冒昧,敢問府上七娘子何在,是否方便請她過來說說話呢?”
德慶侯夫人與世子夫人不意她會問起自家女孩兒來,對視一眼,皆覺詫異。
世子夫人不答反問:“好端端的,夫人怎麼會想起來見我侄女了呢?”
喬翎如實告訴她:“大公主生辰那日,我入宮去見到了太後娘娘,從她老人家手裡討到了一封解除原戶部郎中張介甫之女張玉映奴籍身份的手書,就在今日,玉映離開越國公府往太常寺去銷奴籍,卻是一去不返,我到太常寺去問,那邊卻說她沒有到過……”
她開誠布公道:“不瞞兩位夫人,我學過一些推演之術,算出玉映的失蹤同姓周的年輕女子有關,再細細探究玉映的過往,難免便想到貴府的七娘子身上了。”
“我知道這話對德慶侯府來說是很冒昧的,隻是關心則亂,還請兩位夫人寬恕則個,若此事與貴府娘子無關,我願負荊請罪,公開致歉,亦或者貴府也可以索取彆的賠償……”
德慶侯夫人聽罷,臉色便淡了下去,眉宇間隱有不忿之色:“越國公夫人自己也知道這話說得冒昧呢。”
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周家的女孩兒心思惡毒,見不得張玉映脫離奴籍,所以使人擄走了她,亦或者是做出了彆的什麼令人發指的事情嗎?
周七娘子是德慶侯府上這一代唯一的女孩兒,自然得寵——她是從了兄弟們的齒序,男女混編,排到第七的。
德慶侯聽喬翎言語隱有指摘之意,心有不悅,當下冷著臉道:“女孩兒家的名聲,是多麼寶貴的東西,一旦損壞了,哪裡是……”
後邊的話沒能說出口。
因為世子夫人將手搭在了婆母的手背上,輕聲問了一句:“母親不記得大姐姐的事情了嗎?”
德慶侯夫人臉色微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錯愕和淒惶的神情來。
世子夫人口裡的大姐姐,是德慶侯夫人的長女,後來嫁入潁川侯府,做了曾家的世子夫人。
後來,又因為一句失了分寸的僭越之語觸怒了二公主,將自己獨子的一生都搭了進去。
世子夫人這會兒說起這位大姑姐來,用意也頗明顯。
二公主已經很不好惹了,能夠惹得起二公主,事後還毫發無損的越國公夫人,豈不是更不好惹?
當日大公主壽辰上發生的事情,警覺些的人都有所猜測。
事態未明之前,何必先把兩邊情麵鬨得那麼不好看呢!
今日這事兒的確是越國公夫人冒昧,隻是此時事情暫且按在自家府邸裡邊,自家不往外說,越國公府兩婆媳,也不是會出去嚼舌頭的人,誰會知道?
且依照越國公夫人所說,張玉映手裡甚至於還有一道太後娘娘的手書,此事一旦鬨大,意義上可就截然不同了——是有人想要公然違逆太後娘娘的懿旨,所以才劫走了張玉映嗎?
這是個魔盒,打開簡單,任誰都能做到,可打開之後要是再想合上,怕就不是德慶侯府能夠做主的事情了。
還不如在未曾擴散開之前,就利落地將此事了結掉!
若與自家無關,越國公夫人便著實欠了德慶侯府一個不小的人情,若是有關……
能趁早將事情解決掉,也是好事。
德慶侯夫人稍覺疲憊地看著兒媳婦,世子夫人則神色平淡地回看著她。
終於,還是德慶侯夫人先錯開了視線:“那就依你的意思來吧。”
世子夫人畢恭畢敬地點一下頭,一擺手,示意侍從去請侄女過來。
喬翎將這婆媳倆的眉眼官司看在眼裡,心有思量,卻也顧不得糾結,耐著性子在廳中等待片刻,終於見到了周七娘子。
那小娘子的確生得美麗,啟唇微笑,燦若春花。
喬翎上前一步,客氣地稱呼一聲:“周七娘子。”
周七娘子神態自若,微笑著朝她福了福身:“越國公夫人有禮了。”
德慶侯夫人的目光落在孫女身上,停留幾瞬,又轉頭去看喬翎。
世子夫人卻是眼瞼微垂,神色莫測。
喬翎開門見山道:“周七娘子,我今日來,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詢問於你——日前我在太後娘娘處得到了一道解除玉映奴籍身份的手書,今日玉映帶著出了門,隻是一直沒有回來……”
周七娘子神色平和地傾聽著,直到喬翎將話說完,臉上才不由得流露出一點疑惑來:“恕我愚昧,不知道夫人所說,同我有什麼關係?”
喬翎注視著她,問:“我想問的是,玉映的失蹤同你有沒有關係?”
周七娘子被她問得一怔,回神之後,流露出被羞辱的神情來:“越國公夫人!”
“您的指責來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她麵露慍色,氣憤不已:“如果您能拿出實打實的證據來,證明就是我擄走了張玉映,那就去京兆府報官吧!可您要是沒有證據,隻憑紅口白牙,就要來誣陷我,我絕不答應!”
“周七娘子,我實打實的沒有證據,現下玉映蹤跡不明,我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尋找證據,所以現在,我隻能用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式去破局。”
喬翎從錢袋裡取出一枚銅錢,托在掌心,神情冷靜:“我很少很少動用這種能力的,但是玉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不能坐視她出事,所以今天可以用。”
周七娘子聽得莫名——彆說是她,就算是德慶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乃至於梁氏夫人這個同盟,都有些雲裡霧裡。
什麼能力?
這種能力又跟此時被越國公夫人托在掌心裡的這枚銅錢有什麼關係?
周七娘子頗覺滑稽,當下嗤笑出聲:“越國公夫人,我們就事論事,您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來恫嚇我,就太沒有意思了吧?”
喬翎用拇指和食指撚起那枚銅錢,抬頭看一下天,繼而很耐心地跟她解釋:“待會兒,我會將這枚銅錢拋起,如果玉映的失蹤,跟周七娘子無關,就叫這枚銅錢正麵朝上,反之,如果這件事情跟周七娘子有關——就叫它反麵朝上。”
場中幾人神色古怪,半信半疑。
喬翎反倒是氣定神閒。
“周七娘子,如果最後這枚銅錢正麵朝上,那就是我腦子有病,我莫名其妙,冤枉了你,你索賠也可以,叫我公開向你道歉也可以,叫我向你磕頭賠罪也可以,但是,如果這枚銅錢最終是反麵朝上的話——”
她眸色深深,徐徐道:“那就是你使人去害玉映在先,隱瞞事實,迫使我不得不動用這種力量在後,這兩項因果,你都要自己承擔起來!”
周七娘子聽得莫名其妙,細細思忖她說的那幾句話,好像內有乾坤,竟覺後背有些發毛。
臉色青白不定片刻,她終於好似聽了一個毫無邏輯的玩笑似的,深感荒唐地笑了起來。
“越國公夫人,你以為你是誰?”
周七娘子冷冷道:“你憑什麼用區區一枚銅錢來決定我的命運?”
喬翎輕輕道:“我就是知道我是誰,才敢往外放這種話!”
她手指一轉,那枚銅錢咕嚕嚕靈活地滑到了她的拇指甲麵上:“周七娘子,現在你的命運就握在你的手裡,玉映的失蹤是否同你有關,你心知肚明。”
“如果與你無關,你可以開始考慮事後如何向我索賠了,但若是與你有關……”
喬翎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周七娘子收在衣袖裡的雙手不由得握得緊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她並不說事情與自己有關如何,而是說:“如果銅錢反麵朝上,越國公夫人要把我怎麼樣呢?”
德慶侯夫人眼瞼幾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
世子夫人在心裡邊暗暗歎氣,年輕人啊,真是沉不住氣。
又忍不住想,就這點微末氣性,你還敢去害人?
喬翎聽到這裡,已經很明白這位小娘子在玉映失蹤一事當中發揮的作用了。
她不怒反笑,告訴周七娘子答案:“如果最後證明,這件事情真的是你做的,且你還害我不得不動用了這種力量的話——你是怎麼對待玉映的,我就雙倍奉還給你!”
周七娘子心頭微顫,臉上卻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來:“越國公夫人是要動用私刑嗎?這可是德慶侯府,不是你們越國公府……”
“你的廢話有點太多了,周七娘子!”
喬翎不耐煩道:“如果這事兒真是你乾的的話,你隻管等著倒黴就行了,不需要羅裡吧嗦說那麼多,至於我把你收拾完之後怎麼收場,那是我的事情,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周七娘子聽她說得殘忍又露骨,臉色頓變,毛骨悚然:“你!”
德慶侯夫人也不由得作色,厲聲道:“越國公夫人,當著我的麵對我的孫女喊打喊殺,你未免太不把未免德慶侯府放在眼裡了吧?!”
喬翎置若罔聞,隻盯著周七娘子,森森道:“是生是死,你自己選!我最後再給你五個數的時間,銅錢一旦拋出去,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法替你轉圜!”
她神情冷厲,一字字吐出去:“五、四……”
周七娘子喘息得有些急切,眉宇間隱約惶然,她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唇,緊盯著停留在喬翎甲麵上的那枚銅錢。
這時候那銅錢好像也不像是銅錢了,倒像是一麵鏡子。
折射了世間的光芒,刺傷了她的眼睛,叫她無法直視,不得不挪開視線。
畢竟還是害怕的。
小娘子們之間打打鬨鬨,說幾句尖酸刻薄的話,頂破天了也就是丟丟臉。
可越國公夫人是不一樣的。
周七娘子毫不懷疑,她真的敢去殺人!
也真的敢在銅錢擲出結果之後,將她說過的話落實下去!
即便此時她身在德慶侯府,旁邊就坐著自己的祖母和伯母!
喬翎數到了“二”。
周七娘子心裡邊那根弦終於崩開,再扛不住,戰栗著撲上前去,按住了她的手臂:“是,是我做的……”
她喘著粗氣,瑟縮著承認了:“我沒想把她怎麼樣,我隻是,隻是……”
德慶侯夫人為之變色,詫異地張開嘴,不無失望地看著她:“七娘,真的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