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做沈一少的男人明顯身體一僵。
厲沉舟靜靜站在麵前, 臉上帶著笑,但紀眠卻被嚇得心臟砰砰直跳。
紀眠真實地感受到什麼叫作笑裡藏刀了。
求你了彆笑了。
笑起來太不像個好人了。
反應過來,他慌裡慌張地拿出手機, 劃開屏幕, 低頭一瞅。
厲沉舟的消息飄在上方,隻有兩個言簡意賅的字:“在哪?”
而手機頂端邊框, 有個小小的靜音提示。
像是自證清白, 他連忙抬起手機,看向厲沉舟,小聲說:“不是的, 我是因為靜音了, 沒看到你的消息。”
聲線很乖,像是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誤。
神情很慌, 烏黑的眼睛水潤潤的, 不像是那個做錯的,反倒是像被人欺負了。
厲沉舟目光微頓, 壓下了心中那莫名翻湧的一點暴戾情緒。
“嗯。”他靜默片刻,抬手, 像是安撫,摸了摸紀眠的腦瓜。
誒?
紀眠茫然地眨了眨眼。
摸腦袋乾嘛?
厲沉舟卻已不再看他, 轉而看向沈清越。
“好久不見。”他仍是笑著的,“沈一少。”
紀眠在一旁偷偷看著。
嘖嘖。
是冷笑吧, 是冷笑吧。
看起來比不笑還瘮人呢。
沈清越頷首,話卻是客氣的:“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厲總。”
謔。
紀眠聽著他的語氣。
剛才說要包自己的豪邁呢?
剛起來啊剛起來!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熾熱,厲沉舟垂眸睨了他一眼。
紀眠:吱qaq
厲沉舟:“是嗎?”
他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麵,似笑非笑:“我還以為……沈一少是故意來見我的。”
漫不經心的語調, 卻像是藏了針,淬了毒,在場兩人都齊刷刷地低下眼,背後冷汗直冒。
紀眠努力垂著腦袋裝隱形人。
這話聽起來像是故意找茬。
但無人敢說話。
沈清越背靠沈家,也算是老牌豪門,但厲家在厲沉舟手中,短短幾年崛起太快,不知道多少人上趕著合作,即使不與厲家合作,也都想與之交好。
錢、權。
兩個字,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沈清越本想著邂逅一段情,再續前緣的戲碼,想想便刺激,況且,紀眠和厲沉舟是聯姻關係,沒有感情基礎,隻為利益,很多人明麵光鮮亮麗,琴瑟和鳴,但實則背地裡各玩各個的,是心知肚明的開放關係。
圈子裡多數人都狀態都是這樣,更何況厲沉舟此人是出了名的薄情,他下意識地,也認為和紀眠是這樣。
但現在看來,他猜錯了,甚至因為這個舉動,惹了一身騷。
沈清越握了握拳,鎮定道:“我與紀眠是舊相識,剛才碰見,就聊了幾句。”
“是這樣嗎?”厲沉舟淡淡垂眸,看向紀眠。
紀眠忙不迭地點頭。
“那看來是我多心了。”厲沉舟說得坦蕩,目光移至沈清越,“許久不見,不如沈一少一起吃?”
“不了。”男人目光像是嘶嘶吐信的冷血動物,讓人如芒在背,沈清越趕緊拒絕,“厲總,我還有些要事情處理,就先走了。”
說完,匆匆告退。
紀眠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意識到現在擋槍的沒了,連忙對著厲沉舟甜甜一笑:“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拿?”
厲沉舟看著他,沒有開口,眼底壓著點不虞。
血液中沸騰著莫名的失控,在此刻逐漸平複。
——是一種這是我的所有物的感覺。
像是小時候,他喜歡的飛機模型被彆人搶去,那種爭奪的衝動,帶著暴戾與失控。
不過,僅僅是一瞬罷了。
而紀眠是他的嗎?
很顯然,並不是。
眼前青年笑得溫軟,好像無公害的小動物,一舉一動像是一塊通透的玉石,讓人一眼就望到底。
但無論是背後的目的,還是身上變化的謎團,無一不彰顯著危險。
厲沉舟輕嗤,像是自嘲,陪人演演戲,倒像是把自己演進去了。
他輕撚指尖,平靜道:“我們一起去。”
吃過飯,他們一同上樓。
鬨了這麼一通,時間已經指到五點,藍城在北方,深秋的北方,五點的天,已是黑沉沉的一片。
紀眠用遙控器打開整麵落地窗前的薄紗,沉沉夜空映在眼前,厲沉舟進門後就去了浴室,此刻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紀眠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癱成一條貓貓蟲。
他覺得厲沉舟是生氣了。
具體可以表現為:說話更少,笑容增多,笑起來不像是個好人,像個變態。
彆人笑是心情好,厲沉舟笑是要發火。
紀眠暗暗嘀咕,在沙發上滾來滾去。
他又不是個傻子,仔細想想就明白,厲沉舟生氣是因為他。
這是一種類似於“吃醋”的情緒。
但不是源於喜歡,而是源於占有欲。
像這種心思深沉,心眼子當飯吃的人,占有欲肯定比普通人強幾倍,要不然就說霸總是強製愛高危職業呢。
平時管理公司,日常管理傭人,在哪裡都說一不一,肯定占有欲極強。
哄男人,紀眠是不會的。
但哄小孩,紀眠是會的。
客戶生氣,不得不哄。
而且……他還有任務要完成呢。
於是,等厲沉舟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時,便見到紀眠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邊,見到自己,站起身,眼前一亮,又複而垂眸,想了想,小聲說:“你還生氣嗎?”
生氣?
厲沉舟淡淡:“你為什麼這麼想?”
“你彆生氣啦。”紀眠回憶著哄自己鄰居家小弟弟的經曆,“這事是我錯了。”
“錯在哪?”
嘿。
紀眠稍微卡了下殼,錯在哪,錯在哪不知道。
他吭哧了一下:“嗯……錯在不應該和他說話。”
厲沉舟挑眉:“不應該和他說話?”
紀眠點點頭,覺得自己的方向找對了,連忙說:“其實我都不記得他叫什麼了,我……我其實,最……最……嗯……”
他磕巴了幾聲,最後的詞有點說不出口。
厲沉舟靠近他,身材高大精悍,雙腿修長,隻小腹圍了一條鬆垮的浴巾,裸露著上半身漂亮的肌肉弧度,低垂眉眼,像是漫不經心:“嗯?”
撲麵而來的男性荷爾蒙,紀眠緊張地瞬間臉紅,粉色從耳朵一直蔓延到脖子,他本是站在床前,厲沉舟地靠近,帶著身材的強勢壓迫,讓他本能地後退,直到小腿受到阻擋,碰到床沿,退無可退。
他整個人快縮起來了,手無意識地絞緊,一張小臉紅得要命,眼睛低垂,不敢看眼前人精悍的胸膛。
“怎麼不說話。”厲沉舟像是毫無察覺。
“哦……我,我……”紀眠飛快地說,“我還是最喜歡你了。”
“最喜歡我?”厲沉舟輕輕重複,居高臨下地一笑,“怎麼證明?”
紀眠下意識抬眼,眸中透著股無措,偏圓的眼睛眨了眨,憋得臉更紅了。
怎麼證明……他試探地伸手,想要摸上男人鋒利的下頜。
但厲沉舟卻比他更快一步。
臉蛋被人掐了掐,不怎麼疼,厲沉舟平靜的語調響起:“是準備自己退到床上?”
說著,便轉身去拿吹風機。
紀眠心臟咚咚咚跳個不停。
其實,其實他剛才……是準備□□來著。
眼前一空,掐了掐手心,他沒忘記目的,上前,聲音乖乖的:“要我幫你吹嗎?”
厲沉舟沒回答,他就接過吹風機,嗡嗡嗡地給厲沉舟吹頭發。
他心裡想著事,斟酌著開口:“明天我想出去玩,你要去哪裡?”
鏡中,厲沉舟看著他:“明天要去見高悅。”
高悅。
項目中,姐妹花兩人中的姐姐。
紀眠心下一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高悅是誰?”
厲沉舟淡淡:“一個項目合作人的名字。”
“哦。”紀眠點頭,“要去哪呀?”
厲沉舟說了個沒聽過的餐廳名字。
聽起來像是西餐。
紀眠皺著眉,一時間說不出話。
他有點想不起來該怎麼套下一句。
驀地,鏡中,厲沉舟開口:“你想一起去?”
“啊?”紀眠下意識應了聲,後背緊了緊,為這突然點明心意的話而緊張。
“也不是。”他強裝鎮定地開口,“我是想出去吃點不一樣的。”
厲沉舟漆黑的雙眸盯著他:“這裡的飯菜不合胃口?”
現成的理由擺在麵前,紀眠點點頭:“嗯,有點。”
說完,又想起自己好像吃得很香,連忙道:“不是……我想試試彆的。”
厲沉舟輕牽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半晌,他開口:“想要跟著去,那就一起。”
紀眠愣了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嗯?”
“不是想去嗎?”
“是想去。”紀眠回答。
“那就一起去吧。”厲沉舟淡淡。
啊?
紀眠微微瞪大雙眼,手下的頭發都忍不住揪緊了。
就這麼簡單?
他的下下策美人計還沒用上呢。
這簡單的都有點魔幻了。
難不成……就這麼信任自己?
紀眠有點糾結地皺了皺眉。
在原書中,作者刻意地降智下,在“紀眠”到來後,厲沉舟仿佛失了智一般,非常信任,然後逐漸帶領厲家走向滅亡。
難不成這是世界意誌在作祟?
這麼信任自己,紀眠都有點愧疚了。
他想了想,又問:“那我當成什麼去呢?”
厲沉舟笑了笑:“你可以裝成我的秘書,不是嗎?”
“可是你不是帶秘書了嗎?”
“可以兩個秘書一起。”厲沉舟道,“你當我的秘書助理。”
紀眠諾諾地點頭,有點高興,又有點緊張。
然後一個不留神,將厲沉舟吹成了獅子王。
望著這彆致的發型,他乾巴巴一笑:“要不……我再給你吹吹?”
“……”
第一日,紀眠便跟著厲沉舟一起到了和高悅約定的餐廳。
本是談合同,不必飛過來,但厲沉舟好像有彆的地皮要看,才順便見一見高悅。
厲沉舟這次帶的秘書是李茹,紀眠穿了一身淺色小西裝,將一把窄腰勾勒得極細,跟在後方,東瞧瞧,西看看。
厲沉舟說全當是讓他體驗一下,不必緊張,紀眠心說可我不隻是體驗一把。
我可是實戰演練呀。
看著厲沉舟的側臉,他莫名想到那句。
哥跟你心連心,你跟哥玩腦筋。
“……”
雖說厲沉舟也沒跟他心連心吧。
高悅早早便等到餐廳,高束著馬尾辮,看起來高知又乾練,見他們前來,連忙站起身,伸手:“厲總。”
厲沉舟點頭:“高小姐。”
高悅雖然看起來高知,但人性格還是活潑的,愛笑,瞥見紀眠,微微一愣,道:“這兩個都是你秘書?”
厲沉舟不多解釋:“嗯。”
“哇。”高悅微微彎了彎眉眼,“那平時可真是大飽眼福,這樣的極品小帥哥都讓你找到了?”
厲沉舟禮貌地牽了牽唇。
紀眠規規矩矩坐在一旁,拿出個小本子,裝模作樣地記著什麼,聽見高悅這樣說,耳尖都有些微紅。
但接下來的話,他便有些聽不懂了。
什麼投資,什麼占比,什麼分配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他沉思。
難不成在場隻有他自己聽不懂?
他看向一旁的李茹。
隻見對方鎮定自若,一邊點頭附和,一邊不停跟著厲沉舟的思路走,寫寫記記,拿出資料。
“……”
好像是真的。
坐了沒一會就,他便悄咪咪輕咳一聲。
他像是坐不住的孩童,有些羞赧地說:“我想出去買瓶水喝。”
厲沉舟衝他一頷首,他便歡天喜地地走了。
直到走至吧台,他才發覺後背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不是真的想買水。
或者說,剛才的一切,都是他在做戲。
他偷偷溜出來,當作不在場證明,然後悄咪咪把手機打開錄音,留在了包裡。
這樣他就能直接聽錄音了。
做完這些,他才驚覺自己剛才有多緊張,這會兒腿都是軟的。
心臟咚咚直跳,吧台小哥看了他一眼,熱心道:“來杯什麼?”
紀眠想了想,從口袋裡拿出錢夾,掏出一張樸實的一百塊紙幣。
“來瓶冰水。”
“……”
在吧台坐了一會兒,紀眠喝了兩大杯冰水,一大杯果汁,再加兩大杯汽水。
撐得他肚子圓滾滾的。
等餘光瞅著他們終於站起身,要走了,他才艱難起身,裝作姍姍來遲地走上前。
高悅已經在告彆,話裡話外,都是對這次合作的滿意。
紀眠一頓。
看來是說了?
他心中一動,但沒有表現出來,抿了抿紅潤的下唇,跟著厲沉舟一起上了車。
等到了酒店,趁著厲沉舟出去看地皮的功夫,他連忙拿出手機。
一條時長半個小時的錄音就靜靜躺在桌麵。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這可是他第一次玩心眼子!!
而心眼子的靈感,則是來自於這麼多年勤勤懇懇追更柯南的素材!
可見多麼的不容易。
成敗在此一舉。
他眼睛一眨不眨,連忙點開,幾聲雜音後,厲沉舟和高悅的聲音清晰地流淌出來。
成了。
竟然成了。
他切到後台,邊聽邊記筆記。
沒什麼彆的,除了有點聽不懂外,真沒彆的。
艱難地聽了十來分鐘雲裡霧裡的廢話後,他忍不住撐著下巴沉思:
這虛偽的成年人的客套。
難不成你們心眼子多的人都愛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
紀眠小小地歎了口氣。
沒辦法,聽吧。
終於,磕磕絆絆聽了半個多小時,他捕捉到了有用信息,成功獲得了厲沉舟開出的條件。
紀眠一頓,垂眸看著眼前的記下的數字。
這潑天的成就感。
不亞於他做完了一套超難的數學題。
耶斯!!!
喜大普奔!!!
他終於!!!
成功的!!!
拿到了第一份有效情報!!!
紀眠忍不住心中的欣喜,掏出手機,就要給王秘書發過去消息。
敲敲打打的功夫,他卻又忽然停下來。
心中的欣喜仿佛如潮水般褪去,轉而變成了一股莫名的,複雜的感覺。
他這樣做,其實是不好的,他非常清楚。
但這又是一定要做的。
把這個情報告訴王秘書,王秘書肯定會上報,從而和利士競價成功,導致利士錯失一個好項目,然後造成他現在不知道的損失。
但厲沉舟並沒有對他好到可以讓他冒風險反水,而且厲沉舟並不是他的退路,能看出來,或許厲沉舟現在喜歡他的聰明人設,但也隻是把他當小玩意,他如果不配合王秘書,那他又能去哪呢?
紀眠皺著小臉,感覺內心有兩個小人在劈裡啪啦地打架。
沉默一會兒。
他沉下臉,決定做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他要反水,但不完全反水。
兩邊他都不想站隊。
他隻傳遞一半消息,半真半假,這樣可以讓兩邊都討不到好,美美兩頭騙,黑吃黑。
紀眠“啪”地一打桌麵,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他忍不住沉思。
怎麼之前沒發現自己這麼聰明呢!
細白的指尖在手機上敲敲打打,頓了頓,他點擊發送。
【紀眠】:我得到消息了。
王秘書那邊回得很快。
【王秘書】:什麼?方便打電話嗎?電話和我說。
【紀眠】:不方便,我打字給你說。
打電話,他可能會編瞎話編漏。
紀眠看了看自己記得筆記,挑挑揀揀,把一些有用的發上去,想了想,又報了比利士給價更高的價格過去。
他不了解行情,也不知道利士的報價高不高,加上他多報的會不會虧。
不過,如果虧的話,那就算紀家自認倒黴,利士成功獲得項目,如果不虧,紀家咬咬牙競價,那就算他做好人好事,狠狠宰紀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