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月光將雪麵照得一片慘白,在十幾個小時的漫長廝殺之後，玩家們終於撐到了夜晚的降臨。
城下的魔物如倒退的潮水,安靜地縮回了巢穴內。玩家們神經緊繃了一天，此時忽然放鬆下來，才感覺疲憊從四肢百骸湧起。
緊緊攥著武器的手指已經沒了知覺，活動了下，感到一陣猛烈的酸楚。
可這反而更令人有種活著的感覺。
“活下來了……”
一人低聲說，語氣中有種不真實的茫然。
那麼多魔物，不斷地攻城,可他們竟然守下來了？
他狠狠捏了自己一把,旁邊的好友猛然撲上來抱住他。
“發什麼呆呢,我們守住了！！我們沒死！”
“彆急著慶祝啊，還有九天呢。”說是這麼說,但那名玩家努力鎮靜半天,還是冷靜不下來，乾脆興奮地回抱住朋友。
“對了,貢獻點，快看看我們的貢獻點！”
“呀！你在總榜上！排名還不低呢！”
第一天順利撐過去,顯然給不少人打了一針強心劑。尤其是到了後麵，來到小鎮的人手越來越多,防守變得更加容易，常綠鎮的領主打開麵板，發現城牆的血條比想象中少掉了不少。
“說不定真的能撐到活動結束……”他算了算,深吸一口氣。
強烈的喜悅爬上心頭。
這常綠鎮不僅僅是他名下的一片領地，更是一萬多人在遊戲內的家。
失去家園，流離失所，縱使暫時活下來了,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可現在看來，似乎是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了。
他喜不自勝，而身側的玩家們早已興致勃勃地打開商城，互相商量著，開始利用手頭的點數兌換獎品。麵對著那琳琅滿目的商品，簡直挑花了眼。
有人攢了許久的裝備，最後一件材料終於補齊，開始四處尋找鍛造師。
有人趁此機會，將露營道具改換一新，大大增加了在野外的存活率和紮營時的舒適度。
也有人暫時沒什麼需求，一連換了好幾件稀有材料，將背包填滿，興奮得滿麵紅光。
賺大了！
而這之間，途徑暖暖溫泉再前往受災小鎮的玩家們的收獲尤其大。抬頭看一眼天幕上的貢獻點排行榜，前100裡，除了受災小鎮裡從一開始就在打怪、時長碾壓的精英玩家外，幾乎都被熟悉的名字占據了。
“隊長排在前五呢！”
“瑞希也不差，第13名。”
蔣清小隊的幾人看著天幕咂舌，恨不得此時能有個截屏鍵，將這輝煌的一幕記錄下來，“想不到有一天我們的名字也能出現在世界排行榜上！”
他們到得早，時不時吃點帶來的溫泉食品，各種buff幾乎一直續著，哪怕是最頂級的牧師團隊也沒法持續性提供這麼花樣繁多且效果優越的buff，是以一天下來，貢獻點壓過世界上等級更高的大佬也不稀奇。
林淼等人不無羨慕，“遠程職業在這種時候就是吃香啊。”
像傅一鳴這種防禦拉滿傷害拉跨的騎士，這種時候就隻能靠邊站了。牧師更是沒有說話的份，隻能在旁邊眼巴巴看著，偶爾放放加buff的技能。
不過想到是為了拯救受難的玩家，心裡也就沒那麼難受了。
……嚶。
“老規矩，活動結束後，收獲按照出力程度分成。林淼你加了buff，對殺怪幫助很大，你的那部分事後我兌換成礦石轉給你。”蔣清果斷道。其他近戰職業跟著傅一鳴下去闖蕩，好歹分到了一些點數，而林淼作為牧師是最慘的，幾乎沒有輸出，所以她此時特意點出，然後又接著說，“剩下的，我也會拿出一部分升級小隊的防護罩，以後在開荒區住，大家晚上也能睡得安穩些。”
“我也是。”許瑞希主動道，“我升級裝備隻需要一半左右，剩下的都交給隊長升級小隊裝備。”
眾人聞言，發出歡呼：“隊長萬歲！”
“瑞希大氣！”
小隊實力提高，大家一起獲益，從長遠看，這點付出並不算什麼。
……
暖暖溫泉內，不少玩家也在慶賀。
甚至還有一部分玩家專程傳送回來，趕著北極狐巴士的末班車回溫泉住，隻等明天繼續重複同樣的套路，帶著buff去殺敵。效率高是一回事，災難期間，晚上住在溫泉，他們心裡也踏實。
不然，總是感覺慌慌的。
這些人帶回消息，得知今天一天都沒有小鎮被破，玩家們雖然已經料到，但還是忍不住高興。
哪怕是排了一天隊都沒能傳出去的玩家，也暫時將苦惱拋在腦後，跟著舉杯慶賀。
各處都是一片喜氣洋洋，酒館的銷量尤其好，如果此時打開3d地圖上的實時顯示功能，就能看見一個個像素小人在街尾那間小房子裡進出，將不大的建築擠得水泄不通，頂上瘋狂冒出一個又一個“+15”“+35”“+20”符號。
叮叮當當，好不熱鬨。
一條又一條的好評湧入，總評價數飛快地刷上去，數千條評論，竟還不可思議地維持在近乎一百的好評率上。
因為今天的舉動，無數人對她發來真心實意的讚賞。
舒墨在竹林間找了片靠近小溪的長椅坐下，一條條點掉評價。
溫泉麵積擴大，為了方便散步的人群，她還沿著步道加設了一些室外長椅，走累的時候能停下來歇一歇。
現在外麵太熱鬨，今天那一躍跳到榜首的舉動又太驚人，她乾脆就跑來這裡躲懶。
儘管如此，還是有人不辭辛苦地翻遍溫泉，跑來找她乾杯，“老板太深藏不露了，厲害啊！”
對方激動得唾沫橫飛，“大家都在說呢，您這次出手，至少救了十幾萬人，而且剩下的點數也夠買一大堆稀有材料囤起來，未來幾十年鍛造裝備都不用愁了，相當於遊戲直接保送通關，真是活動的最大贏家了。”
那麼多貢獻點，哪怕舒墨已經花了一大堆，也還剩下不少呢。
“做了這麼件大好事，溫泉在世界上都出了名，以後生意肯定也紅紅火火，我先提前祝賀老板財源廣進了。”
他還挺會說話，不過顯然喝了不少，說完之後也不等舒墨回複，咧著嘴笑笑，就暈乎乎地走了。
舒墨不怎麼放心地注視著他走出小道，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扶一把，就見有兩個人匆匆過來，大概是同伴找了半天，上來便一左一右扶住了那人，她這才鬆一口氣，坐回長椅上。
不等收回目光，小路那頭又過來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
墨白和那二人擦肩而過，和舒墨對上視線，她順勢拍拍身邊的長椅，“那邊人太多啦，過來坐坐。”
等他坐下，舒墨才問：“你剛才聽見他說的了嗎？”
“嗯，說你這次活動收獲很大，相當於保送通關什麼的。”墨白想了想，重複。
外麵的所有人都在為自己高興，也為她高興。
他覺得舒墨應該也很高興。
因為她最喜歡安穩。
舒墨托著腮，聽著溪水汩汩流淌，“……可那並不是我想要的。”
她比他們想的要更貪心一些。
她想要的並不是一個人的安穩。
墨白不解地皺了下眉，似乎想到什麼，垂下眼睛，舒墨卻轉移了話題，“你覺得係統會這麼簡單被我們找到解法嗎？”
“它的目的如果是清除一部分玩家，來平衡死亡率，為此甚至不惜大費周章地搞出這麼一場活動。那如果發現目標沒達到，它也一定會想辦法調整吧？”
墨白沉默地點點頭。
它一定會的，這次活動規則並不明確，一次魔物潮持續多久，放出多少魔物……不確定的地方很多，能做手腳的地方也很多。
未來的攻勢隻會越來越激烈。
玩家們很快會發現，今天的安心不過是一場幻夢，可能是在某天的清晨或是午後，城牆依舊會坍塌。
那些該死的人也注定會死去。
魔物是係統的造物，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它的龐大、強勢、不容更改。
舒墨不說話了，糾結地擰起眉頭。
其實她不需要這麼執著，她的計劃隻需要自己活到最後就好，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她還是想多救一些人。
春天總會降臨，可死去的人就再也見不到了。
有什麼辦法能為這個冬天的結束再添一把火？
舒墨苦惱地皺起眉，忽然意識到自己力量的渺小。
半晌，她轉向墨白，“我可能需要你幫我個忙……”
“好。”墨白毫不猶豫，甚至沒有問是什麼忙，舒墨剛鬆一口氣，聽見他又開口，這次的聲音裡卻帶上一點遲疑，“等我回來，你可以給我講講，你生活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嗎？”
舒墨愣了兩秒，猛然轉頭，“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這不難猜。”墨白說
，“一個等級才個位數的人，不會突然出現在高級練級區。”
就像，憑空出現的那樣。
從舒墨拿出的那些詭異商品和建築，到她對遊戲的一無所知……線索實在太多太多了。
所謂的“奇遇”可以糊弄玩家，卻糊弄不過對遊戲機製最為了解的魔物。
沒有一種奇遇，會和遊戲本身相悖。
墨白又問：“可以嗎？”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那雙眼眸漆黑如點墨，點點火光和月色交織，又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像是不舍。
舒墨頓了一下，點頭：“好。”
*
第二天，舒墨就來不及多想其他了。
這一天時間，滿世界的人都在利用傳送陣亂躥，其中不少人因為搶不到去參加活動的機會，乾脆就傳來了光明鎮，又順著跑來溫泉見世麵。
溫泉人滿為患，擬獸來回都是滿載乘客，終於在最後一次拉著滿滿一車人回來時，噗嘰一下倒在地上，體力告罄。
縱然是S級魔物，也架不住這麼使啊。
想想每次來回它似乎確實沒好好休息，舒墨有點抱歉地摸摸那顆大腦袋，“你先休息一下，把體力回滿再說吧。”
再看看身邊眼巴巴等著上車的乘客們，不禁頭疼。
“需不需要幫忙？”
身邊傳來一道含著笑意的輕快聲音，她轉頭，看見消失了幾天的風龍。
遊戲“停服更新”時，居住在溫泉的魔物們就不怎麼出門了。突然冒出來，還嚇了她一跳。
回過神，舒墨猶猶豫豫，“可以嗎？”
怎麼幫？
“沒關係。”風龍大大方方擺手，“隻要不直接出手，係統也管不著我們平時做什麼。”
她深知係統的底線在哪裡，這話說得特彆有底氣。
就好像已經在那條線上瘋狂試探過不知多少次了。
舒墨：“……”
她撫了下額頭，“那就拜托你了。”
於是幾分鐘後。
玩家們齊刷刷地張著嘴，用一種大白天見到鬼的表情，慢慢仰頭。
數十米高的巨龍居高臨下，睥睨眾生，淺青色的鱗片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頭頂的尖角似要刺破天際。
雙翼舒展開，輕易將麵前的廣場都覆蓋在下方，他們隻覺眼前一黑。
這是什麼東西？？
沒看錯的話，是龍吧！是龍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