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的玻璃門同樣能擋住樂曲聲。
顧笑全程旁觀了舒墨調音量的過程，還見她來來回回走了幾遍，十分不解，“老板，這樣調的話，不就隻有從進結界到進木屋這之間的一小段路能聽見音樂了嗎？”
和末世裡大多數人一樣，顧笑有著非常樸實的消費觀——花錢買了東西就得用到極致，不然多浪費？
但舒墨嚴肅地
搖搖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可不想背景音放到最後成了眾人避之不及的洗腦神曲。
舒墨想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歡迎用bgm”。
今後每當這段音樂在耳畔響起，並隨著靠近溫泉逐漸放大時，就是在提醒玩家們：“您已抵達[暖暖溫泉]——這是一片悠閒，自在，可以讓您儘情休閒娛樂、放鬆身心的區域。”
終有一日，人們提到暖暖溫泉四個字，就會條件反射地感到愉悅，想起在這裡度過的悠然時光。
於是，人們剛從北極狐巴士上下來，就聽見了舒墨精心設計過的這段背景音樂。
搭配麵前和末日遊戲截然相反的盛景，有種彆樣的震撼。
“怎麼會有這麼大一片竹林，是自然刷新出來的嗎？”
“老板想得妙啊，把溫泉建在竹林邊，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陳輝抱著女兒清清下車，聽見議論聲，笑著道：“哪兒啊，是先有的旅店，後來才種的竹林。林間的小溪都是後來才有的，你們湊近過去看看，裡麵還有魚呢。”
“真的假的？”說話的人隻覺得三觀都被顛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裡的老板到底是什麼來頭啊？有沒有人打聽過？”
“沒有，我勸你也彆想這件事兒了。”陳輝立刻正色，“進了溫泉就放心吃放心玩，當末日降臨前出來度假一樣，這裡的消費都不算太貴，準備個幾百點能玩得很舒服了——但千萬彆用這種問題去打擾老板，更彆到處亂打聽老板的隱私。”
“連溫泉都能變出來，你覺得她能是普通玩家嗎？”
他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語氣嚴肅，倒真把那人唬住了，想調查舒墨的心思消了一大半，“……她那麼厲害啊？”
“嗯，老板肯定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際遇，她肯拿出來分享，我們就該感激了。你彆到時候弄巧成拙，被趕出溫泉，哭都沒地方哭。”
陳輝半是警告半是勸導，對方縮了下脖子，果然不再提這件事。
遊戲內確實存在一些特殊機遇，玩家們之間就流傳著不少關乎於此的傳說。比如某某意外闖入一片地圖上不存在的險境，曆經生死出來後，便獲得了某項天賦技能；還有吃下某顆果實後多了一重職業選擇，從此變為雙職業的……誰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項機遇，剛好就能讓玩家的商城裡多一些可購買物品？
奇遇可遇而不可求，更無法複製。這名玩家遺憾一陣子，也就想開了。
陳輝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似乎已經徹底放棄，這才鬆一口氣。
這不是第一個覬覦溫泉的人，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個。陳輝知道舒墨有能力應對這些人的窺伺，但他還是有種下意識維護的心理，希望能替她減少一些麻煩。
畢竟老板已經照顧他們許多了。
“爸爸，我一會兒可不可以買一串糖葫蘆？”清清越過陳輝的肩膀，一眼看見旅店門口的流動小攤上支起的草靶，以及上麵那眼熟的一串串紅果子。
清清記得那個，是舒墨姐姐送給她的。她一顆一顆，珍惜地吃了好幾天。
陳輝回過神，“當然可以！這兩天你想吃什麼都可以。”
他把清清放到地上，又牽起張麗的手，看見母女倆望著溫泉時那滿臉驚喜的神情，不由心底一軟，“走，我們先去餐廳，一會兒吃完午飯再辦入住，爸爸搶到了很漂亮的大房子，可以在自己的房間裡泡溫泉。”
身邊，王姐等人也帶著自己的家人走過，邊走邊熱情介紹溫泉的諸多設施，激起一片片驚歎。
眾人偶爾視線相交，都是一笑。
他們現在終於不用因為拋下家人、獨自享受這一切而感到愧疚了，一個個都做好了瘋狂消費的準備。
好不容易帶家人來一趟，當然得玩儘興了再回去。
趙玉更是豪情萬丈地表示，“今天中午我請客，你們千萬彆替我省錢啊。”
“這麼豪爽？”趙玉的姐姐笑著用胳膊肘捅捅她，“最近收獲不小嘛。”
“你不知道，在溫泉泡湯和吃東西都有屬性加成，打怪效率噌噌提高，我們小隊這幾天都殺了兩頭boss了。”趙玉壓低聲音，認真說道，
姐姐有些驚訝，但下一秒，眼底就閃過一抹欣慰。
“行！那我今天跟你混了。”
“來！！”
宋薇也領著爸媽往二樓餐廳走，路過一樓櫃台時，指指玻璃櫃裡熱著的包子，“等下吃完飯我帶你們回房間休息一會兒，然後出來泡足湯，泡的時候再買點小吃，服務員會送過來。我們到時候一邊看雪景一邊吃，可美了。”
再也不用一家人珍惜地分一個肉包子了。
來了旅店，想吃多少就有多少，還都是熱乎的。
“還有，媽你不是喜歡這兒的銀耳雪梨羹嗎？也來一碗。”宋薇叨叨個不停，“現在來回都方便了，我們以後常來。”
宋爸爸有點擔心，“薇薇，這兒東西貴不貴啊？彆給你增加負擔。”
“貴什麼呀，劃算！”
宋薇這話說得真心實意。
**
和其他人不同，張平和吳素蘭在下了車後臉色就一直很難看。
對比周圍人的歡天喜地，顯得那麼突兀，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瞅一眼。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來了溫泉不高興，反而吊著張臉的。
什麼毛病？
吳素蘭感受到那些探究的視線，深呼吸一口氣，還是控製不住表情，“這溫泉……怎麼會是這樣的？”
和他們想象的可太不一樣了！
兩人原本以為所謂溫泉旅館，就是哪名玩家意外在野外挖出了溫泉水，於是圍著它建了個小池子，再弄點小房間，就開始打上旅店的旗號圈錢了——可現在到了地方，吳素蘭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裡的環境甚至比鎮上還要好了。
知道今天有一大撥新客人要來，舒墨早早就叮囑墨白煮上了關東煮，此時第一鍋剛煮好
，咕嚕嚕地往外冒著濃香。吳素蘭儘力說服自己不去看，口水卻還是誠實地分泌了出來。
臉疼，肚子還餓。
但如果被兒子看見自己吃這裡的東西，豈不是更丟臉了。
吳素蘭心裡不由升起對丈夫的埋怨：都怪他，當初說得那麼堅定，一副大家都被溫泉老板騙了、隻有他猜到真相的樣子，害得她也被洗腦了。現在兒子被氣跑了，夫妻兩個也被架上去，左右為難。
她又是尷尬又是難受，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如果在這裡吵起來，才是真的讓所有人看笑話。
張平從剛剛在車上被許瑞希懟完後就始終一言不發，臉上覆著一層陰翳。他猜到妻子心裡在想什麼，嘴唇動了動，還沒開口，遠遠望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頓時瞳孔一縮。
“歡迎各位來到暖暖溫泉，有預約的客人在大廳可以辦理入住，旅店一樓櫃台和外麵的流動小攤有小吃售賣，每天早上八點、中午十二點和下午五點，二樓餐廳會開放餐飲服務，現在正好是午餐時間，大家可以去看一看……”
聽見劉燕的聲音，吳素蘭也僵住了。
她下意識往丈夫身後藏了藏，被張平拽住了，低聲嗬斥，“躲什麼？她是服務員，你才是顧客，彆一副在她麵前抬不起頭的樣子。”
話音剛落，就聽那邊有人叫住劉燕，“劉姐。”
是蔣清。
她笑著和劉燕打過招呼，兩人站著聊了兩句，昊昊還牽著小夥伴跑去和劉燕問好。
為了和他們說話，原本麵向另一側的劉燕轉過身，對著張平夫婦露出了大半張側臉。
和過去那為生活所苦、充滿疲憊的姿態不同，此時的劉燕看起來容光煥發，麵帶笑容，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吳素蘭一愣，拉拉丈夫的袖子，“劉燕是不是白了？”
張平又沉默了，看一眼妻子，表情變得特彆古怪。
蔣清幾人著急去餐廳占位，寒暄幾句就離開了，劉燕送走他們，又轉頭招呼其他顧客，於是一眼望見呆在原地的張平夫妻。
“張先生，吳女士，你們也過來了。”她怔了下，隨即就笑著迎上來。
劉燕靠近，吳素蘭這才發現，她的膚色還真的比過去白了一圈，臉上的紋路暗斑淡了不少，斑白乾枯的頭發都變得油亮有光澤了，怪不得遠遠望去像換了個人似的。
兩人握手的時候，都有明顯的膚色差了。
吳素蘭迅速收回手，將手藏進袖子，然後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握手時的觸感竟然那麼光滑細膩——這才過去兩天，劉燕手上做家務磨出的糙繭都快養沒了！
她這是來打工的還是來享福的？！
張平也幾乎快藏不住震驚。
他知道妻子向來注重保養，去野外都要戴上兜帽和自製的麵罩防曬，比起其他玩家，膚質要好上不少。皮膚好，人就顯年輕，吳素蘭自己也十分引以為豪，平時在家就經常誇耀這點。可現在妻子和劉燕站在一起，竟然是吳素
蘭看起來要更滄桑一些。
他們好歹也是精英玩家，衣食住行不說皆是按照遊戲內最高標準，好歹也遠超那些普通玩家，怎麼現在一個做服務生的看起來都比他們過得好了？
張平不敢相信，強行克製著，才堪堪維持住那張友善的假麵。
劉燕沒意識到夫妻二人翻湧的情緒，左右看看，“小亮呢？沒跟你們一起來？”
張小亮就在不遠處，看見這一幕，擔心父母又為難劉燕，硬著頭皮過來了，“劉阿姨。”
他看看劉燕，誠實地說：“您和之前相比，看起來狀態好多了。”
此話一出，張平夫妻二人的表情更糟糕了。
“是嗎？”劉燕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轉移話題，“我正想跟你說呢，旅店招聘的事情是真的，員工宿舍裡麵配了各種現代化家具，還有獨立的淋浴間，24小時供應熱水，餐廳還有免費的員工餐，不限量供應，條件可好了。”
“老板人也溫柔，對員工特彆照顧，乾得好的話，之後還有加薪。”
“如果下次再有招聘，小亮你試著投投吧。”
劉燕的想法很單純。她已經做好長期在溫泉打工的準備，那就不需要再像之前一樣在張平夫妻麵前擺出低姿態，隻需要當做普通客人正常相處就好。
他們之前說的話，劉燕可還記在心裡呢。
但對於張小亮，她是真的覺得有些可惜。
遇見這麼一對父母，實在是令人窒息。劉燕總覺得張小亮一連寫了兩份簡曆，拚命爭取這個機會，就是為了從父母身邊逃開。
所以她也想力所能及地幫一些忙，哪怕隻是跟他說說溫泉的情況，給他一些繼續努力的希望也好。
張平和吳素蘭肯定不願意從她口中聽見溫泉的好話，但如今的劉燕並不怎麼在意這兩人的感受——在溫泉的這份工作給了她底氣，讓她終於能挺起腰杆麵對這兩人。
果然，劉燕每說一句旅店員工的福利待遇，夫妻二人的臉色就差一分，等最後一句話拋出來，吳素蘭用力拽了下張平的袖子。
張平也沉不住氣了，“劉姐，你說這話……”
“我知道了。”這次，張小亮果斷打斷了父親，“劉阿姨，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他微微躬身，真誠地道了謝。
劉燕擺擺手。該說的都說過了，她也就接著忙工作去了。
等她走後，張小亮看一眼父母，也跟著離開了。
他還想去多了解了解溫泉的環境。
於是最後，隻剩下夫妻二人黑著臉站在門口。
“現代化家具？24小時熱水？不限量供應的免費員工餐？”
吳素蘭覺得胸口一陣陣發悶。
她本能地拒絕相信，可看著麵前這座建築氣派的外觀，心底又有些發虛。
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劉燕說的，可能是真的。
看看暖暖溫泉一房難求的盛況，和他們一樣地位的精英玩家要靠排號才能住上旅店設施高級的房間，搶到餐廳的位置，可這些，劉燕作為員工竟然都能輕易享受到。
這才過去幾天，那個曾經帶給他們無數優越感的保潔阿姨劉燕，就已經過上了他們難以想象的好日子。
而這僅僅是因為，她成為了這家溫泉的員工。
……吳素蘭仰起頭，看著入口處懸掛的木質招牌上印刻著的“暖暖溫泉”那四個圓潤可愛的字體，忽然感到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