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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 文盲土撥鼠 53962 字 1個月前

第31章

我哥將他的車鑰匙給了我,調整完他的後視鏡,我就出發了。快到年底,街上行人都穿上了毛衣與厚外套,池易暄伸出一根手指,勾過他原本嫌棄得要死的毛線帽蓋過耳朵,動作間不小心與我視線相撞,又立馬鬆手,假裝在看風景。

我將空調溫度升高。過了一會兒,他又去調整座椅。副駕的座椅按鈕在右側,鑒於他右手打了石膏,不得不將整個身體都轉過去,左手吭哧吭哧按了半天。

座椅調整時發出斷斷續續“嗡嗡”聲,好半天他才坐好。我看了一眼,他將座椅整體往後推了,好擱下他那兩條長腿。

“以前都是dy坐,所以空間小?”

脫口而出就是在犯賤,dy是我哥心底那根不能觸碰的刺,好在他沒有將我踹下車,隻是衝我比了個中指。

“安全帶。”我提醒他。

“很快就到了。”

我聽完一腳油門踩到底,表盤指針瞬間從左滑到右,轉過頭再看,池易暄的左手下意識扣住了座椅邊緣,他惡狠狠瞪我一眼,然後艱難地扯過安全帶,將石膏右手從中穿過。

“聽話點不就沒事了嗎?”

他讓我閉嘴,好好開車。

去醫院途中,路過菜市場,池易暄降下車窗,從賣水果的小販手裡挑了一束係著蝴蝶結的果籃。

“你打算怎麼向那禿頭套話?”

“還沒想好。”池易暄整理著果籃上的絲帶,“去了再想。”他又問我,“明天就要麵試了吧?準備得怎麼樣?”

“還可以。”我也學著他的模樣答。

“挺好。”他應付似的接了一句。

我們都沒再說話。

很快就到了醫院。停好車後,我同他一起朝住院部走去,他走在我前麵,手裡拎著果籃,晚秋的風調戲著他西裝的衣角,像翻飛的蝴蝶翅膀。我跟著他走上台階,走到第四級時,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他站在比我高兩級的位置,這個角度我得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他對我說:“你就在這裡等我。”

“你早點下來,不要呆得太久。”我逼自己停下腳步,“不然我會生氣。”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加最後一句話,潛意識裡好像這樣說就能夠威脅到他。

“一刻鐘。”他說。

我目送他走進住院部大廳,望著他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閉合的電梯門後。他讓我回車上等他,我卻不想回去,膝蓋一彎就在台階上坐下。屁股剛挨上石階的瞬間,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既視感,這才想起半年前,我就坐在一百米開外,急診室門前的台階上,同韓曉昀一起等出租車回家。

那時破了腦袋,後來又遭池易暄捶了一頓,過了這麼久才算勉強好全。

金色的落葉紛紛揚揚,我抬起頭看向身後的一扇扇窗戶,不知道池易暄現在走到了哪間病房。我開始擔心地中海又要圖謀不軌,可想起來,我哥就算隻有一隻胳膊能動,也能把人往死裡揍。加之醫院裡都有攝像頭,地中海那種男人我見過,不會在這種地方動手動腳,他們都一樣,麵子大過天,池易暄可能在這種大環境的浸染下才變得心口不一。

我的思緒很亂。落葉紛飛,世界瓦解變成拚圖,正麵是金色,反麵是黑色、灰色、與藍色。等我回神,已經不知不覺間站到了電梯口,我按在上升鍵上,等待電梯落下。

門開,赫然看見池易暄站在中間,他手裡的果籃不見了,看起來好似在沉思,又像在發呆,看到我的瞬間木然眨了下眼,而後才收攏思緒。

“怎麼了?”

“想去找你。”我誠實地答。

他“哦”了一聲,走出電梯轎廂,“回家吧。”

聽到他說想回家,我腳尖一轉,和來時一樣,與他一前一後地走到停車場。係上安全帶後,我將雙手擱在方向盤上,遲遲沒有踩下油門。

“怎麼不走?”

“你們都說什麼了?”

池易暄沉默了一會兒,說:“他沒有看到你的臉,也不太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

“如果以後他想起來了呢?”

“當時天很黑,他喝醉了,附近又沒有攝像頭,就算記得,又能有幾分可信度?”他向後陷進靠背裡,“彆想太多。”

“你們還有說什麼嗎?”

“沒有。”

“他還有欺負你嗎?”

“沒有。”

“你看著我的眼睛說。”

池易暄嗤笑一聲,“你當我是軟柿子嗎?”

聽到他這樣答複,我好像才能確認他不是在演戲。我知道其實我沒有分彆他謊言的能力。

我踩下油門,將奧迪開上馬路,“送你去公司?”

“回家吧。”他懶懶地閉上眼,“今天請假了,想回家休息。”

我很少聽池易暄請病假,問他:“不舒服?”

“沒有。就是累了。”

我也很少聽我哥說累了,知道處理這件事耗費了他太多精力。我告訴他到家了我會叫醒他,言下之意想讓他睡一會兒,不料他的手機卻震個不停。震到第三次時,他從西服口袋裡拿了出來。

dy的聲音冷不防從聽筒裡傳來。是條語音消息。

“易暄,剛才領導表揚你呢!說你英勇善戰,既保護了客戶,還賣出了項目,掛彩也不忘寫材料……”

池易暄坐直身體,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好幾下才關閉揚聲器,然後將手機貼到耳邊。我無法聽見語音的後半部分。

等到他回完消息,我清了下嗓子,問他:“你這個項目賣了什麼價格?”

他將手機收回口袋,說了個數。

“謔!你這是一夜暴富了啊。”我感歎。

“又不是給我的,是給公司的。”

“那你也能拿到不少分成吧?”

“拿一點吧。”

又來了,池易暄又露出自己數學考140分時那種賤兮兮的表情。我知道他心情不錯,開口讓他請客,結果他說:還沒找你要房租。

小心眼!賺大錢了,請弟弟吃頓飯都不行。不過我的心情並沒有受到影響,因為今天是他第一次坐我的副駕(雖然車是他的)。

“哥,我開車比你穩多了吧?”我得意洋洋。

“還行吧。”他在座椅上挪了挪屁股,餘光掃我一眼,“什麼時候學的?”

“大學。”

“沒聽你說過。”

“你那時候和我說話麼你?”我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你現在就是你們業界裡負傷上工的好青年。我看啊,其實你得感謝我那個時候衝出去,把你客戶的手臂折斷了,給你爭取了好幾天寫材料的時間,下次你要是再碰到難纏的客戶,就來找我,我就是你的滴滴打手,怎麼樣?”

我一通胡說八道,說完又有點後悔,以為他又會震驚地看我,卻聽他笑了一聲:

“瘋子。”

我忍不住哈哈笑,知道他不再生氣我把他客戶砸暈了。

生意保住了,名聲也打出去了,我哥今天還誇我車技好。

我將車速放慢,降下車窗,忍不住哼起Paul Anka的老歌。感到開心的時候,我隻會唱這一首《Put Your Head On My Shoulder》。

池易暄沒有像在廈門時一樣加入合唱,卻也沒有讓我閉嘴。

太陽從雲層後探頭,天氣終於不再寒冷。回到家以後,我從他的酒櫃裡翻出一瓶香檳,在陽台上打開。酒塞“砰”一聲撞到天花板一角,像顆子彈,落下後滾到他的陶瓷煙灰缸邊停下。我拿出兩隻香檳杯,倒酒之前又折返回客廳,將黑膠機的唱針放下。

“你休病假不會還要工作吧?”我望著還在沙發上敲電腦的池易暄說。

“回個郵件就關機了。”

我為他將香檳倒好。過了一會兒,他合上電腦,來到陽台,看到我手邊的香檳杯時不自覺搖頭,好像對我極低的道德底線感到不可思議。可當我將香檳杯遞過去時,他卻接了過去。

我們碰杯,看著香檳色的氣泡在杯子中翻滾、碰撞。

他向前靠在扶欄上,身子仿佛隨時要向前傾倒。香檳色的酒液順著唇縫向裡流淌,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然後他發出一聲歎息。

“真希望李檳一輩子都彆醒。”

我驚訝於他會在我麵前說出這句話,多麼不像他,又多麼像他。我與他碰杯,告訴他:“下次你告訴我他住在哪兒,我來幫你解決。”

他眯起眼角,像彎彎的月牙,以為我是在說笑話。

我們真邪惡,在這時喝著酒、唱起歌,慶祝我及時出現,為他爭取了寶貴的工作時間。香檳與陽光織成絲綢,將他嘴角的笑意染成溫柔的金。

這樣黑色的一麵,他一定不會在彆人麵前展現,隻有我——低於他的我,能同他一起分享這邪惡的快感。

第32章

半陰半晴的天空,烏雲沉重像浸滿水的拖把。池易暄主動洗好香檳杯,回房間休息。白天本來就是我的入睡時間,我在沙發上躺下,第一次覺得和他之間沒有了時差。

晚上叫了外賣,是不健康的炸雞可樂與啤酒。池易暄和我打著遊戲,八點多就說他累了。我很少聽他一天之內說這麼多次累了,也很少見他天剛黑就要上床睡覺。

我換上工作製服,臨走之前想要看看他是真睡著了,還是又犯了工作狂的癮。悄悄推開房門,躡手躡腳走進去,床頭櫃上的夜燈還亮著,暖色調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卻顯得冰冷。我走上前,看到他眉心緊鎖,仿佛被夢魘騷擾。

他將自己裹成了春卷,像條長著黑發的白色毛毛蟲。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貼上他的額頭。

他突然睜眼醒了過來,看到是我後,翻了個身背對著我。

“喂,你怎麼發燒了?”我拍了拍毛毛蟲的背。

“沒有。”他的嗓音都變了調。

“沒有個屁。”

我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將他轉過來,他又睜開眼,黑溜溜的眼珠子緩緩轉動著,“我要睡覺了,你不是要去CICI嗎?”

“你這樣我怎麼去CICI?”

“我怎麼了?我沒事。”

嘴比雞 巴還硬!我“嘖”一聲,起身去廚房裡翻箱倒櫃,拉開視野內的所有抽屜、櫥櫃翻找起來,池易暄沙啞又不耐煩的聲音從臥房傳來:

“藥箱在電視機機櫃下,彆瞎翻。”

早點說不就好了嗎?我撐著膝蓋起身,“你病好了自己收拾啊,我懶得弄。”

“……媽的。”

我燒上一壺熱水,擱到床頭櫃上,又給他拿了兩顆泰諾。

“起來吃藥了,兄弟。”

他疲倦地撐開眼皮,身體扭動起來,過了一會兒後將左手從裹緊的被子中伸了出來,拿過我手裡的藥片。

我剛要給他拿水杯,就見他將藥片放進嘴巴裡,手也迅速縮了回去,好像生怕被房間裡的冷空氣凍著。

“你不喝水啊?”

“不用,已經吞了。”

“牛逼。”

他閉上眼,“你去工作吧。”

我坐在床邊觀察了一會兒,問道:“你很冷嗎?”

不出我意料,他說:“不冷。”

明明將被子卷了兩層在身上,他卻蜷縮著,頭發絲都在顫抖。

他這個人抗壓能力不行,一下子鬆弦,就容易生病。以前他老這樣,中考過後病了三天,高考結束直接重感冒在家躺了一周。

我為他將房間裡的空調溫度調高,蹲下身,悄聲說:“要不我給你暖暖?”

池易暄的聲音沙啞得性感,罵人也火辣:“滾蛋。”

“算了,就再請一天病假吧。少賺兩個子兒,你不會嫌棄吧?”

“滾。”他有氣無力地說。

我習慣性裝聾,“等我一刻鐘。”

我卷起袖管,當場做起俯臥撐,沒一會兒渾身冒汗了,體溫也上來了,這才站直身體,拍掉手裡的灰塵,“好了,差不多了。”

我朝床邊走去,我哥的眼睛越瞪越大,“等等……”

然後我彎下腰,雙手按在他身側,將他一把向床的另一側用力推去。伴隨著他一聲暗啞的“操”,他像擀麵杖一樣滾了出去,春卷皮被展開,我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強硬地抱過他。

“你乾什麼?”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不是說了麼?給你暖暖。”

“不需要。”他咬牙切齒,“好臭,離我遠點。”

“暖和就行,真嫌棄你用嘴呼吸唄。”

“真的臭,你怎麼這麼多汗!”他絕望地閉上眼,“我想吐。”

沒禮貌的家夥。我裝作沒聽懂,“想吐?需要我抱你去廁所吐嗎?”

他踢了我兩腳,由於被被子纏著,施展不開,棉花腳軟弱又無力,最終作罷,真開始用嘴呼吸,像頭犯了哮喘的公牛,哼哧哼哧地喘氣。

高熱的他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我便抱他更緊,這會兒真有了種抱住碳塊的感覺,好像要被他燙傷。

我們互相燙傷,體溫才得以達到平衡。他不再發抖,最終恢複成用鼻腔呼吸,不再嫌棄我臭了。

“好點沒?”

他不說話,閉緊眼睛,眼皮上能看到淺紫色的血管。

我拍了下小夜燈,房間隨即陷入黑暗,靜得仿佛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多麼希望,此刻我可以聽見他的心跳。雙眼適應黑暗後,能夠逐漸摸清他的輪廓,不夠清晰,體溫卻分明。難得與他相擁,儘管是因為這樣爛俗的借口。

“哥,你彆欺負韓曉昀了,人家也有弟弟要養,不容易。是我逼他說的,不是他想要背叛你。我們一晚上才掙多少錢,你要是去告他,他不得破產了?”

池易暄不屑地哼哼,眉頭仍然皺著。

“彆老皺眉頭,會留下皺紋。”我去揉他的眉心,“才二十多歲,彆過幾年就看起來像四五十了。”

“那得有你一半的功勞。”他說。

“我今天不是已經聽你的話,沒跟你去病房嗎?你也得給我點進步的機會和時間,是不是?你仔細想想,我是不是已經比小時候強很多了,現在你和爸媽說的話我能聽進去一半了,真的,你彆不信,我知道我初中時愛逃課,你天天去操場抓我,但是念大學時我基本不逃課了,一個月頂多三次……”

我在溫熱的被褥中摸到石膏的輪廓,又沿著輪廓摸到他從石膏末端探出的指尖,用力握了握。

“怎麼這麼涼啊?是不是打了石膏血液循環不好?我明天給你買個熱水袋吧?今天我先給你暖暖……”

池易暄一點反應都不給我,但他的身體不再像我剛抱著他時一般緊繃,我發現他在我絮絮叨叨的說話聲中睡著了。我閉上嘴,吸氣也不敢使勁,怕把他驚醒。原來幸福是這樣的感覺,黑夜也覺得瑰麗,安靜也感到喧鬨,原來是我的心在雀躍。

睡了太久的硬沙發,才發現床褥柔軟像雲朵。池易暄先比我醒來,我的胳膊被一百多斤的人壓了一晚上,起床後麻了好一陣才恢複。

我給我哥當了一晚上的人肉加熱毯,現在他的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穿上西裝又是風流倜儻、人模狗樣。今天就是麵試日,吃早餐時他問我有沒有衣服穿。

“有件襯衫。”

“西裝有沒有?”

“沒。”

池易暄聽完走進臥室,在裡麵挑挑揀揀,最後給我拿了套黑西裝出來。

“你舍得借我?”

“彆弄臟就行。”他說完又補充一句,“彆出汗。”

我拿過西裝在鏡子前站定,將兩隻手臂送進袖管。稍微有點緊,但是勉強能穿。自我欣賞一通後,拿過領帶在脖子上隨便係了個結。池易暄看到後左手扶額,問我是不是腦子不靈光,然後走到我麵前來教我係領帶。

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筆挺領口下若隱若現的鎖骨,鎖骨正中間凹下淺淺一塊圓,好像能將手指按進去。我咽了下口水,拇指與食指來回搓了搓,沒有去按他。

鑒於他隻有一隻手能動,我就與他打配合。我聽他的話,捏住一邊領帶固定,他左手手指翻飛,將另一邊領帶左纏右繞,最後穿過我手中的圈,拉下扯緊,眨眼間就變成規整的三角領帶結。

“去吧。”他擺擺手打發我出門,自己坐回高腳凳前喝咖啡。

到達招聘公司門口時,距離麵試開始還有半個小時。眼前的高樓大廈像隻藍色的彈簧,將我哥這樣的人圈在其中。我們好像永遠都無法知道,自己走的到底是螺旋上行的路,還是在螺旋下行。

樓下站了四十多分鐘才進去。我穿著池易暄的西服,還能嗅到他的氣息:淡雅的香水味,混著委屈的餘味。我擔心以後他再生病,會找不到取暖的人。

電梯開始上升。我脫下西裝外套,扯出紮進西褲的白襯衫,再將他給我係好的領帶扯鬆,闊步走進了麵試房間。

麵試官對於我遲到十分鐘的行為十分不滿,但為了走完程序,還是耐著性子請我坐下。

我拉開他們對麵的靠背椅,坐下後將雙腳翹上桌子,然後在他們驚訝又疑惑的目光中,打了個哈欠:

“快點問吧,一會兒還約了兄弟打遊戲呢。”

第33章

從麵試房間出來時,離去CICI上班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剛走進網吧就看見了韓曉昀,他最近將他的金毛染成了粉毛,在一群烏煙瘴氣的電競腦袋裡,像一朵風騷的梅花。我高喊著:“粉毛老師!”惹得網吧裡的人連連回頭,直到韓曉昀也將頭轉過來,他才發現我是在叫他。

“病好了?”他瞅我一眼,轉向電腦屏幕繼續廝殺。

我訂下他旁邊的空位,又喊網管給我來了包泡麵,問他:“最近生意怎麼樣?”

他搖頭,“剛被挖走兩個妹子,黃渝的臉拉得可長。”又問我,“你呢?麵試怎麼樣?”

“還行吧。”

韓曉昀開始怪笑,“哎喲,這麼謙虛!到時候黃渝又得氣死咯。”

我問他為什麼,他答:“你找到正經工作,他不就又少一名得力乾將?”

“不是還有你麼?”

“我弟明年就畢業了。”

“嘿。”我差點忘了這事。

吃完紅燒牛肉麵,和韓曉昀連排三把,他罵我用腳打遊戲,給對麵連送五個人頭,問我最近忙什麼去了,怎麼技術這麼拉。

“你最近都在乾什麼啊?玩過家家啊!”

“沒呢,玩《分手廚房》。”

韓曉昀聽完笑掉了大牙,擦著眼角的淚花,問我:“你不是交女朋友了吧?”

我想不出來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係。

“誰會自己玩,都是陪妹子玩。”他把我踢出隊伍,說要自己單排,“玩完沒分手啊?”

“沒。”

目前還住在對方家裡。

“有照片嗎?胸大嗎?”

我這才發現自己被他帶跑,“不是妹子……”

韓曉昀聽到這句話瞪大眼看我,“是男人?”

“……朋友。”我補充說,“陪朋友玩的。”

“嚇我一跳。”他重新去敲鍵盤,“我差點以為你是那個。”

“哪個?”

“那個啊!”

哦,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那個怎麼了?”

他咧嘴笑開,好像覺得我問出這個問題很奇怪:“不正常啊。”

我聽了沒再說話,擱下塑料叉,突然沒了胃口。

從網吧裡出來後,我的興致一直不高,遊戲輸了,和他搖骰也在輸。韓曉昀說我是好幾天沒出來上班,手生了,先帶著我喝了兩小杯龍舌蘭下肚。

喝了酒,果真心情就好了起來。十一點半,我正在夜場裡搖特色雞尾酒,韓曉昀忽然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吧台邊,對我說:“是你哥……你哥……”

他喝大了,舌頭也大了。我的心卻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我哥怎麼了?”

“是你哥……”他將嘴湊到我耳邊,補完了後半句話,“……公司的人。”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商務局的大哥大姐們在這種地方總會透露出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格格不入感,儘管他們也跟隨著節奏與鼓點儘情舞蹈,但看起來總像是想要順著手機導航找個茶館解渴,結果卻找錯了地方。

我仔細觀察一圈,沒有看到池易暄的身影,於是放下手中的雪克壺,站到一米開外的位置悄悄地打量。

“小白!”

熟悉的女聲,我回過頭,看到是dy。

她今天穿了件粉白相間的碎花裙,腳踩一雙白色小貓跟,手腕上挎著一隻黑色小皮包。

“還真是你!”她笑得兩隻眼睛都眯了起來,衝我招手。

我走上前,笑著問她:“你們今天怎麼來這兒了?”

“上次來了以後,大家好像都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不過我們估計再呆半個小時就走了。”

半個小時之後也才十二點。我問她:“你們怎麼走這麼早?”

“都是打工人。”dy悄聲和我說,“再就是今天的費用公司不報銷。”

哦,難怪沒有開包廂。

我的視線在她周圍打轉,接著又轉到男衛生間的方向。dy好像發現我在找誰,和我說:“你哥今天沒來。”

她故意將聲音壓得很低,可能是因為池易暄跟她通過氣,不想被公司裡的其他同事發現我和他的關係。

“他說他手還沒好,先回家休息了。”她感歎道,“明明是主角,卻不來。”

“主角?”

“你不知道嗎?他預計今年年底就能升職了。”dy的語氣裡滿是羨慕之情,頭頂燈球裡閃爍的燈光落到她眼裡,變成了小星星,“他這次賣出了大項目,老板很高興,加上最近又有一批新人入職,所以我們想著一起出來團建,認識一下。”

我環視四周,發現今天來的工作狂裡果真多了幾名看起來與我差不多大的畢業生。

我與dy站在角落裡侃天侃地,忽然被一名中年男子拍了下肩膀,他指著我說:“哎,是你!你是……”

dy補充道:“上次我們來,就是小白幫我們點的歌。”

“哦,對!我記得——舞王小白?”

這帽子給我一戴,我話都不會說了。男人卻一下笑開了花,我想起來他是上次結賬的領導。那一晚我站在酒桌上跳舞,伴奏全是小虎隊和李克勤,把他們逗得一樂一樂的,搖骰時又一直在輸,喝酒的杯子就沒空過,可能他們這才對我產生了深刻的印象。

“你跟我兒子一樣大。”

我聽到這話頭就和熱氣球一樣大。

男人拍拍我的肩,說我這麼年輕,不能在這裡乾一輩子。

我搖頭,假裝無奈,“那沒辦法啊,我得給家裡掙錢,我得養家糊口。”

男人瞪大雙眼,說話間吐著酒氣,“你在這兒乾多久了?”

“半年多了。”

“半年多了這麼能喝?你比我和王哥加起來還能喝。”他招手喊,“老王!”

一名係黑領帶的男人朝我們走了過來,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襯衫袖口卷到手肘,手裡拿著一隻酒杯,下巴上有短短的胡茬。

“這小子比我們倆加起來還能喝——你記得的吧?上次我們來這兒,他給我伴舞來著。”

老王打量我好幾眼,拍了下腦門說:“記得!”

兩人開著玩笑,說以後碰到酒局就把我捎上,專門烘托氣氛。我插嘴說我不僅能烘托氣氛,還能代喝,見客戶時他們負責保持清醒,我就負責把客戶灌醉,我們打一波配合,分成時給我半個點就行。

一番話把他們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抹著眼淚,問我這份工作之前在做什麼。

“在念大學。”

“什麼專業?”

“數學相關。”

兩人一聽來了精神,“是麼?會什麼技能?”

這道題池易暄考過我,我報上幾個基礎的統計軟件名稱,從回憶中摳挖著我大學期間寫過的為數不多的代碼語句。他們聽我說完,麵麵相覷,好像酒都醒了一些,又問:“建模?”

“會一點。”

兩人又來問我的學校。老王聽完後說:“挺好的。怎麼來這裡工作?”

另一位男人立馬拽他胳膊一把,用略帶同情的語氣悄聲說——他想要悄聲說,但是舞池裡音樂震耳欲聾,我看到他一手捂在嘴前,吼道:

“家裡條件不好!要養家糊口!”

我沒好意思告訴他們我哥馬上就要升職拿獎金了。

老王打量著我,思索片刻後與身邊的中年男人說了幾句悄悄話,我聽到他們說我做前台可能差一點,中台可以考慮一下。

我忍不住感歎,“你們這什麼工作啊?前台我都做不了啊?”

兩人笑了,說此前台非彼前台,“我們說的前台是要跟客戶打交道的,能給我們直接帶來營收的崗位。”

看來池易暄就是乾這的。簡稱:銷售。

“中台就是做一些輔助前台的工作,也需要一定的技術,但你說你都會。”

我沒說我都會,我隻是把我會的都說了——這是池易暄教授我的麵試技巧之一。

“你這麼能喝,身體條件應該不錯吧?你平時都做什麼運動?”

為了體現出我較強的時間管理能力,我說:“每周一三五七都去健身。”

“還有嗎?”

“會打籃球和台球。”

老王說這些小年輕的運動他們不怎麼玩了,他們現在都打高爾夫,問我會不會。

我說無非是大球小球,大同小異,我都能學。

他們聽完對視一眼,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要去拿桌上的酒杯,我趕緊給他們添滿。我知道他們隻是拿我開涮,但我不介意,也陪著他們笑。他們笑眯了眼,我就趁著他們不注意的間隙多開兩瓶紅酒。

臨走之前,不知道老王是不是真的喝大了,他走在人群後方,偷偷叫我到一旁,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卡片遞到我手裡。

“不保證能給你工作,但是麵試可以試一試。”

我雙手接過卡片,收進口袋,將他們送出門之後,走到無人的角落裡拿出來仔細地看。

黑底銀字的名片,寫著他的名字與職位。我將名片翻到反麵,燙金的公司Logo印在正中央,低調又奢華。他們公司的名片款式我再熟悉不過了,因為池易暄也有一模一樣的。

作者有話說:

加更嚕!投點海星行不行~

第34章

兩周之後,麵試結果出了。我告訴池易暄我沒有拿到工作,他閉上眼,左手揉起眉心,看起來血壓又升高了。

“我會繼續找工作的,哥,保證不調皮搗蛋。”

就這麼延長了賴在我哥家的時間。

池易暄最近拆了石膏,在家做功能鍛煉,醫生讓他先從握拳做起,我時常看到他左手敲著鍵盤,右手在虛空中握拳,看起來好像遊戲裡的勇者在蓄力發招。

我給他買了個解壓球,菠蘿包的形狀,池易暄拿到後一臉嫌棄地丟開。

“一股塑料味。”

“有嗎?”我拿到鼻尖下嗅嗅,好像還真有點,於是放到陽台上散味,和他的煙灰缸擺在一起。

後來就完全忘了這事。等我再看到它時,發現被池易暄握在了手裡,他一邊看彆人的PPT一邊捏,嘴裡嘀咕著“公司招的什麼人”。

“悠著點,彆把骨頭捏錯位了。”我給他倒咖啡。

他緩緩抬頭盯向我,眼神森冷,“你什麼時候找到工作?”

說著手裡突然發力,好像把解壓球當成了我的腦袋。

我不敢在這時撞槍口,一溜煙躲進了衛生間。

可憐的菠蘿包,一周不到就被他捏爆了。

很快就到了年底,池易暄加班加得前所未有地誇張,周一我不出門上班,就在客廳裡打遊戲。隔著一麵牆,他通宵寫材料,寫得不好時拿我出氣;寫得順利時會去陽台上抽煙,他會將玻璃推拉門關嚴實,手肘抵在扶欄上,背對著我吞雲吐霧。月光淋在他背上,像下雨。

跨年夜是CICI生意最好的日子。夜裡八點多鐘,我換上工作服,臨走前敲了敲臥房的門,看見他還在伏案工作。

“我出門了啊。”

他沒看我,僅用左手無名指與小拇指稍稍抬起晃了下,意思是知道了,走吧。

我帶上房門,走到玄關拿過衣架上的羽絨服套上,出了門。

冬天到了,中午出太陽時還好,夜裡一旦月亮露頭,氣溫就降到零下。我一路小跑。黃渝說今天要來不少大客戶,VIP包廂半個月前就訂滿了,讓我們早點過去準備。

作為CICI俱樂部的“頂尖人才”之一,我和韓曉昀很快就被黃渝拉到VIP包廂陪笑。韓曉昀本來就能喝,今天上班之前還吃了不少麵食,好吸收更多的酒精。

進了包廂,是群年輕的富二代,見著韓曉昀就開始調戲他,點個KPOP讓他去甩頭。韓曉昀真就這麼做了,抓著包廂裡的鋼管左右甩頭,像隻狂風中亂舞的粉毛獅王。

我前一秒還在缺德地給他錄像,下一秒就被富二代們逮住。他們說現在夜店裡的男模都會跳脫衣舞,讓我脫了上去扭一扭。我朝韓曉昀投去求救的目光,卻見他奸笑著掏出了手機。

我舉手作投降狀,說我要是脫了,明天我們老板的店就得被端了。就隨便扭扭吧,衣服是萬萬脫不得的。

我沒跳過鋼管舞,就在腦海裡搜刮著所有可能的舞姿。我扭得僵硬,他們卻叫得興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CICI的氣氛組。

熱完場,終於能夠歇口氣。富二代們開始點酒,我剛拿出手機,他們就將手掌蓋在我的屏幕上,說:“今晚的規矩——誰玩手機誰喝酒!”

我不得已上交了手機,心思卻一點不在喝酒上——剛剛瞥見池易暄給我發了消息,可我根本沒來得及看。

偷手機不是個難活。我將他們灌醉,尿遁時從包廂門口的茶幾上順走了手機。躲進廁所隔間裡偷摸點開,發現池易暄給我發的消息是:你他媽彆把你臭襪子扔我地毯上行嗎。

我向他保證:回家就收,保準下次不再犯。

他沒理我。

我又問他:明天什麼安排?明天元旦,總不可能要上班吧?

過了一會兒,他回:加班。

真是個話題終結者,我想象不出他平時到底是怎麼在酒桌上賣項目的。回到包廂後,我將屏幕亮度調到最低,躲在角落裡刷起朋友圈。兄弟們正在喝酒、聚會,慶祝新一年的到來。全世界的人都在享樂,隻有我和池易暄還在打工。

富二代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到我了,我沒意識到,韓曉昀踢我一腳,我剛抬頭就見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我的手機。

“之前說過了,誰玩手機誰喝。”拿我手機的女孩穿皮夾克、戴唇釘。我剛要去搶,韓曉昀眼疾手快按住我的肩膀,悄聲說:“乾什麼?”接著提醒我,“真心話大冒險,玩什麼?”

“真心話。”我習慣性地答,眼睛依然盯著手機。

“不行。”有人說,“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瞎說我們也不知道,得玩大冒險!”

“行,大冒險。”韓曉昀替我做了決定。

女孩在我的手機屏幕上滑動起來,“也沒人和你說話啊,怎麼一直看手機?是不是覺得和我們一起玩無聊啊?”

“當然不是。”我勉強笑道。

她將屏幕轉向我,壞笑著:“置頂是誰啊?‘暴走大鵝’?”

我抿了下嘴唇,“朋友。”

她笑眯眯的樣子,好像長角的惡魔,“倆置頂,一個是家庭群,一個是他。真就是朋友?”

“當然了,你們不也會把閨蜜置頂嗎?”

“是哦。”女孩若有所思,“我想好你的大冒險是什麼了。”

“什麼?”

“跟你這位朋友說:我跟你的前女友/前男友睡過。”

大家開始起哄,更有甚者說我發完消息就得沒收手機,派對結束後再歸還。

我心裡一跳,仿佛被電抽到脊椎。這話我可不能說。第一,我沒跟白煬睡過。第二,我要是說了,今晚就會有生命危險。遊戲歸遊戲,生命第一。

我喝。

她好像料到我不樂意,指尖一晃,指向桌上還剩小半瓶的伏特加。

“想好了?”

我拿過伏特加的瓶子,閉上眼對嘴吹。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烈酒一路辣到胸口,燒得我的五官都擠到一塊。我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將空瓶子遞回去,瓶嘴朝下晃了晃,甩出最後兩滴酒液。

“可以了吧?”

女孩不情不願將手機還給我,這才過到下一個人。

韓曉昀低聲罵我:“叫你上班分心,報應來了吧?喝這麼多下去,能行?”

我搖頭說沒事,我來之前也填飽了肚子。

韓曉昀給金主們陪笑、鼓掌,過了一會兒湊過來問我“暴走大鵝”到底是誰。

“還能是誰。”我打了個酒嗝。

“哦。”他似乎想明白了,又問我,“你的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之前不是告訴你沒了嗎?”

“不是,”韓曉昀衝我擠眉弄眼,“我是問上次給你遞名片的那個?”

池易暄公司裡的大佬讓我去麵試中台這件事,除了韓曉昀我誰都沒告訴。

“沒去麵。”

“怎麼沒去?”

我嗤笑一聲,“人家那天明顯是喝大了,哪裡記得我?”

“怎麼會不記得?他們不是還誇你舞王麼?”

“去了不也是當分母。”

“什麼意思?”

我給他解釋:“就是沒機會的意思。”

“你怎麼知道沒機會?”

“不想去。”我不想聊了,拿起酒杯去和女孩們劃拳。

還有三分鐘就要到零點,舞台中央的電子屏幕變成了倒計時。大家一齊湧進人頭攢動的舞池大廳,與朋友、戀人緊緊相依,像一群取暖的深海遊魚,在由手機照明燈組成的燈海中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我坐在廁所隔間裡,給我哥發了一條:

新年快樂。

年年如此,這是我的習慣。

等了一會兒,等到衛生間外傳來巨大的歡呼與尖叫,我想象著熱情擁吻的人們,想象著酒杯相碰時合奏出的美妙交響,隻有我這裡是一片寂靜的森林。

第35章

這一晚直接喝到了早上六點半,我終於能從CICI離開。臨走前黃渝塞給我一把現金,說其中有五百是客人留給我的,我將紅色鈔票對折後塞進口袋,踉蹌著走出了CICI。

冬日暖陽略顯刺眼,我坐在花壇邊緩神,等到脹痛的腦袋稍有緩解,才朝家的方向走去。

跌跌撞撞回到公寓,我躺倒在沙發上,將自己蜷成一隻蝦。半夢半醒之間,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著便是我最熟悉的暴躁語調。

“說過多少次了,洗完澡再躺我的沙發!”

我撐開眼皮,池易暄的五官在視線中放大,兩根柳葉眉向上挑去,眉心卷出小小的漩渦。

他左手扯起我的領口,就要把我拽進衛生間,我忍不住捂著肚子,哎喲喂地叫了一聲。

他動作一頓,回過身,鬆開拽著我的手,表情古怪地將我打量,好像在猜測我又在玩什麼陰謀詭計。

“哥……”我虛虛地叫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喝了多少?”他睥睨著看我,手在我額頭上摸了一把,又抽過紙巾擦淨,“怎麼出這麼多汗?”

“嗯……”我閉上眼,將自己蜷成一團,“肚子疼。”

“吃壞了?”

“不知道。”

“肚子疼就去廁所。”

“去過了,拉不出來。”我閉著眼哼哼唧唧,“我不想死,哥。”

池易暄在沙發前蹲下身,這個高度與我視線齊平,他將手放在我的胸口,強忍著不耐煩,“哪兒疼?這裡?”

我睜開眼,瞥見他修長的手指,指腹隔著衣服輕輕點在我胸口,骨節裡透著粉。

我搖頭,“下麵。”

“這兒?”

“還往下。”

“這兒?”

他的指尖像在畫畫,從我的胸口滑到小腹,再到肚臍。

我猛咽口水,恬不知恥地答:“對,再下一點……”

他挑起眼看我,盯著我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一下就晃了我的神。我想我真是喝大了,還沒睡就開始做夢,居然看見我哥朝我這樣調皮地笑,牙齒露出幾顆,狹長的眼角稍稍眯起,調皮又可愛。

我也跟著嘿嘿笑起來。

池易暄用那雙上挑的眼角勾著我的神,“我幫你?”

電光石火間,他舉起右手,對著我的雞兒來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