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望著堂屋豆大昏暗的燈盞,秦娘子浮腫的眼睛,忙道:“秦姐姐,你先彆忙活,我有事要同你說。”
秦娘子放下針線,轉身吹滅了燈盞,陪著文素素一道進了廂房,取出火折子,點亮了油燈。
“許氏安置妥當了?”秦娘子坐下來問道。
文素素怕秦娘子擔心,借口幫忙許梨花尋住處出了門,簡單提了瘦猴子與何三貴之間的關係,“我等下也搬出去,正好同她一起結個伴。”
秦娘子怔了下,道:“許氏孤身一個婦人,有你在結個伴也好。要是合不來,你再搬回來就是。我這裡前麵是食鋪,那些混賬東西知道你住在我這裡,一個勁地打探,想要闖到後院來。老陳是個廢物,我與方四都忙,要是錯眼沒看住,又會生出事情來。”
文素素沉吟了下,凝望著她的眼睛,問道:“秦姐姐可是遇到了難事?”
秦娘子默然片刻,心中滿腔苦水,不受控製汩汩往外冒,她抬手抹了眼角,澀然道:“你也看到了,我沒有孩子。不是我生不出來,是老陳。他年輕時在府城鏢局裡趕車,出了事,手腳都廢了,鏢局賠了他一筆銀子。我爹娘貪圖銀子,將我嫁給了他。老陳上麵有兩個哥哥,大哥在碼頭做苦力,二哥在夜香行賣夜香。兩個嫂嫂做些漿洗,針線活貼補家用。她們這些年,連著生了十幾個侄兒侄女,養活了八個,六個侄兒,兩個侄女。大哥二哥一直勸老陳,抱養一個侄兒到跟前,以後好給我們養老。”
“哼!”秦娘子臉色一沉,冷笑連連,譏諷地道:“養老,他們是看上了我這間鋪子!我呸!都半大的小子了,養得熟才怪!能不能活到老,還難說,等真有個病痛,隻怕是死得更快!我死活不答應,老陳與我置氣,說總要有個兒子延續香火。這破香火,有甚好延續的,活著的時候吃好喝好,腿一蹬,化作一抔黃土,誰需要那破香火,反正我不要!老陳再生氣也不管用,他沒本事,這宅子鋪子,都是我賺了來,他敢不答應!”
文素素沒問秦娘子為何不和離,她要是和離,便成了寡婦,與她一樣,也變成了塊上好的肥肉。
世道如此,儘管老陳是個廢物,他也是多長了幾兩肉的男人,戶主必須寫他,女人當不了一家之主。
秦娘子邊說邊抹淚,微弱的光下,眼眶通紅。
“大哥二哥經常上門來鬨,大嫂二嫂貪圖小便宜,有時連客人吃剩的湯都要倒走。都窮,我也圖個清淨,從不與他們計較。白天下午你出去了,他們聽說我收留了你,跑來鬨了一場,指責我要壞了陳家的風水,有了銀子,不給自己家的親人,偏拿出去給外人花。”
秦娘子歉意地道:“這些話瞞不住,他們說不定還會鬨到你跟前來,總會讓你聽到,我也不藏著掖著了。”
文素素搖搖頭,說沒事,取出乾淨的帕子,遞給了秦娘子:“秦姐姐,你彆哭,不值得。”
秦娘子接過帕子擦拭,說了句可不是,哀哀歎息了聲。
“大哥二哥各留了一個女兒養大,棗花是大哥的女兒,前些時日媒人登門,把她說給平江縣王舉人家的幼子。王舉人幼子生了癆病,活不長了,要讓棗花嫁過去衝喜。媒人出了二十兩銀子的聘禮,大哥大嫂見到銀子,一口應了下來。我就在琢磨,說是衝喜,這喜能衝得了,就不需要大夫了。所有人心裡都明白,嫁過去就是守活寡。隻足足二十兩銀子,在平江府哪尋不到賣兒賣女的人。當年老陳隻出了三兩銀子的聘禮,我爹娘就將我嫁了。”
文素素微微蹙眉,秦娘子難過地道:“鋪子裡有個客人聽說過王舉人,說是他好麵子,在平江縣頗有善名。在平江縣沒聽說過要給他兒子說親。我一琢磨,王舉人隻怕不是找人給兒子衝喜,是要給兒子尋一門陰親!他要麵子,在平江縣怕有人嚼舌根,離遠些到茂苑縣找。我跟大哥大嫂說了,他們說我是嫉妒,是詛咒棗花去死。陰親這種事,他們聽得難道還少了,為了二十兩銀子,攀上王舉人這門親,以後好給幾個兒子尋好處。棗花的死活,他們哪會放在心上。”
王舉人不全因為麵子,他是舉人,要走官場的路,是要防止事情敗露,被人參奏。
畢竟作為官員,背地裡如何且不提,名聲上定要好聽。
文素素思索了下,去床上放著的錢袋裡,拿了一張十兩的銀票,十兩碎銀,一並遞給了秦娘子。
秦娘子看到這麼多銀子,震驚地看著文素素,雙手亂擺,“不能,我不能拿!”
文素素按住她的手,輕聲道:“秦姐姐,你的好,我一輩子記得。這些銀子你收下,你受得起。”
秦娘子左顧右盼,急忙伸出胳膊將銀子蓋住,湊上前小聲道:“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文素素默然了下,道:“秦姐姐,我是有貴人相助,得了些銀子。你彆多問,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反正你收下就是。秦姐姐,你聽我說。”
前途未卜,秦娘子跟著離開茂苑,自己不一定護得住她。現在她的生活雖艱辛,還算安穩,文素素希望她能平安順遂活著。
她的仗義與熱心腸,是文素素來到這個世上,感受到的一線光。
秦娘子緊張不已,接連點頭:“我不問,不問。”
文素素經常出門,有人經常來找她,她隻怕是.......
唉,她能如何,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
秦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