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風(3)(1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6452 字 3個月前

那天汪鹽明明是去做客的,爺爺他們下棋的空檔,她嫌無聊,悄默聲地溜出書房,碰上一個大姐姐,對方正要出門去,風風火火的,把一個透明的打火機掉在地上。

汪鹽幫姐姐拾起,孫琅華大衣高跟鞋的扮相,不接小孩撿起的好意,反問小孩,“你誰家的孩子?”

汪鹽純然地答,“汪春來家的,我是汪春來的孫女。”

孫琅華不以為然,她一向不喜歡這種乖乖囡,甚至連小孩手裡的火機都不要了。塗得紅紅的嘴巴,張開些,嚇唬小孩,“我管你誰家的,彆亂跑,跑丟了就找不到爸爸媽媽了。我們家才有個回來找爸爸的小孩呢,哦,對了,隻不過他沒媽了。”

琅華是孫開祥的幺女,比去了的哥哥金錫小了一輪,又比他們小孩大了一輪,夾在中間,不大不小的。自幼父母離異的緣故,被父親寵慣得不成樣子。

後來再去孫家,汪鹽被大人規訓著禮節,喊琅華小姑姑。琅華不肯認,笑話她,你為什麼要隨著施惠喊我姑姑,我哪來這麼多晚輩呢。不準喊,外人始終是外人,少亂招呼我。

“他媽媽呢?”汪鹽一點不怕生,問眼前的大姐姐。七歲的孩子甚至沒弄明白遺腹子是個什麼意思。

琅華不無鄙夷,偌大的家,她也隻能朝一個小孩煞煞性子,“重男輕女的那些人眼裡,女人算個什麼東西!”

那頭,家裡的老保姆聽到琅華的話,連忙出聲警醒她,快彆說了,你爸爸還在氣頭上呢。

琅華渾不怕,“氣死拉倒。反正他已經找到繼承他的骨血了,不是嗎?”

等汪鹽反應過來的時候,琅華已經出門去了。留她一個人在院子台級上坐著,看青石磚地上,早晨放鞭炮後的紅色灰燼。

老保姆看這個穿鵝黃小襖的姑娘,生得粉白嬌嫩的,怕她在外頭凍著,好意攙回來,問囡囡餓不餓,下碗小餛飩給你吃?

汪鹽搖搖頭,還把袋子裡的糖給阿婆吃。老保姆歡喜可人兒,要她自己留著。又想著小孩搭幫湊夥的就不冷落了,輕聲哄著小囡,你過去同我們施惠一起玩呢,他剛過來,成天悶在房間裡,要把自己悶壞的。

後頭的話是老保姆旁觀者的自言自語:噶漂亮的小孩,得日子過得多一塌糊塗,才舍得送回來的呀,真真狠心的媽。

老保姆牽著汪鹽,直穿過中間一片天井,來到後麵院子,太湖石豎起的假山景,冬天裡一片蕭條。後來夏天,汪鹽再去過孫施惠住處的院子,很僻靜清幽的地方。前麵廊道院牆裡種著芭蕉、綠竹,後麵空地上栽著棵流蘇樹,陰曆五六月裡,風拂流雲過,燃燃的白花開著,像炎夏裡的雪。

汪鹽從小被媽媽教育的觀念就是題目可以不會做,態度必須端正;小孩子可以有脾氣,但走到哪裡我們要講理,要大大方方的;要學會謙讓和分享。那種什麼都舍不得分享給彆人的孩子,長大了是不會擁有什麼財富和朋友的。

坐北朝南最東麵的一間房,房門沒鎖,老保姆悄默聲地給汪鹽旋開了,再作賊般的聲音教汪鹽,去呢,你去和他玩。

於是,汪鹽當真去了。

剛才在前麵外書房朝孫爺爺頂嘴的男孩,一個人癱坐在地毯上,在撥弄手裡的一個玩具,奧特曼的一隻胳膊掉下來了,怎麼也接不回去。

汪鹽跟著一屁股坐下來,嘴裡又一塊糖快吃完了,粘著牙,不舒服,她又不好拿手扣,就這樣齜牙咧嘴的樣子,“要不要我幫你?”她是指奧特曼的胳膊。

穿著羊絨背心的男孩,頭也不抬,繼續手裡的動作。接不上去,他也不急,固執地一遍又一遍。

“你要吃糖嗎?”汪鹽再問他。

“……”

“我爺爺和你爺爺在前麵下象棋。”

“……”

“你的房間好大。”

“……”

“我叫汪鹽,你叫什麼名字?”

“……”

“這個奧特曼好舊了。”也許修不好了。

“……”

汪鹽也不記得她這樣自言自語了多少句,她隻知道媽媽教她的想要和彆人做朋友前的禮貌她都做到了,眼前人還是沒有理她。

小姑娘腿都坐麻了,爬起來,換了個姿勢,俯身、雙手撐在膝蓋上,兩條麻花辮垂落在襟前,問他,“你媽媽和阿姐在哪裡呀?”

一直給奧特曼接胳膊的男孩總算有了反應,他丟開手裡的玩具,一把就推在汪鹽的心口,叫她出去。

汪鹽被他突然的力氣嚇到了,受挫得哭起來。

房間主人才不管她的哭,徑直把她往房門口推,趕她出去。就在汪鹽一腳被他推出門外了,裡頭的人氣鼓鼓地關門,忽地,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是汪鹽,她哇呀呀地哭喊起來,因為孫施惠關門,夾到了她扒在門套上的手指頭。

孫開祥趕到的時候,命令孫施惠跟鹽鹽道歉……

二十年過去了,某人嘴裡也永遠沒有對不起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