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家家雨(8)(1 / 2)

橙黃橘綠時 勖力 11988 字 3個月前

汪鹽隻是兩手揪住他腰上的襯衫,卻是從他敞著的外套裡側穿過去的。

確實有點像……抱。

她再想收回手時,孫施惠扽一下她手臂,一隻手再隔著外套按住她裡頭的手。

“順利嗎?”

“什麼?”夜風裡,汪鹽稍微涼津津的體感,不明白他問什麼順利。

“退房租押金的事。”

“哦。拿回來了。”

“哦,你順利我不怎麼順利。”孫施惠牽絆住她,適應黑暗的眼睛,已經能看到彼此的光明。

汪鹽已經知道前情,便問他,“那個趙先生小舅子到底怎麼人家了?”

孫施惠輕“嗯?”一聲,問她怎麼知道的,“哪個不開眼的亂嚼我的事情。”

汪鹽聽他這麼說,立馬當真了,什麼都不問了,才要收回手。

孫施惠笑了,笑著從他衣裳裡頭捉住她,“是老姚。我知道。看來上回我和他那番話,讓他領悟點什麼東西了。”

汪鹽這回不接他話頭了。

孫施惠不大快,問她,“你怎麼不問我,領悟出什麼東西?”

“沒興趣。到時候又被說不開眼。”她不肯他捉住她手,有人便變本加厲地捏得她生疼。

“老姚是爺爺都用慣的人,可他這些年開車,從不多嘴多舌。能跟你講我的行蹤,確實是我上回提醒他的話他吃心了。他知道告訴你,我非但不會生氣甚至還會沒轍,因為多少要賣你這個新官上任的麵子。”

“什麼新官上任!”汪鹽覺得他越說越離譜了。

孫施惠:“孫太太這個新官。司令官。”

他說這話時,端正捏著汪鹽的一隻手,晦暗裡,汪鹽看到他高她一頭的輪廓。他剛才也說趙先生那裡不順利了,汪鹽乾脆順著他的話問另一個問題,“爺爺昨晚試探我了,他覺得我答應你結婚,也許是在幫你搗鬼……孫施惠,是你已婚一旦達成,就可以提前預支爺爺的那份繼承了?”

“你怎麼說的?”

“我說當然。他問我,是不是真心嫁給施惠的。我說,‘當然’。”

“……謝謝你,汪鹽。也請你守住這一點就好,其他全不要你操心。這個家裡,一屋一瓦,一人一木,都不要你費半點心思,全不要為了我去和他們打好什麼狗屁關係。哪怕是爺爺、琅華,給你眼色了,你不好意思回嘴過去,就告訴我。”

“我現在就有件事想告訴你。”

“說!”有人痛快得很。

“你可以把我手鬆開嗎?”汪鹽突然沒好氣地說。

孫施惠這才不尷不尬地鬆了她的手,以為真的手勁大了。

汪鹽得了解禁,立馬掉頭往院子裡走,牛皮縫得腦袋。

到了吃飯的時候,外頭已經八點多了。孫津明說過來想吃頓便飯的,到頭來還得自己下廚。哪怕當著一叔的麵,也直言調侃,真真逃不過打工人的命。

桌上有為孫開祥燒的雞湯煨獅子頭,高湯白底子,獅子頭也斬得綿軟、到嘴抿一下就能咽得地步。

再有一盤清蒸鱸魚,一碗醃篤鮮,切了一盤鹵牛肉,清炒了兩個時蔬,額外一道江湖菜就是水煮肉片。

孫津明燒的。他已然在廚房門口看到了施惠發那通無名之火,連拖帶拽地把鹽鹽拉走了。等他接過汪鹽那個攤子起鍋燒這道菜時,齊阿姨提醒津明,琅華和汪小姐吃法不一樣。

孫津明聽齊阿姨嘴裡某些字眼很紮耳,他不為所動地笑笑,再提醒齊阿姨,“汪鹽就汪鹽,不行鹽鹽也可以。您叫‘汪小姐’,這不是擺明了打施惠的臉嗎?”

齊阿姨諱莫如深之色,看一眼津明,才微微張口解釋,她隻是不大熟悉汪、鹽。

孫津明眼見著點撥有人也不透的樣子,再不高興發善心了。隻叫保姆去忙她的,這道菜他也會,他來善後。

結果,孫津明把兩個女人的所謂愛好摻和在一個海碗裡了。一半黃豆芽,一半綠豆芽。

涇渭分明地分開著。撥開下麵的肉,一目了然。

都是忙了一天工作的人。四個人圍在八仙桌上,各有各的公筷。

孫施惠看到有人把兩個人的爭執擱一個碗裡,專心怪津明,又有點看笑話的嫌疑,“你這不是成心的嗎?”

孫津明這個家夥毫無外人的自覺,哪怕琅華像隻鬥敗的公雞盯著他,也無妨。他專心舀分他的獅子頭,全無偏私,給琅華也正經舀了一碗。嘴裡無心地說他小時候的閒話,他和秋紅就差兩歲,剛來孫家的時候,秋紅到底有情緒,不大謙讓津明。養父收工帶回一張燒餅,要他們姐弟分著吃,結果秋紅死活覺得爸爸偏心津明了,就覺得弟弟那一半大些。

養父接過秋紅的那半張餅子,一話不說,咬一口到嘴裡,問她,還嫌不嫌了?

秋紅不說話,又被父親咬掉一口。

成年男人的口,那半張餅子算是沒了。秋紅哇呀呀哭起來,孫津明的母親,一邊繼女一邊自己的兒子,也是為難極了,乾脆要津明給姐姐。

養父不肯。他說他撕的一半一半,誰要覺得他偏心了,就來找他,他可以給你們,也可以收回。再鬨,就自己掙錢去買。

打那以後,姐弟倆再沒鬨過爭東西吃。

津明的閒話話完,廳裡寂然,包括在藤椅上歇神的孫開祥。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汪鹽看一眼津明阿哥,她印象裡,他始終這樣十拿九穩的樣子,不乾己事不張口。今天難得,拿自己的閒事敲打彆人。

是的了,每個人對於公平的意義,大概都是從父母的一碗水端平開始。

可是那隻是一張燒餅。孫家這頭,是整個家業,整個宅子,整個工廠,整個見得到見不到抓起來都是表義著真金白銀的錢。

還有一個大家長關心體恤的愛與心。

汪鹽瞥一眼斜對坐的琅華,她始終不討厭她。倘若說,孫施惠在這家裡,有些不足以朝外人道的疾苦,那麼,琅華隻會比他多不會比他少。

千頭萬緒,總歸是一本家務經。清官難斷,外人更難斷。

汪鹽借著喝湯吃獅子頭,沉默思量,不期然看到邊上的孫施惠在盯著她看。

她垂眸看碗裡的湯,喝兩口,再抬起頭,還是與他視線撞上了。她剛想朝他瞪回去,孫施惠卻無端笑了,最後收回目光吃他的飯。

席間,孫施惠和爺爺說了下午去趙寅軒那頭的事。坦言,沒大方向談妥,對方不大買賬。

孫開祥隻問對方傷情如何?

皮外傷。就是因為皮外傷,才有這挺腰子扯頭花的工夫。孫施惠擱下喝湯的碗,連聯絡誰出麵都思量好了,就是得要爺爺親自打這通電話,怕才是更有力度,一錘定音。“我也不高興再去跑一趟了,聽那些車軲轆話,鬨得我頭疼。”

孫開祥即刻應下,說明天早上就打。卻不肯施惠就此丟手,“我聯絡好了,你終歸要事後再照應打點到。”老爺子的意思是,他出麵,要施惠這通人情人脈就此彆斷了。要對方知曉,這是孫開祥的孫兒。

桌上吃飯的人從善如流。這是他們爺孫商量正經事一貫祥和的場麵。

下一秒,孫施惠卻又吃乾抹淨的嘴臉,說他的私事,“另外,我和鹽鹽在老宅成婚的禮算是落定了,後續擺酒我也在跟老羅接洽,菜單擬好了就開始通知發請柬吧。就是,鹽鹽這天天上班的,路也不短。她還是搬到我公寓那裡吧。齊阿姨,勞煩您這幾天方便的話,把我和鹽鹽的幾處行李再收拾出來。”

孫施惠才說完,廳裡所有人都意外的意外,沉臉的沉臉。齊阿姨更是膽戰心驚,被施惠點名,她不曉得這是不是變相的吃排頭。今晚廚房的事,一不如意,施惠發火了。

她始終覺得自己冤枉。

良久,隻有孫開祥的聲音,“你的意思是,你們搬出去?”明明施惠年前才願意搬回來的,一個月而已。

孫施惠麵不改色,四平八穩的聲音,“是鹽鹽搬出去。我……兩頭跑吧。”

汪鹽聽某人口裡關於對自己的安排,事先他全不跟她商量,才要說話。孫施惠在桌下按住她的手。比先前在院子外的力道,重了又重。

躺椅上的孫開祥還不曉得廚房那一段事故,但施惠的脾氣,他再清爽不過。

新興頭上的添喜,這一段時間施惠的回歸,饒是他始終不會和誰歡顏笑語,但多少是願意搬回來,陪孫開祥最後這一段。

根深蒂固的思想裡,再沒什麼比落葉歸根養老送終重要的了。

孫開祥先前跟琅華也是這麼說的,他一不允許他們姑侄反目,一不允許他們互相傾軋各自房頭的人。饒是琅華打定主意不成家,施惠和鹽鹽是過了明路正經意義上的夫妻,都說新婚日無大小。

孫開祥朝琅華勒令,你就是頭剁下來,都得給我把今晚這頓飯吃完。

父親黑臉的話還沒過這耳旁風,施惠先在桌上發難了。

孫開祥早起就濃痰淤塞,眼下,急火攻心,廳裡鴉雀無聲之下,老爺子頻頻咳嗽起來。

汪鹽第一時間逼動了身子,孫施惠卻不肯她動彈,隻叫齊阿姨打電話,通知特護和醫生。

椅子上的人抬手示意不要折騰,他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聞言這個喪氣話,桌上外人不敢亂置喙。孫施惠不表態,琅華更是雷聲大雨點小,半句都不敢多說了。

孫開祥從椅子上起身,要往房裡去,津明乾脆擱下飯碗去扶一叔。

孫施惠依舊無事樣貌地端起碗吃飯,他卻是要嘗嘗什麼樣的肉片,鬨得今晚這樣不可開交。

汪鹽看他斯文慢待地用公筷搛起一筷子肉帶著黃豆芽,送到嘴裡,細嚼慢咽之後,點評,“很一般的口味。下次彆燒了。”

汪鹽氣得恨不得把那海碗全扣他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