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第245章(2 / 2)

石詠趕緊點頭稱是。

“……你道賈家獲罪的緣故真是因為你嗎?”

石詠愕然:“您的意思是……”

“呆子,賈家獲罪,顯然是為政敵攻訐所致。就算沒有奪你家扇子,也會有其他由頭獲罪。賈家事敗的根子,根本不在你,也根本不在這二十把扇子上!”

石詠被當頭棒喝了一記,明白過來,自嘲地“嗬嗬”笑了兩聲:炮灰啊炮灰,你都已經是炮灰了,竟還以為自己是個挺重要的炮灰不成?

隻聽鏡子繼續說:“按照你所說的,這件事情上,你既丟了扇子,又丟了性命,而賈家一朝事敗,百年大族,灰飛煙滅,你倒黴,賈家也倒黴,這件事,真正唯一受益的,其實是誰?”

石詠被寶鏡一點,突然間福至心靈,猛然醒悟,一拍後腦說:“是賈雨村!”

賈赦奪扇一案,石家與賈家是典型的“雙輸”,隻有賈雨村一個,可以左右逢源,坑了石呆子不說,賈府若不倒,賈雨村這是賣了賈赦一個好大的人情;賈府若是要倒,賈雨村手上則多一條對賈府不利的把柄,而他自己則可以洗脫得乾乾淨淨,隻說是賈赦指使便可,轉臉把賈府賣了數錢。

石詠點點頭:“明白了,根子還在那個賈雨村那兒。”

他想,難怪有人稱這賈雨村為“奸雄”。

到了此刻,他對寶鏡已經非常佩服。他隻短短地將扇子的事兒一說,鏡子立即判斷出前後因果,分析得鞭辟入裡。石詠當即十分狗腿地問:“則天大皇帝陛下,依您之見,我應該怎麼辦?”

忠勇伯府就坐落在四九城中永順胡同的儘頭。京中百姓,直到現在還經常管永順胡同叫做“石家胡同”,就是因為忠勇伯府的主人原本姓“石”。

當今太|子妃的父親,“福州將軍”石文炳過世之後,石家長子富達禮蒙恩襲爵,沒有降等,依舊是三等伯,此外還任著正白旗都統。除了太|子妃瓜爾佳氏之外,石文炳還有一女嫁與裕親王保泰做了繼福晉。石家一門,出了兩位王妃,也算是榮耀了。

石詠隨著眾人,一拐進永順胡同,便見胡同兩旁一水兒砌的青磚牆,胡同裡很是乾淨,可也透著點兒清冷。走不多時,路過一扇院門,突聽院牆裡一片喧鬨,儘是孩童與少年人嬉笑打鬨的聲音。石詠就猜到石家族學,大概就是在這個位置。

他聽見身旁賈璉笑著與石安攀談:“說實話,族學都是這麼熱鬨的,我們府裡,也是一樣……”

石安登時乾笑兩聲,覺得賈璉還真是會說話。

其實石家的嫡係子弟,像訥蘇的那些兄長們,有些被點了皇子伴讀的,那是沒辦法,去了上書房念書。其餘的大多是專門聘了飽學的師父一對一教導。而族學裡則是旁支子弟居多,在這族學裡哪裡是來讀書的,不過混幾天,稍許識幾個字,反正成丁以後就去求一求正白旗都統,去做個旗兵,掙點兒祿米,一樣過日子。

待進了忠勇伯府大門,穿過寬闊的前庭,石詠倒也沒覺得這伯府有什麼特彆的。後世他連皇宮內院這種地方都逛熟了,這座三等伯府,固然與他在紅線胡同的小院子天差地彆,可也算不得什麼。

然而石安等人卻見石詠的態度坦然而大方,不僅目不斜視,甚至一點兒好奇的表情都不露,都暗暗稱奇,覺得他這副態度與他那一身式樣簡單的布衣頗為不符。賈璉則衝石詠一笑,目露讚許。

兩人在外書房見到了富達禮。

石詠覺得,富達禮對待賈璉,禮數非常周到,謝了又謝,言談間又十分溫和,似乎是將賈璉當自家子侄看待的。石詠琢磨了好一陣才想明白:賈家原本是正白旗包衣,後來蒙恩抬了旗籍,也還是在正白旗,而曆代正白旗都統都是石家人,兩家自然互有來往。

而富達禮對待石詠,則似乎在嚴厲之中帶著疏遠。

他隻問了幾句石詠家中寡母舒舒覺羅氏和弟弟石喻的近況,就住了口。二嬸王氏的情形,富達禮一字未提,似乎世上根本沒這個人,喻哥兒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詠哥兒,今天得謝謝你幫著璉二爺救了訥蘇。”

賈璉在一旁瞪眼:明明是石詠先想起要救人的。

石詠卻偷偷給他是個眼色,搖搖頭。

他對這位大伯父沒有抱多高的期望:十多年不聞不問,隻是因為今天他救下訥蘇的事兒,石家這兩支的關係就能馬上改觀嗎?

賈璉卻還有點兒不忿,開口道:“都統大人,不是我多事,我今天去過紅線胡同,見過石兄弟家裡的情形。說起來這孤兒寡母的,生計也甚是艱難……”

“生計艱難?”賈璉說到這兒,富達禮竟開口將他的話打斷了,“其實人活在世上,哪裡就有活得不艱難的?”

說著富達禮轉向石詠:“詠哥兒這也成丁了吧!你父親當初挺以你為傲的,他盼著你能撐起自家,你便不要辜負他的厚望才是。”

石詠聽見富達禮提起先父,趕緊垂首應了,一偏頭,見到賈璉臉上一片忿忿不平的神色。

少時賈璉與石詠並肩,走出忠勇伯府的外書房。賈璉小聲問:“你們兩支祖上究竟是什麼矛盾,關係竟僵成這樣。”

石詠心裡明知是因為二叔私娶漢女之事,可是到了這當兒,他也不禁暗暗納罕:真的……就隻是因為二嬸的事嗎?

他不由得回頭望望,見到富達禮坐在外書房裡,似乎也在朝他這邊默默張望。

兩人由管事石安送出去,穿過伯府前庭的時候,剛巧遇見一名三十來歲的漢子,賈璉認得,當下打招呼:“慶德世叔!”

這人正是石詠的二伯父慶德,早先曾聽富達禮說起過。隻見慶德一路小跑過來,衝賈璉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璉二爺可好?”

他的態度,與大伯父富達禮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待人太親切太熱絡了。隻見慶德轉過臉就盯著石詠的麵孔,讚道:“這是詠哥兒吧!”

他口中“嘖嘖”兩聲,說:“簡直和五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石老爹石宏文在族裡排行老五。

慶德說著,也伸手拍拍石詠的肩膀,笑著說:“今兒你的‘義舉’我剛聽說了。誰想得到竟是你救了訥蘇?果然見這就是一家人了!以後多到永順胡同來走動!”

石詠假作木訥,“嗯嗯”地應了。慶德又湊近了石詠耳邊,小聲說:“怎麼,是你大伯讓你吃排揎了麼?且彆管他,有什麼事兒,來找二伯,包在二伯身上。”

石詠望著這位二伯,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

這天石詠經曆了不少事兒,卻因為“一念之差”,沒有帶著寶鏡去解悶,本來想著回去要被寶鏡埋怨的。

豈料寶鏡卻沒說什麼,隻是讓他將今天發生的事兒一樁一樁地講來,不要遺漏。

石詠一麵講,寶鏡一麵聽得津津有味。

待聽見賈璉允諾不將石家扇子的事兒外傳,寶鏡當即冷笑道:“那冷子興二話不說就將你賣了,如今隻是換做個國公府的尋常子弟,你便這麼相信他?”

石詠心想:今天經過這麼多事兒,他確實是對賈璉存了一份信任。賈璉這人,比那表麵一套,背後又是一套的冷子興之流,可要強多了。

聽見石詠說起他被人誤會是“拐子”的時候想法兒為自己澄清,寶鏡點頭,說:“你做得不錯。遇事冷靜機變,是極要緊的品格。這幾日裡,你多少是有些進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