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第298章(2 / 2)

他倒沒留神,那“風月寶鑒”四個篆字被取下之後沒多久,好端端地放在桌麵上,不久竟漸漸消失了。

第二天起來,石詠早已經忘記了那四個字兒的事,他一出門就去找李大樹。李大樹就是上回指點石詠去琉璃廠的那個銅匠。對於石詠來說“李大樹”和“李大叔”發音著實也差不多。

他將來意說明,就要付錢給李銅匠。

“都是街坊,這點事兒,要什麼錢?”李大樹鄙視地看了一眼石詠手裡的碎銀子。

“不是不是,”石詠連忙解釋,“還要請大叔幫忙,替我準備一點兒純銅,您這兒要是有陶土我也想再借點兒。”

李大樹這才不做聲了,伸手掂掂碎銀的重量,心知這小子很是厚道,給的銀錢價值超過了他說的這些材料,也涵蓋了銅匠的手工。

大家雖然都是街坊鄰裡,可是但隻靠著這點兒情分,旁人幫忙就隻會點到即止。石詠一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也是大致計算過這些花費,才往李銅匠這裡塞了這樣一塊碎銀子——

於是接下來一切都非常順利。

在李銅匠的幫助下,石詠將兩爿鏡麵拾掇乾淨,敲打至完全平整,再用石蠟填補在裂縫中間,自己將石蠟雕成鏡麵補完之後的樣子,然後用陶土做模,在李大樹的銅匠爐子邊上將這陶土模完全燒硬,裡麵的石蠟則完全融去。石詠這才將兩爿銅鏡和陶土模套在一起,請李銅匠幫忙,往模具裡灌上銅液。待銅液冷卻,原本碎成兩爿的銅鏡就牢牢地築在一起了。

石詠將鑄補完畢的銅鏡托在手裡,仔細觀察接縫處。

隻見接縫處能看出一道細線,能看出銅色稍許與彆處有些不同。這是因為澆築時用的銅液與原本的銅質有一些細微的差彆。

石詠有些鬱悶,他已經請李銅匠在銅水裡加入少量的錫,可是沒有後世的那些工具,做出來的銅錫合金到底還是與原物有細微的差距。但據李銅匠說,石詠的估算已經相對準確,他平生所見,鑄補銅器隻有這麼點兒色差的,算是相當難得的了。

接下來是最後一步,打磨。

石詠是用水磨法,一點點地將鏡麵打磨平整。這麵銅鏡兩麵皆能照人,石詠便少不得要花兩倍的功夫。反正他也不著急,儘管使出那水磨工夫慢慢處理,漸漸的那鏡麵便真的能照見人影,即便是接縫處也不例外。

這時石詠一個人在自己屋裡,喻哥兒此刻正在外麵的院子裡玩兒,石大娘與王氏兩個則在另一間屋子裡的做活計。

石詠滿意地將這麵銅鏡放在桌上,自己起身活動一下,忽聽那麵銅鏡裡有人幽幽地歎了一聲。

這一刻石詠當真是嚇得毛骨悚然,連忙蹲下,麵孔湊在那麵銅鏡跟前。

隻聽鏡內一個蒼老的女聲緩緩開口:“是誰,喚醒了朕!”

趙齡石嚇得魂不附體,一轉身,才發現是個從未見過的半大少年,他怕個球?

趙齡石這樣一想,手下一使勁,將老爺子幾根手指掰開,伸腳一踹,趙德裕哼都沒哼一聲就歪倒在一旁。趙齡石抱著箱子奪路而逃。

在這當兒,石詠哪裡還顧得上追趙齡石,他趕緊過來查看趙老爺子的情形。趙齡石便從他身邊越過,隻聽屋外“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想必是抱著箱子逃之夭夭了。

石詠去檢視趙老爺子的狀況,隻見他半邊身子僵硬,癱軟在地麵上,仰著脖子,喘著粗氣,卻盯著他屋裡臥榻犄角上擱著的一隻半舊的藤箱子,臉上似笑非笑,眼裡露出的,不知是得意還是悲涼。

石詠見了老人家這副情形,哪裡還顧得上彆的,趕緊將趙老爺子扶起來,抱到榻上去,自己趕緊衝下樓去,找山西會館的夥計幫忙,去請大夫。

“這位小哥……”

會館的夥計還沒鬨清是怎麼回事,扭頭向自家掌櫃看過去。

“是是是……趙老爺子嗎?”掌櫃的聽說,臉色難看,連口中都結巴起來。

石詠一問,這才曉得,原來這趙齡石竟然已經事先結清了兩間房錢——他這是,奪了錢財,將自家患病了的老爹遺棄在了山西會館?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石詠還顧不上生氣,會館的夥計已經為難地衝石詠一攤手,說:“若是付不了診金,這……這會館沒法兒幫忙請大夫呀?”

石詠一挑眉,問:“你們會館難道不該顧著同鄉之誼,幫扶一把麼?”

在他想象之中,會館中就該這樣,同鄉之間,相互幫扶。沒想到現實卻是另一番情形。

掌櫃的聽見這話,淡淡地說:“就算是幫扶,也不能是我們這些替人當差跑腿的說了算。若是沒診金,那就先等等吧!”

石詠知道他的意思,等到會館裡哪位山西同鄉出來,見到趙老爺子的慘狀,起了憐憫之心,應下了幫老爺子付診金,夥計才會出去請大夫。畢竟會館沒有自己白貼錢的道理。

石詠無奈,伸手往懷裡摸了摸,掏出一錠,“啪”的一聲拍在櫃台上,說:“老爺子的房錢、診金、藥錢,都給我記在賬上……唉,唉,唉,你彆啃啊!”

此前石詠曾經在武皇的寶鏡提過這事兒,寶鏡沒說什麼,隻是冷笑幾聲,大約覺得這事兒又齷齪又幼稚,實在不值得一提。石詠問它意見,寶鏡也沒多說,隻告訴他,要麼,就冷心冷眼,袖手旁觀;要幫,就乾脆不要計較,付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