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第334章(2 / 2)

石家原本是滿人,早年間遷去遼東的時候改了漢姓,後來入了漢軍旗,祖上算是顯赫,曾經出過和碩額駙,與愛新覺羅家沾親帶故。到了石文炳這一代,他這一支被改入滿洲正白旗,所以石文炳的幾個兒子起的都是滿名。

而石詠的祖父,則是石文炳的同胞手足。算起來石詠的父親石宏文,正是富達禮的堂弟。而石詠今日救下的錦衣小童,則是他自己的堂叔伯兄弟,富達禮的幼子,叫做訥蘇。

富達禮已經年逾四旬,這小兒子是一把年紀上得的,自然愛如珍寶。可以想見,若是訥蘇真的被“拍花”的給拍去了,忠勇伯府得急成什麼樣兒。

而石詠,一下子從被懷疑的對象,變成了伯府的恩人加親眷。可是伯府下人的神情之間都小心翼翼地,對石詠既不熱情,可也不敢太疏遠了。

賈璉很好奇,兩人一起去順天府的路上就偷偷地問石詠。

石詠原本也隻以為自家是石家遠房旁支,沒想到竟然關係會這麼近。如此一想,肯定是當年二叔私娶二嬸,和族裡鬨得太狠,這才會和永順胡同徹底斷了往來。

他聽見賈璉問,但因涉及到尊長,隻能委婉地說,因為一點兒舊事,與族裡鬨翻,就不往來了。

賈璉卻是個熱心的,當下拍著石詠的肩膀,說:“沒事兒,你不過是個小輩。尊長的事兒,也怪不到你頭上來。就算旁人要給你臉子瞧,這不還有我麼?”

他們兩人先是跟著忠勇伯府的人去了順天府,在那裡看著衙役將“拍花”的拐子收監候審。隨後他們便一道去了位於永順胡同的忠勇伯府。

忠勇伯富達禮早就在伯府裡候著。

他聽說榮國府璉二爺是自家恩人,心裡很是感激。

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近日因為儲位不穩的關係,忠勇伯府作為太|子姻親,幾乎門可羅雀,甚至端午節的節禮也少收了好些。京裡不少人家顯然對忠勇伯府避之不及。沒想到,這榮府的子侄不僅救了小兒子,而且還親自上門拜會。

“什麼?榮府璉二爺還帶了個咱們家的堂侄兒?”

輪到富達禮吃驚了。

石詠立在一間鋪子門口,大著嗓門發問。眼前這鋪子其實是個半工半鋪的小作坊,唯一的店主正坐在鋪子深處,乒乒乓乓地敲打著手上的一件白銅手爐。聽見石詠的話,店主呆了呆,停下手裡的活問:“什麼是生漆?”

“就是漆樹割出來的漆啊!”石詠抱著一線希望問。

“哦,你問大漆啊!”店主搖搖頭,乾淨利落地回答,“沒有!”

“那,那……謝了啊!”

石詠失望不已,他已經一連問過這條街上十一間店鋪了,都沒有。

也可能是他一向喜歡自我安慰自我鼓勵,石詠對自己說:也不能算是一點兒收獲都沒有,好歹知道了生漆在這個世界裡叫“大漆”麼。

走到鋪子外麵,石詠總覺得街坊鄰裡都在打量他。石詠連忙在臉上堆了笑容,衝周圍人點頭笑笑,在心中默念:剛到這個世界兩三天,希望大家能對我多多關照。

隻是這話他不敢明著說出來,說出來,保不齊就被人當個妖怪在火上烤了。

石詠已經打聽過,眼下正是康熙五十一年春天,街麵上的人服飾打扮也印證了這一點。石詠隻顧著留意旁人的衣著,甚至走路的姿勢,沒曾想被他打量的人不樂意了,“哼”的一聲,一甩袖子就走。留下石詠一個,繼續衝旁人微微笑著。

“看看,那就是紅線胡同石家那個呆子!”

背後冷不丁冒出一句,石詠轉頭去看,卻辨不出什麼人在說話,倒是好些人都瞧著他。

“就是前陣子摔到腦袋傻了的那個?”

石詠剛一轉身,耳邊又擦到一句。這回他索性不回頭了,聽聽街談巷議,也能算是一種有效的信息獲取方式吧!

“不是摔傻的,石呆子生來就呆裡呆氣的,偏生石大娘總還總縱著他,由著他敗家!”

石詠忍不住撓頭——敗家這回事兒啊,可能……還真的不能怪前身。

“詠哥兒,”剛才那間鋪子的店主大叔突然撂下手中的活計走了出來,“你要找大漆做什麼?”

石詠又驚又喜,趕緊將手裡一個小包袱提起來,解開給那店主看。

“這個瓷碗是我失手打的,我想用點兒生漆……不,大漆,把它給補起來。”

店主接過石詠手中兩三片碎瓷片,隨手翻過來就看碗底的款識。

“……成化年製——”

店主念了一遍,自動省略六字橫款最前麵的“大明”兩個字,翻來覆去看了看,歎息一聲,說:“成窯的碗啊,詠哥兒,你這說打了就打了,這……可確實挺敗家的!”

石詠撓撓後腦,頗不好意思地笑,心想,這都是穿越的鍋啊……

*

事情還要說到石詠剛剛“穿”來的那天。

他才剛一睜眼,就看到一位三四十歲的婦人托著一碗藥汁,立在他麵前,眼中盈盈含淚,低聲輕呼:“詠哥兒,詠哥兒,喝藥了!”

石詠接過碗,二話不說,先將碗裡不知什麼液體儘數都折在邊上一隻瓷壺裡,隨即趕緊用衣袖將那隻碗仔仔細細地都擦乾淨了,托在手裡端詳——

這是一隻青花碗,碗底款識是六個字,楷書的“大明成化年製”,款識字體規整,法度嚴謹,再看碗身釉麵,隻見胎底勻淨潔白,釉麵瑩潤如脂,青花則藍中泛青,沒有鐵鏽斑,整體顯得淡雅柔和——一切特征,都指向這是一件成化年間的瓷器精品,成窯青花。

可是石詠卻不能不起疑,這隻青花碗若真是成窯的,也顯得太新,太年輕了。

他本是一家國家級博物館的文物研究員,這些年來經手的名貴瓷器不知有多少,七百年前的成窯瓷器,能保存到這樣的地步,釉麵摸上去甚至像是新出窯不久,難免讓人生疑。不管是什麼物件兒,隻要暴露在空氣中,天長地久的,總是會產生自然損耗,絕不可能看上去這樣“光鮮”。

石詠抬眼看看眼前古裝打扮的婦人,再看看自己手裡的成窯青花碗,忽然心生一念:這,不會是某個古裝鑒寶節目,讓他突然在這種情形下醒來,其實是在暗中拍攝,來考驗他對古瓷品相的判斷的吧!

哼哼,這個節目,錯就錯在,請了他這樣經驗豐富的研究員,而且給他一隻嶄新嶄新的“成窯”青花碗。

石詠立即轉頭看四周,隻見床頭小幾上正好放著一枚鐵鎮紙,順手取了過來,衝著這枚青花碗就此砸了下去,同時還不忘了配合地大聲喊一句:“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