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第348章(2 / 2)

——這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滋味,太難受了。

他伸手把這二兩銀遞給了石大娘,石大娘兀自還在為這從天而降的“解圍”而驚訝不已,半晌才偏過頭來望著趙氏,顫顫巍巍地說:“你把借據還我,咱們兩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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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石詠將母親和嬸娘都早早趕去休息了。他自己占了堂屋裡那盞昏暗的油燈。

取出那隻成窯青花碗,石詠先將碎片拚起,察看一番損壞的情況,然後取出一把借來的小鋼銼,細細地將瓷片碎裂邊緣挫出一圈淺淺的凹槽。

室內隻響著悉悉索索的銼刀聲音,除此之外,十分安靜。

石詠心內也很安靜。

每當他麵對需要修補的老器物時,就會這樣,物我兩忘,連自己人在哪裡,身處怎樣的時空和逆境,都全然忘卻了。

待瓷片全部處理過,石詠又取了少許麵粉,用細篩篩過,與生漆調在一起,用毛筆蘸了,細細填在缺口中,最後沿缺口將碎瓷粘合。那天砸碗的時候,這隻碗的碗沿缺了小小一片,也教石詠小心地用漆慢慢地填平了。

待到一切完成,石詠放下筆,將補起來的碗放在桌上慢慢晾乾。他自己則推開房門,走出屋外。

夜很靜,偶爾有涼風拂過,星空比在現代看得更清楚一點。

石詠在心內默念:康熙五十一年,石詠,虛十六歲,父叔早亡,上有寡母寡嬸,還有一個五歲的堂弟——這就是他,在這個時空的新身份。新身份便意味著新的責任,當石大娘抱著他痛哭的那一刻,石詠其實便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來了,他就要將照料親人責任就此擔起來,讓他,讓他這一家子,都能在這個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然而內裡他依舊是他,他的靈魂依舊是那個癡迷於修補老物件兒的研究員。石詠希望能憑借自己的一技之長,在這個時空裡站穩腳跟,再不需要旁人的憐憫與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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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用來粘合瓷片的生漆徹底乾透。石詠再用水磨法緩緩打磨,將這隻成窯碗的裂縫接口處打磨得平整光滑。眼下他所要做的“金繕”,可就隻缺個“金”字了。

石詠思來想去,實在沒想到什麼好辦法能夠弄到金粉金箔,隻能再去“鬆竹齋”找楊掌櫃問問。

豈料一進“鬆竹齋”的大門,那夥計還認得他,袖子一揮說:“小哥,對不住,我們楊掌櫃不在,店裡正亂著,您彆來攪和,成不?”

這事兒的起因是榮府大老爺賈赦喜歡古玩,看上了石呆子家的二十把舊扇子,給了錢要強買,石呆子不肯賣,賈雨村便給石家冠了個“拖欠官銀”的罪名,抄家發賣,扇子折做官價給了賈赦,石呆子本人不知死活。而賈赦之子賈璉對此事看不下去,說了幾句公道話,還曾被賈赦痛打了一頓。

曾有紅學家沿著曹公在書中的文字抽絲剝繭,追著各種伏筆,竟然考證得出結論,曹公所寫的賈家被抄家,與賈赦奪扇一案大有關係。

所以賈府是石家的大仇,而石家導致了賈府之敗。

石詠目瞪口呆地看著被石大娘珍藏在箱底的二十把折扇,單看扇柄竹質,已是不凡。他生平見過不少折扇,可是在此也隻能辨出湘妃竹、棕竹、玉竹三種,書中說過還有一種叫麋鹿的,也不知到底是竹扇還是骨扇……可這都不影響,石詠雙手顫抖,捧著緩緩在他麵前打開的折扇,看著上麵的古人真跡,漸漸地,石詠開始熱淚盈眶。

“詠哥兒,”石大娘瞧不見石詠的神情,但見兒子一回家就吵著要看祖上傳下來的二十把扇子,生怕是兒子覺得家裡明明度日艱難,卻還藏著這些寶貝,不肯賣了換錢。因此石大娘非常擔憂地問了一句:“這些……你不會是想賣吧!”

隻聽石詠流著淚顫聲答道:“不賣,誰來也不賣!”

望著那扇麵上的書畫,石詠似乎一下就真的成了書中的那個石呆子,聽了母親的問話,他使勁兒搖頭,“為了能守住這些東西,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石詠本人原本是個文物研究員,能在這一行踏踏實實地做上好些年,性格裡沒一點兒“呆氣”是不行的——石詠就是這麼個人,他隻要看到珍貴的文物,就會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這對美好器物的欣賞裡,忘卻一切,所以才得了“石呆子”這個外號。

所以此時此刻麵對這些珍貴的老物件兒,他怎麼可能樂意這些東西落到賈赦那樣的人手裡再經曆風雨?

旁邊石大娘也覺甚是心酸,說:“你爹過世之前也說過,你們石家祖上傳下來的這二十把扇子,若是你,也一定不肯賣的。”

石詠一麵流淚,一麵感歎,這真是,知子莫如父,連他這個從異世穿來的靈魂,石老爹也預料得一絲不錯。

可是他一想,趕緊伸手蓋上箱蓋,壓低了聲音對母親說:“娘,咱家有這樣的東西,財不外露,可千萬彆讓旁人知道了。”

石大娘一怔,說:“你二嬸也是知道的。”

石家沒有分家,所以這二十把扇子,算起來是石家公中的財產。

石詠搖搖頭,說:“大家先都暫且少提這事兒吧!”

在原書裡,那畢竟是一個以命守護卻最終失敗的故事。石詠想想,若是隻為這二十把扇子,他被官府打下大牢,生死不知,那石大娘豈不是失去一切依靠,以後還怎麼過活?還有他的堂弟喻哥兒,不過年方五歲,失怙之後再失去他這個長兄,那石家……石家還剩什麼呀?

正想著,喻哥兒就跑了進來。五歲小兒,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玩得臉上臟兮兮灰撲撲的,衝進來衝石詠高聲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