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第362章(2 / 2)

石詠一麵聽著壁腳,一麵暗暗點頭,表示他腸子早已悔青。

“當初陪嫁帶來石家的,這碗原本是一對。詠哥兒他爹過世的時候剛巧碎了一隻,我就當是他帶了一隻走,留了一隻給我,做個念想,誰曾想……”

石大娘說著,話語裡忽然帶上了點兒鼻音。

外麵偷聽的石詠愈發羞愧得厲害。

“……看這征兆,許是我不久也就追隨他爹去了。”

聽石大娘這麼說,石二嬸連忙低聲相勸。

門內妯娌兩人長籲短歎,門外聽壁腳的石詠則滿心的不是味兒。他暗暗發誓,既然是自己的過錯,就一定要自己來彌補——說做就做,所以石詠今兒個就到街市上尋摸修補瓷器的材料來了。

*

店主大叔雖然嫌棄石詠砸碗敗家,可是見他挺有誠意,到底給他指了一條明路,說:“詠哥兒,咱們這附近就算是有人用大漆,也是木匠用來漆家具,棺材鋪漆棺材用的,大多不純。你若真想修這件成窯碗,就去琉璃廠那附近,去那收古董文玩的鋪子問問,那裡沒準兒會有。”

石詠聞言大喜,問清了琉璃廠的方向。他對後世的琉璃廠很熟,倒是不大清楚自家所居的紅線胡同到底在城裡是個什麼方位,順帶也問了一嘴,這般呆氣,將那店主大叔唬得一愣一愣的。

問明方向,石詠立即動身,趕到琉璃廠大街,見滿街都是經營文房四寶的商鋪,也不乏好些買賣古玩器物的店麵。

石詠隨意撿了一家叫“鬆竹齋”的鋪子走進去,鋪子裡的夥計出來招呼,見他周身衣衫有些陳舊磨損,可是衣料不錯,手工也不俗,一時摸不清石詠的來路,趕上來招呼:“這位小爺,您有什麼需要?”

石詠說了來意:“請問貴店可有大漆?用來修補瓷碗的那種。”

夥計一聽說,臉上笑容立即斂了好幾分,言語透出冷淡,說:“我們這間鋪子專營古董文玩,您若是隻想補個碗……”

“補個成窯的碗!”

石詠聲音清朗,不卑不亢地補充。

“成窯的碗?”鬆竹齋的夥計還未怎地,掌櫃聽見這話,已經忙忙地從櫃台裡出來,“你要補成窯的碗?”

石詠點點頭:“所以我需要點新鮮的上等大漆。”

掌櫃過來,上上下下將石詠打量一番,最後疑惑地問:“你是打算用漆將碎瓷粘合,從而修補瓷碗?”

石詠點點頭。

掌櫃沒吱聲,盯著他,好似有點失望。

——用大漆修補,的確能將瓷器複原,隻是裂痕處會有明顯痕跡,不夠美觀。

“不止如此,”石詠淡淡地說,“我不僅要將這碗修補成原狀,我還要化殘缺為唯美,讓那隻成窯碗成為世間獨一無二的絕品。”

“我要做的是——‘金繕’。”

石詠最擅長修複的就是這個“硬片硬彩”,其餘如古書畫、字幅、中堂、對聯、橫披之類,他則更喜歡鑒賞,而不長於修複。

在琉璃廠擺攤擺了一天,過來問津的人不少,但大多是尋常百姓,覺得新奇。一問價格,立即被嚇回去了:“我說這位小哥,你修個碗,怎麼比買個新碗還要貴啊!”

石詠淡定地回答:“什麼時候您想修個比我要價貴十倍的碗,找我,就對了!”

“切——”

來人嗤笑一聲,轉身走了。

也有做不同工種橫向比較的:“小哥,我看旁人做鋦瓷的,價格比你便宜得多,你降降價唄!”

“鋦瓷”,是修補瓷器的另一種方法,是在瓷器裂紋兩側鑽孔,打上銅鋦釘將瓷器重新固定,同時也用蛋清加瓷粉修補裂縫。這種修法比石詠的“金繕”更為普及,也要便宜得多。

石詠一抬眼皮:“什麼時候您想修個薄胎碗,薄到鋦釘都打不進去的那種,找我,就對了!”

來人也隻是隨意問問,聽石詠這麼說,一笑,也走了。

已是仲春天氣,在戶外呆著卻還嫌冷。石詠在免費解答各種器物修補問題的過程中,喝了整整一天的冷風,到了傍晚,他摸著空空蕩蕩的癟口袋,回家去了。

他這是頭一天出攤兒,石大娘則在家整治了幾樣他愛吃的菜在家裡等他。石詠剛走到胡同口,就覺得那香味兒直往肚裡鑽。俗語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石詠精神上雖然並不執著於口腹之欲,可是這副身體卻肚子咕嚕嚕叫個不停,聞見這香味兒,簡直是胃口大開。

可巧在飯桌上,二嬸王氏開口問了一句石詠今天生意的情形,石詠筷尖本來已經挾了一塊肉,聽見王氏這麼問,隻能尷尬地笑笑,將那塊肉塞到弟弟石喻的碗裡,柔聲說:“喻哥兒,多吃點。”

他做了一番自我建設,才厚著臉皮對母親和嬸娘說:“今兒頭一天,我才曉得,想要開張……真是挺難的。”

豈料石大娘和王氏都沒說什麼,王氏依舊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石大娘則更多鼓勵兒子幾句,說是做生意都是一步步起來的。

然而石詠卻知道,其實也不是沒有捷徑,他隻消拉下臉,去“鬆竹齋”看看楊掌櫃回來沒有,或是直接去找店主老板,說自己就是當初給那靳管事出主意修插屏的小夥子,沒準兒就能得店裡高看些,賞口飯給他吃。

隻是石詠骨子裡有股傲氣,再加上研究員做慣了,總覺得恥於求人,但凡還能靠自己一天,就還不想在人前低頭。

所以他又一無所獲地堅持了兩天,喝了兩天的西北風。

*

現實給了石詠沉重的一擊。兩天之後,石詠已經暗下決心,要是再沒有任何進項,他就一準拉下臉,爬上“鬆竹齋”去求人去。

石詠是個非常清醒的人,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眼下對他來說最要緊的是他的母親兄弟家人,要是連這些人都養不活,清高管什麼用,尊嚴值幾個錢?

他明白這道理:先活著,再站起來。

豈料正在這時候,事情來了轉機。

這天石詠的古董修理攤上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跛了一足的道人,另一人則是個癩頭和尚。見了石詠攤上寫著的“硬片硬彩”四字,登時來了興趣。其中那名跛足道人當即開口:“這位小哥,古銅器能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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