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第365章(2 / 2)

石詠今天進來鬆竹齋,早已感覺出那夥計今兒客氣得不同往日,心知必有緣故。他沒有拒絕白老板,心想反正去見識一下這時候的古董行後院,也不是什麼壞事,順便帶寶鏡去開開眼。

他隨白老板穿過鋪子的門麵,見門麵後麵是一間精致的水磨青磚小院子,院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園子角落裡則種著石榴和玉簪,牆根兒處還有一眼巨大的石槽,槽內盛滿了水,幾十條長約一指的金魚在水中悠然遊動。

園子儘頭是一座紫藤架,架下設了茶座,隻見有一人施施然坐著,聽見聲兒便抬起頭來,衝石詠和善地笑笑:“你就是石詠?”

石詠點點頭,衝對方作了個揖,開口道:“正是!”

坐在他對麵的是個年輕人,穿著青色緞麵的常服,頭頂的帽子正中綴著一枚和田美玉,被從紫藤架漏下來的日光映著,反射著柔和的光澤。

“我姓陸,你可以稱呼我陸爺!”

對方話音剛落,石詠就聽見寶鏡在悄悄提醒:彆輕視了,這人不簡單,是個龍子鳳孫的樣子。

石詠伸手在心口輕輕地按了按,表示他知道了。

麵前這人,的確是個年輕人,看年紀與他相差仿佛,最多比他大一兩歲,眉目清秀,身形挺拔,再加上衣飾華貴精美,石詠就算是想輕視,也輕視不起來啊!

“陸爺您好!”

就算沒有寶鏡提醒,他也能猜出眼前這人的身份——因為上次那位嚷嚷著要修螺鈿插屏的靳管事,此刻正垂著雙手,恭恭敬敬地立在這人身旁。

石詠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上回靳管事親口說過,那件螺鈿插屏是十六爺要送進宮,打算孝敬宮裡貴人的。

這點曆史知識他還是有的:

康熙膝下,有序齒的第十六子,名胤祿。

胤祿——陸爺者,祿爺也。

自從他修複了衛子夫的金盤,金盤和寶鏡這兩件器物兒就自己聊上了,雖然一開始大家的口氣有點衝,可是越往後聊就越投機,眼下竟是再也顧不上石詠了。

石詠反正樂得清閒,便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那隻“木瓜”。

這一件,確實是個木瓜形狀,大體呈橢圓形,一頭偏圓,另一頭有些略尖。也不曉得是不是年歲太久的緣故,這木瓜表麵呈深棕色,甚至有點兒發黑。就著油燈的光,甚至能隱隱約約地見到表麵上還有花紋。

石詠將這木瓜拿在手裡,湊到鼻端聞聞,覺得有一點兒淡淡的香氣。石詠想,這竟真的是木瓜不成?

可是千年的木瓜……這不科學!

石詠將木瓜托著,輕輕掂了掂,繼而又搖一搖,覺得這木瓜裡麵是中空的,而且能感覺到有什麼在輕輕晃動。

難道裡麵還有木瓜籽兒不成?

正在石詠專心致誌地研究這木瓜的時候,旁邊寶鏡和金盤竟吵了起來。金盤怎麼也不相信寶鏡說的,武皇竟嫁了父子兩任皇帝,“這不合禮法規矩啊,”金盤表示難以置信,“沒想到大漢數百年之後,竟也是這樣禮崩樂壞、世風日下的世道!”

武則天的寶鏡卻表示,你們漢代也好不到哪兒去,分桃斷袖的漢哀帝了解一下……兩件物件兒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最終找到石詠,要他評理。

石詠正忙著木瓜的事兒,根本沒心思理會,隨口就來:“臟唐臭漢,二位半斤八兩差不多,大哥彆說二哥。”

豈料這一句將寶鏡和金盤全給得罪了,矛頭一起轉了過來,齊齊對準石詠,各種批判,將時下各種束縛女子的理學規矩罵了個遍。

石詠隻得繳械投降,連連道歉,心裡暗叫倒黴,這分明是時代的局限性,不是他的鍋啊!

等到寶鏡和金盤漸漸消了氣,兩隻物件兒竟又和好如初,不存半點芥蒂,自己去說體己話了。隻有石詠被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也不敢有什麼脾氣。

正在這當兒,他忽然發覺木瓜好像表麵有些什麼,立時將那一點點委屈全拋諸九霄雲外,伸手就取了一柄銅鑷子——他看見木瓜表麵,裂開了一條縫兒,裂縫的一端翹起,依稀可見織物纖維。

竟是用布裹著的!

石詠屏息凝神,旁邊寶鏡與金盤的交談他就再也聽不見了。他提起鑷子,穩穩地扡住裂縫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揭開,果然這外麵緊緊包裹著的是一層布帛。布帛上依稀可辨密密的寶相花紋,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布帛上。

原來這布帛帶有花紋的一麵朝內,素色的一麵朝外。天長日久,這布帛緊緊地貼服在“木瓜”表麵,而且顏色褪去,成了深赭近乎黑色。剛才石詠在燈下見到的花紋,其實是這布帛的花紋透到反麵,能看出的一點兒依稀痕跡。

石詠極其小心,一點一點地將那布帛揭開,儘量避免對織物纖維的任何破壞。

在這當兒,他不禁懷念起現代各種先進的科技手段。如果有紅外線光譜分析儀之類的設備在,他壓根兒不用像現在這樣盲人摸象似的去探索這“木瓜”的真相。

可難道要他停手嗎?——研究員們都是有好奇心的,古物件兒到了他們手裡,就像是一個個生命,向他們傳遞過去,講述曆史。因此石詠絕不可能就此放下手裡的文物,就此不管。

在這一刻,石詠隻管屏息凝神,一點點地將“木瓜”表麵的布帛完全揭開。這布帛被裹了好幾層,越往內,原本的顏色與織紋就越明顯,這些模擬自然花草的花紋式樣,的確是有些唐代的風格。

待到將那布帛完整揭開,石詠小心翼翼地將布帛整齊攤平,準備好生保存起來——畢竟那也許是唐代的布呢!

再一看布帛裡裹著的物件兒,石詠心想:除了顏色不大像之外,更像是木瓜了。

木瓜形狀的表麵,質地裡透著木紋,石詠湊上去聞了聞,覺得可能是水鬆。

“水鬆”就是軟木,耐腐耐蝕,氣密性、隔熱性都很好,甚至到了現代,都有人專門將其加工了用來儲存、保護工藝製品的。

然而這畢竟是經過了千百年,這軟木即便被布帛包裹著,此時也早已變得酥鬆無比,石詠的手指輕輕一觸,軟木立即陷了下去一塊。頓時,石詠鼻端似乎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香氣。

石詠一下子來了興趣。

他原本就戴了一雙棉布製的“手套”,此刻更加小心翼翼,去取了一隻半禿的竹筆過來,用筆端輕輕地將附在“木瓜”表麵幾乎已經粉末化的軟木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