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第368章(2 / 2)

當時石詠便說:“老爺子,我不敢自誇什麼,我這點兒年紀,自然不敢說對三代的青銅器有多少心得。我隻是見識過些金石銘文,曾經見過與這鼎類似的……”

他隻講了講這鼎器上的銘文,和春秋時的小篆略有些差彆,並且提及他以前曾見過南朝時仿的。

“老丈,我這也是不敢確定。隻是南朝時有不少仿製三代的鼎彝,傳到現在也是古物,但是價值和周鼎差得太多。特地來提醒一句,老丈若是心裡也有疑問,便請人再看一看吧!”

石詠已經聽山西會館的人說了,這隻“周鼎”,價值萬兩銀子,光定金就要三千兩。若是南朝的鼎,絕不值這麼多錢。

他說完,就告辭出來,不再與趙老爺子多說。他知道老爺子心裡也沒有十成的把握,隻是需要有個人來幫他把疑問放到明麵兒上來而已。

石詠牽著弟弟,回想起那隻鼎,忍不住暗自笑了兩聲。原本一隻語氣十分傲嬌的鼎,被石詠戳破了來曆之後,便再也打不起精神。石詠從山西會館出來的時候,特地悄悄去看那鼎,逗它說了兩句話,告訴它,它絕不是一隻假鼎,切莫妄自菲薄。那隻鼎才覺得好些,鄭重與石詠作彆。

他再想那薛蟠,也覺得是個有趣的人物。他原本拉著石詠看“庚黃”的畫兒的,聽說有鼎,立即就忘了畫兒,去看鼎的熱鬨去了;看完了鼎的熱鬨,又聽說隔壁戲園子有班子唱戲,便興興頭地聽戲去了,一日之間,吃酒聽戲看熱鬨,十足一個紈絝子弟做派。

唯獨在山西會館的時候,石詠曾見到薛蟠和晉商攀交情,十三四歲的年紀,和那些三四十歲的晉商在一起,也一樣是高談闊論,遊刃有餘。隻在那一刻,石詠才覺得這個薛蟠骨子裡還有些皇商氣質。這個薛家獨子,本不該這麼紈絝的。

*

到了晚間,喻哥兒做完功課,石詠與他便一起熄了燈睡下。喻哥兒很快睡著,發出均勻的鼾聲。

石詠卻漸漸覺得不對,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著。

可能是他白日裡看的那幅“庚黃”的畫兒,內容太火爆了。

上回石詠救下的訥蘇,則是富達禮膝下幼子,是繼室佟氏所出。訥蘇上頭,還有嫡庶兄長與姐姐若乾,更不用提慶德和觀音保那兩房了。

石詠實在是頭疼,記不住這麼拉拉雜雜的一堆親戚。他隻弄清楚了梁嬤嬤是訥蘇生母佟氏的奶娘,從小看著佟氏長大的,因此對訥蘇也極為疼愛儘心。

當日石詠救下訥蘇之事,佟氏聽了梁嬤嬤敘述,也是後怕不已,心裡對石詠非常感激,隻是富達禮拘著,否則佟氏早就要親自上門來謝了。

“夫人說了,若不是老爺嫌節前節後走動太過礙眼,早就要親自過來相謝了。”梁嬤嬤看似很實誠地說。

石大娘舒舒覺羅氏卻冷靜地抬抬唇角,半鹹不淡地說:“是呀,如今天氣又暑熱,夫人忙著府裡的事兒,更加沒功夫過來了。”

梁嬤嬤一直在大戶人家當差,各色人等都見過。此刻見石大娘這樣說話,登時收起了小覷之心,連忙賠笑。她知道石家就算現在住在這樣的蓬門小院裡,這石家的女眷,也是見過世麵的,不能當是尋常婦人看待。

這件事情本就是伯爵府理虧。石詠救下了伯爵府的幼子,避免了一場骨肉分離的慘劇,伯爵府卻到現在才來上門感謝,而且隻是遣了一名仆婦過來探視,還真沒將石家放在眼裡。

梁嬤嬤臉上就訕訕的,賠足了笑臉,說:“是我們老爺攔下的……府裡麵日子也不算好過。那日訥蘇少爺多少受了驚嚇,回來就燒了幾日,夫人一頭照顧兒子,一頭又要操持一大家子過節,的確是抽不開身。這事兒的確是我們缺了禮數。您要是見怪,我老婆子在這兒給您賠不是了。”

說著,梁嬤嬤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石大娘拜了下去。

石大娘見對方認了錯兒,心裡就沒了芥蒂,當下放緩了身段,也柔聲說:“嬤嬤太客氣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府上的難處,我們也能體諒。我們這一輩已經多少年沒和伯爵府走動了,如今小一輩有這緣分能相見,我心裡也是樂見的,畢竟曾經是一家人,一筆也寫不出兩個‘石’字來。”

她微笑著望著梁嬤嬤:“夫人是哪一年進府的,我竟還沒有見過。”

佟氏是繼室,當年進門的時候,石家已與伯爵府決裂,分戶單過。是以佟氏和梁嬤嬤對於石家舊事都隻擦過一耳朵,不知詳情。

梁嬤嬤趕忙與石大娘說了幾句閒話,隨之取了一隻捧盒出來,當著石大娘和石詠的麵兒打開。

隻見捧盒裡麵是兩匹尺頭,外加擺得整齊的銀錠子,石詠粗粗數了數,知道總有五十兩上下。

“這是做什麼?”

石大娘抬起頭,盯著梁嬤嬤。

“上次詠哥兒來伯爵府的時候太過匆忙,我們老爺又是個甩手不管內務的,竟連詠哥兒的表禮都未備下。這是補上回的表禮,另外雖然還沒見過喻哥兒,但我們夫人聽說喻哥兒和訥蘇一樣年紀,心裡也惦記著,所以一樣又備了一份。”

石大娘盯著對方看一會兒,突然伸手,從那隻捧盒中將尺頭取出來,又隨手撿了兩枚銀錠子,放在尺頭上,其餘的都留在捧盒裡。她隨即向梁嬤嬤致意:“夫人的表禮,我已經收下了。其餘的,請帶回去吧!”

大戶人家通行的,長輩給小輩的表禮,就是一匹尺頭,一兩個小銀錠子。

石大娘這一出舉動,完全出乎梁嬤嬤的意料。畢竟石家家貧,四口人,隻縮在小小一進院子裡過日子,與伯爵府那排場天差地遠。梁嬤嬤原本以為石大娘見了這些銀錢會欣然收下的。

“夫人身在伯爵府,親眷多,日常開銷也大。”石大娘淡淡地說,“表禮我已收下,餘下的嬤嬤為夫人著想,還是留著吧!”

“可這是給詠哥兒的謝儀……”梁嬤嬤失聲道。

石大娘絲毫沒鬆口:“我們詠哥兒救人,又是救的自家親眷,可不是為了什麼銀錢謝儀。”

梁嬤嬤咂摸咂摸嘴,望望這陳設簡單的堂屋,和屋外局促的小院子,支吾出一句:“這……畢竟詠哥兒年歲不大,喻哥兒年紀更小,府上使錢的地方還多……”

石大娘隻盯著梁嬤嬤:“嬤嬤也聽說過‘救急不救貧’這話吧!我們石家家裡雖貧,可也沒到家裡揭不開鍋的地步。嬤嬤,夫人的好意我們已經心領了,可過日子,還得靠我們自己,因此這些銀錢我是萬萬不會收的……”

石大娘說起這話,脊背挺得直直的。石詠在一旁,也不開口。他認為母親既然不願收,必定有她的理由,這些人情往來,收禮送禮,他既然不在行,就乾脆全憑母親做主。

梁嬤嬤見石大娘堅持,隻得訕訕地將捧盒收了回去,閒聊兩句就準備告辭。

豈料石大娘卻將梁嬤嬤叫住了,去內室取了一隻棉布小包出來,在梁嬤嬤麵前打開,說:“難為嬤嬤今兒頂著這麼大的日頭趕過來。我們小戶人家,沒什麼好表示的,這裡是我與弟妹平日裡閒來無事,做的幾條抹額,許是嬤嬤日常用得著的東西,若是有看得入眼的,拿幾條去吧!”

梁嬤嬤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眼睛挪不開。

這小包裡做好的幾條抹額,做工與繡活兒都沒得說,底色素雅,配色柔和,然而那繡出來的紋樣卻格外鮮活靈動。石大娘說得沒錯,的確是她們這些上年紀的仆婦用得著的東西,粗看不打眼,細看卻體麵。

梁嬤嬤隻看了一眼就愛上了,再三謝了石大娘,挑了兩三條,藏在袖子裡,這才告辭,沿著紅線胡同出去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