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第385章(2 / 2)

原書中發生的情節,即便在這個時空裡,也如曆史的車輪一般,滾滾而前。今日石詠與寶鏡一起,剛好趕上了林黛玉進賈府的這一路。

且不論武皇的寶鏡正為初入賈府的黛玉默默惋惜,石詠則立在榮國府對麵,望著那三扇獸首大門上麵一排排璀璨耀眼的門釘,心中也難免感慨:原書中為了幾把舊扇子,就逼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如今就住在這大宅子裡麵。隻是風水輪流轉,抄了石家,不多久,就會輪到他賈家……正如那《好了歌》裡所唱的,正歎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

不過,既然他穿成了“石呆子”,那可萬萬不能這樣了。

這時榮國府正門外尚且候著幾個華冠麗服之人。不多時,東角門“豁拉”一開,有人將一位三四十歲、相貌魁梧的儒生送出來。那儒生再三回拜。石詠遠遠地隻聽送出來的人笑道:“雨村且靜候好音便是……”

石詠聽了心頭一凜,知道從角門出來的這名儒生必是奉了林如海之命,護送黛玉上京的賈雨村無疑。

賈雨村出來,原本候在門口的幾人之中有人上前行禮,笑道:“雨村兄,你這一路行舟,反倒是我這從金陵出來的走陸路先到了。”

賈雨村見了來人也大喜,笑應:“子興,揚州一聚尚在眼前,怎麼轉眼你也上京了?”

從賈雨村所用的稱呼來看,這與賈雨村稱兄道弟的,該是那名古董行商人冷子興,當初演說榮國府的那位。

眼看著賈雨村與冷子興相逢之後談興正濃,似乎正打算尋個地方去敘舊。石詠這時突然牙一咬心一橫,望著兩人的去向,遠遠地跟了上去。

石詠淡定地回答:“什麼時候您想修個比我要價貴十倍的碗,找我,就對了!”

“切——”

來人嗤笑一聲,轉身走了。

也有做不同工種橫向比較的:“小哥,我看旁人做鋦瓷的,價格比你便宜得多,你降降價唄!”

“鋦瓷”,是修補瓷器的另一種方法,是在瓷器裂紋兩側鑽孔,打上銅鋦釘將瓷器重新固定,同時也用蛋清加瓷粉修補裂縫。這種修法比石詠的“金繕”更為普及,也要便宜得多。

石詠一抬眼皮:“什麼時候您想修個薄胎碗,薄到鋦釘都打不進去的那種,找我,就對了!”

來人也隻是隨意問問,聽石詠這麼說,一笑,也走了。

已是仲春天氣,在戶外呆著卻還嫌冷。石詠在免費解答各種器物修補問題的過程中,喝了整整一天的冷風,到了傍晚,他摸著空空蕩蕩的癟口袋,回家去了。

他這是頭一天出攤兒,石大娘則在家整治了幾樣他愛吃的菜在家裡等他。石詠剛走到胡同口,就覺得那香味兒直往肚裡鑽。俗語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石詠精神上雖然並不執著於口腹之欲,可是這副身體卻肚子咕嚕嚕叫個不停,聞見這香味兒,簡直是胃口大開。

可巧在飯桌上,二嬸王氏開口問了一句石詠今天生意的情形,石詠筷尖本來已經挾了一塊肉,聽見王氏這麼問,隻能尷尬地笑笑,將那塊肉塞到弟弟石喻的碗裡,柔聲說:“喻哥兒,多吃點。”

他做了一番自我建設,才厚著臉皮對母親和嬸娘說:“今兒頭一天,我才曉得,想要開張……真是挺難的。”

豈料石大娘和王氏都沒說什麼,王氏依舊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石大娘則更多鼓勵兒子幾句,說是做生意都是一步步起來的。

然而石詠卻知道,其實也不是沒有捷徑,他隻消拉下臉,去“鬆竹齋”看看楊掌櫃回來沒有,或是直接去找店主老板,說自己就是當初給那靳管事出主意修插屏的小夥子,沒準兒就能得店裡高看些,賞口飯給他吃。

隻是石詠骨子裡有股傲氣,再加上研究員做慣了,總覺得恥於求人,但凡還能靠自己一天,就還不想在人前低頭。

所以他又一無所獲地堅持了兩天,喝了兩天的西北風。

*

現實給了石詠沉重的一擊。兩天之後,石詠已經暗下決心,要是再沒有任何進項,他就一準拉下臉,爬上“鬆竹齋”去求人去。

石詠是個非常清醒的人,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眼下對他來說最要緊的是他的母親兄弟家人,要是連這些人都養不活,清高管什麼用,尊嚴值幾個錢?

他明白這道理:先活著,再站起來。

豈料正在這時候,事情來了轉機。

這天石詠的古董修理攤上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跛了一足的道人,另一人則是個癩頭和尚。見了石詠攤上寫著的“硬片硬彩”四字,登時來了興趣。其中那名跛足道人當即開口:“這位小哥,古銅器能修不?”

石詠沒有先行答應,而是徑直伸出手:“拿來看看!”

跛足道人與癩頭和尚對視一眼,都是眼露興奮,跛足道人就從懷中取了兩爿古銅鏡出來,鏡麵上布滿了青綠色的銅鏽。

石詠接過銅鏡的兩爿,隻見這麵銅鏡乃是從正中碎開,裂成兩半。他雙手一並,見這麵銅鏡原本的形狀是個瓶形,正中是一個圓形的鏡麵,周圍修飾著寶相花紋,上麵該是鏡麵把手,可懸可舉。石詠接著便雙手托起兩片鏡麵,水平放置在眼前看了看,隻見鏡麵大約是經過大力撞擊,已經不再平整。

檢查過正麵與側麵,石詠雙手一番,將那麵銅鏡翻過來。

古代銅鏡大多是正麵打磨得光滑,可以照人,而反麵則鑄有精彩紋飾。出乎石詠意料的是,這一麵銅鏡,正反兩麵皆可鑒人。隻是在反麵鏡麵周圍鑄著的是一圈瑞獸紋。

石詠一低頭,看向銅鏡把手,隻見上麵鑄著四個凸起的篆字。

“風月寶鑒?”

小篆對石詠沒有難度,於是他詫異萬分地將那四字一起念出了聲。

“是啊!此物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1”癩頭和尚得意地說。

石詠抬眼,衝眼前這一僧一道瞅瞅。

“難道是哪家大戶人家子弟,又得了什麼無藥可醫的冤業之症,要靠這個救命?”

他可是記得紅樓原書裡提過風月寶鑒,是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整治無故騷擾她的賈瑞,賈瑞因此得了重病,無藥可救,不得已才照這風月鑒的。

一僧一道彼此對望一眼,一點也不怕被石詠窺破了秘密,兩人一起笑道:“先備著,等要用的時候再修也來不及了。”

石詠“嗯”了一聲,繼續低頭檢查這碎成兩爿的“風月寶鑒”。

他忽然覺得哪裡不對,低下頭去仔細端詳這“風月寶鑒”的鏡把。

他記得原書裡記著“風月寶鑒”這四字乃是鏨上去的,也就是用“鏨刻”的工藝,將小鏨刀用錘敲打,在器物上雕刻出陰文的圖案文字。然而這柄銅鏡上的“風月寶鑒”四個字,則是陽文,是凸出來的。

“假的!”

石詠斬釘截鐵地說。

眼前那一僧一道登時被唬得變了神色。

石詠則壓根兒沒顧得上他倆,繼續低下頭去看那柄銅鏡。果然,越看破綻越多。石詠將銅鏡平放過來,覷著“風月寶鑒”那四個字與鏡把之間幾個肉眼可見的焊點說:“字是後焊上去的。”

他指著那四個字說:“甚至這幾個字的銅質也與鏡身的銅質不一樣。”

字是白銅的,鏡身則雜質較多,似乎年代更早一些。石詠看出這一點,認為這是一件贗品無疑了,至少——絕對不是什麼“風月寶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