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第410章(2 / 2)

來人嗤笑一聲,轉身走了。

也有做不同工種橫向比較的:“小哥,我看旁人做鋦瓷的,價格比你便宜得多,你降降價唄!”

“鋦瓷”,是修補瓷器的另一種方法,是在瓷器裂紋兩側鑽孔,打上銅鋦釘將瓷器重新固定,同時也用蛋清加瓷粉修補裂縫。這種修法比石詠的“金繕”更為普及,也要便宜得多。

石詠一抬眼皮:“什麼時候您想修個薄胎碗,薄到鋦釘都打不進去的那種,找我,就對了!”

來人也隻是隨意問問,聽石詠這麼說,一笑,也走了。

已是仲春天氣,在戶外呆著卻還嫌冷。石詠在免費解答各種器物修補問題的過程中,喝了整整一天的冷風,到了傍晚,他摸著空空蕩蕩的癟口袋,回家去了。

他這是頭一天出攤兒,石大娘則在家整治了幾樣他愛吃的菜在家裡等他。石詠剛走到胡同口,就覺得那香味兒直往肚裡鑽。俗語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石詠精神上雖然並不執著於口腹之欲,可是這副身體卻肚子咕嚕嚕叫個不停,聞見這香味兒,簡直是胃口大開。

可巧在飯桌上,二嬸王氏開口問了一句石詠今天生意的情形,石詠筷尖本來已經挾了一塊肉,聽見王氏這麼問,隻能尷尬地笑笑,將那塊肉塞到弟弟石喻的碗裡,柔聲說:“喻哥兒,多吃點。”

他做了一番自我建設,才厚著臉皮對母親和嬸娘說:“今兒頭一天,我才曉得,想要開張……真是挺難的。”

豈料石大娘和王氏都沒說什麼,王氏依舊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石大娘則更多鼓勵兒子幾句,說是做生意都是一步步起來的。

然而石詠卻知道,其實也不是沒有捷徑,他隻消拉下臉,去“鬆竹齋”看看楊掌櫃回來沒有,或是直接去找店主老板,說自己就是當初給那靳管事出主意修插屏的小夥子,沒準兒就能得店裡高看些,賞口飯給他吃。

隻是石詠骨子裡有股傲氣,再加上研究員做慣了,總覺得恥於求人,但凡還能靠自己一天,就還不想在人前低頭。

所以他又一無所獲地堅持了兩天,喝了兩天的西北風。

*

現實給了石詠沉重的一擊。兩天之後,石詠已經暗下決心,要是再沒有任何進項,他就一準拉下臉,爬上“鬆竹齋”去求人去。

石詠是個非常清醒的人,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眼下對他來說最要緊的是他的母親兄弟家人,要是連這些人都養不活,清高管什麼用,尊嚴值幾個錢?

他明白這道理:先活著,再站起來。

豈料正在這時候,事情來了轉機。

這天石詠的古董修理攤上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跛了一足的道人,另一人則是個癩頭和尚。見了石詠攤上寫著的“硬片硬彩”四字,登時來了興趣。其中那名跛足道人當即開口:“這位小哥,古銅器能修不?”

石詠沒有先行答應,而是徑直伸出手:“拿來看看!”

跛足道人與癩頭和尚對視一眼,都是眼露興奮,跛足道人就從懷中取了兩爿古銅鏡出來,鏡麵上布滿了青綠色的銅鏽。

石詠接過銅鏡的兩爿,隻見這麵銅鏡乃是從正中碎開,裂成兩半。他雙手一並,見這麵銅鏡原本的形狀是個瓶形,正中是一個圓形的鏡麵,周圍修飾著寶相花紋,上麵該是鏡麵把手,可懸可舉。石詠接著便雙手托起兩片鏡麵,水平放置在眼前看了看,隻見鏡麵大約是經過大力撞擊,已經不再平整。

檢查過正麵與側麵,石詠雙手一番,將那麵銅鏡翻過來。

古代銅鏡大多是正麵打磨得光滑,可以照人,而反麵則鑄有精彩紋飾。出乎石詠意料的是,這一麵銅鏡,正反兩麵皆可鑒人。隻是在反麵鏡麵周圍鑄著的是一圈瑞獸紋。

石詠一低頭,看向銅鏡把手,隻見上麵鑄著四個凸起的篆字。

“風月寶鑒?”

小篆對石詠沒有難度,於是他詫異萬分地將那四字一起念出了聲。

“是啊!此物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1”癩頭和尚得意地說。

石詠抬眼,衝眼前這一僧一道瞅瞅。

“難道是哪家大戶人家子弟,又得了什麼無藥可醫的冤業之症,要靠這個救命?”

他可是記得紅樓原書裡提過風月寶鑒,是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整治無故騷擾她的賈瑞,賈瑞因此得了重病,無藥可救,不得已才照這風月鑒的。

一僧一道彼此對望一眼,一點也不怕被石詠窺破了秘密,兩人一起笑道:“先備著,等要用的時候再修也來不及了。”

石詠“嗯”了一聲,繼續低頭檢查這碎成兩爿的“風月寶鑒”。

他忽然覺得哪裡不對,低下頭去仔細端詳這“風月寶鑒”的鏡把。

他記得原書裡記著“風月寶鑒”這四字乃是鏨上去的,也就是用“鏨刻”的工藝,將小鏨刀用錘敲打,在器物上雕刻出陰文的圖案文字。然而這柄銅鏡上的“風月寶鑒”四個字,則是陽文,是凸出來的。

“假的!”

石詠斬釘截鐵地說。

眼前那一僧一道登時被唬得變了神色。

石詠則壓根兒沒顧得上他倆,繼續低下頭去看那柄銅鏡。果然,越看破綻越多。石詠將銅鏡平放過來,覷著“風月寶鑒”那四個字與鏡把之間幾個肉眼可見的焊點說:“字是後焊上去的。”

他指著那四個字說:“甚至這幾個字的銅質也與鏡身的銅質不一樣。”

字是白銅的,鏡身則雜質較多,似乎年代更早一些。石詠看出這一點,認為這是一件贗品無疑了,至少——絕對不是什麼“風月寶鑒”。

一僧一道的臉色轉為凝重,兩人彼此對視一眼,跛足道人卻又轉過頭問:“這位小哥,且不管這一件到底是真品還是贗品,你且說說看,要將這兩爿鏡麵合二為一,你……能修麼?”

若憑石詠原先那個眼裡揉不得砂子的性格,此刻肯定直言拒絕了。

可是這……好不容易才上門一趟的生意。

再說了,這“風月寶鑒”,一旦修複了,真的能如書中所記的,那樣神乎其神嗎?

石詠抬起頭,雙眼直視跛足道人,見對方一臉的期待。

“你們也知道,這麵銅鏡,不僅是一件贗品,更是由不同時期不同工藝拚接而成的,修起來難度更高。”

石詠特地強調了。

“所以呢?”一僧一道漸漸覺出些不確定,也不知石詠肯不肯修。

隻見石詠一點頭:

“得加錢!”

石家事先其實早就將喻哥兒進學的束脩準備好了,沒想到夫子卻不收。石詠無奈,隻得將另一樣事先備下的禮物取出來:

東西還挺應景兒,是粽子,用繩子將一個個都拴起來,每個粽子上還特地綁了不同顏色的絲線,示意裡邊是不同的餡料。

“紅繩兒的是赤豆餡兒,藍繩兒的是鹹蛋黃肉餡兒,白繩兒的沒餡兒,但是蒸熟放涼了蘸白糖也是很好吃的。”石詠解釋,“夫子若是不急著吃也沒事兒,但是白的紅的都能再擺上兩天,這藍繩兒的得儘快蒸熟了才好。”

薑夫子聽了很好奇:“鹹蛋黃肉餡兒?”

石詠連忙答:“是,做這粽子的是嬸娘,自幼在南邊住慣了的,南邊粽子就有這個口味的。”

這粽子都是二嬸兒王氏所做,王氏嫁給石二叔之前,一直住在杭州。她做的吃食也有南邊的風味兒,導致石家的夥食南北混雜,石詠也分不清自個兒是甜黨還是鹹黨。

薑夫子見石家這份禮物應景又周到,就沒推辭,當即收了,末了又帶喻哥兒去收拾了個小小的位置出來。喻哥兒的學塾生涯就此開始。

而石詠則不願打擾學塾的教學,當下拜彆了薑夫子,又與弟弟說好,自己晚些時候過來接。他自己離開椿樹胡同的小院,回到琉璃廠大街上,想著該怎麼打發掉這兩個時辰。

——或許以後在這兒繼續擺攤子修器物?

石詠覺得這主意不錯,一麵能接送弟弟上下學,一麵掙錢養家糊口。他想到這兒,又暗自琢磨是不是該去和楊掌櫃他們商量一下,回頭鬆竹齋有這類似的生意,也幫忙介紹到他這兒來。

可石詠是個“不求人”的脾氣,楊掌櫃已經幫他良多,石詠便不好意思向人開口。

正琢磨著,石詠一抬頭,正見到一個“熟人”。

隻見冷子興正站在琉璃廠大街上,眉飛色舞地對身旁兩三個人在說些什麼,一麵說一麵比劃,似乎在比量器物的大小。

石詠知道,像冷子興這樣的古董行商,在京城裡沒有店麵,但也可能在琉璃廠這樣的地方招攬主顧,待找到有興趣的買主,就將手上的“貨”吹得天花亂墜,然後再將人帶去落腳的地方慢慢看貨詳談。

他想起冷子興當初出爾反爾,轉臉就將他賣了的事兒,臉上自然而然地現出怒氣,直直地瞪著冷子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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