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第414章(2 / 2)

冷子興一笑:“放心!賈家抬旗之前本是內務府包衣,以前與太|子爺有往來也說得過去。何況又有太夫人的情分擺著,皇上是念舊的人。因此啊,以前那點事兒,賈府不會算是黨附太|子。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恭喜雨村。”

賈雨村忙問:“什麼事?”

“江南總督噶禮,上書彈劾賈史兩家任江寧、蘇州兩府織造時虧空兩淮鹽課白銀三百萬兩。”

賈雨村便懵了:人家彈劾賈家,對他賈雨村來說,何喜之有?

冷子興繼續笑:“皇上下了旨,這筆錢,著兩淮鹽政代為補還。”

賈雨村登時恍然:

賈府要填補昔日虧空,要動用鹽政的錢。而他護送上京的這位女學生之父林如海,如今正是巡鹽禦史。賈府正是有求於人的時候,自然會對林如海百依百順。難怪自己遞了林如海的薦書給賈政,對方會顯得如此熱情。

賈雨村立時笑逐顏開,抬手給冷子興斟滿了茶:“謝子興兄吉言!”

*

賈雨村與冷子興一時結賬走人,街角對麵一直蹲著的少年人這時候直起身,溜達至剛才這兩人坐過的茶座附近,左右看看沒有人盯著他,一伸手,從“美人靠”欄杆外頭的牆根兒撿起一個灰撲撲的布包,取出布包裡麵的一麵銅鏡,揣進衣內。

這是石詠和寶鏡商量好的計策。

石詠剛才看準了時機,趁賈冷兩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過去,將寶鏡放置在了兩人茶座外麵的牆根兒下,自己則溜到遠處盯著。這便由寶鏡聽了兩人的全部談話,轉頭就一一告訴了石詠。

石詠聽了寶鏡轉告兩人談話的全部內容,見都是“國之大事”,沒什麼是有關古董扇子的,不由微微鬆了口氣。

寶鏡卻很興奮,纏著石詠,將什麼“托合齊會飲案”、兩府織造、三百萬兩虧空、兩淮鹽政全都細細問了一遍。石詠有些還記得,有些卻沒什麼印象了,全靠寶鏡旁敲側擊,讓他記起不少細節。

“你是說,今日進府的那位林姑娘,就是巡鹽禦史之女?賈林兩家是姻親?”

寶鏡莫名地對剛剛進了賈府的“仙氣”特彆關注。

石詠點頭應了,寶鏡便森森地冷笑:“看來當今這位皇帝擺明了要放賈家一馬。”

石詠一想,也是。明知道監督鹽政的巡鹽禦史是賈家姻親,還讓賈家用鹽政的錢填補虧空,這不擺明了皇帝是打算放水嗎?

“巡鹽禦史隻要在那個位置上一天,賈府就會對林姑娘優容一天。可是一旦那位禦史挪了位置,兩家隻剩下了那點親戚情分,恐怕就有點兒靠不住了。”

寶鏡總結了一句。而曆史上的武則天本人,也是對娘家武氏一族的“親戚情分”,相當不感冒的。

石詠卻知道,若是按原書裡的情節,林如海是在任上過世的。林如海過世之後,賈府自然也不再會對林家孤女上心。

他將所知道的大致“情節”都告訴了寶鏡,寶鏡連歎三聲“可惜”,然後就再也不說話了,不知在思考什麼。

石詠無奈,看看日頭西斜,隻得覓了路徑往外城去。路過一家書肆,給詠哥兒買了兩本開蒙的書冊,又將筆墨紙硯之類多少備了些,這才回去紅線胡同。

才到家,放下東西,石詠突然聽見寶鏡開口:“喂,石小子,你替朕想想,有什麼法子,能將朕這麵寶鏡,送到林姑娘身邊的嗎?”

石詠一怔,隨即大喜。

——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寶鏡既能感知“仙氣”,若是也能進賈府,自然能尋著辦法和林姑娘交流。依武皇的心氣兒和手段,和那份愛才惜才的心意,若是由她去輔佐、守護林姑娘,原書中“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命運,一定能得以扭轉。

大喜之後,石詠與寶鏡卻一起犯了難。

“不是吧,這裡男女大防竟如此嚴重?”寶鏡聽了石詠的描述,難免吃驚。

“您今天在街麵上也看見了。”石詠也很是無奈。

莫說他是一個與賈府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窮小子,就算他是與賈府有一層關係的親朋,內眷輕易見不得外男,哪怕隻是傳遞東西,也能被人說成是私相授受。

兩人……不對,一人一鏡,相對發愁,甚至連什麼隔著賈府院牆將鏡子扔進去的法子都想過了,沒一個靠譜的。

“大戶人家的女眷,總有外出禮佛上香的時候,”寶鏡又想出一個點子,“找個機會,輾轉交給林姑娘,不就行了。”

石詠想了想,正未置可否間,一轉念,卻記起原書裡林黛玉說過一句話,“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

石詠想,他現在連個“臭男人”都算不上,隻是個“臭小子”。

他將顧慮一說,寶鏡頓時發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送麵鏡子而已,至於嗎?”

武皇還真是個急性子,連帶寶鏡也是如此。

其實石詠在這件事上,力求穩妥,主要還是為她人著想。畢竟林姑娘是女神一般的人物,不能褻瀆,更不好輕易連累了名聲。寶鏡罵他顧慮重重、婆婆媽媽,雖然並沒有罵錯,但還是曲解了石詠的一番好意。

寶鏡一通發泄,將石詠臭罵一頓,第二天卻自己轉了過來,溫言安慰石詠幾句。

石詠再問它進賈府的事,寶鏡這回氣定神閒地說:“不急!”

寶鏡隻說它要等個恰當的時機。

然而石詠卻暗暗懷疑,也不曉得這寶鏡是不是暗中托夢什麼的,已經與絳珠仙子的生魂聯係上了,否則怎麼就突然不急了呢?

*

這天石詠不用去琉璃廠,隻留在家裡琢磨給喻哥兒開蒙的事兒。

他昨日買的文房四寶和書籍字帖之類,交到弟弟手裡,喻哥兒喜得什麼似的,連聲向哥哥道謝。結果到了今天,喻哥兒卻將這些東西全拋在腦後,依舊在院子裡瘋玩,全無學習上進的自覺。

石詠歎口氣,畢竟他這個做哥哥的也沒儘到責任,還沒找到合適的師父給弟弟開蒙。

正想著,門外忽然有人敲門,有個男人聲音在外麵問:“請問這裡是石家麼?”

石詠應了一句,過去開門,一見之下吃驚不小:門外的不是彆個,正是昨兒才被他“竊聽”過的冷子興。

“這位先生,小子姓石。敢問你是找……”石詠開口問。

“在下姓冷,是一名古董行商,昔日曾與正白旗石宏文石將軍有舊,因此特來拜望。”

石詠聽見冷子興提到“石宏文”,開口結結巴巴地說:“先父名諱,就是上宏下文。”

可是他爹直到過世,也隻是個正六品的驍騎校而已,不是什麼將軍啊!

然而冷子興聞言便大喜,接著問:“那令叔可是諱‘宏武’?”

石詠點點頭,他二叔就是叫石宏武。實在是沒想到,這名古董商人冷子興,竟然認得他早已過世的父親與二叔。

“這就對了,”冷子興一笑,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那個,令尊,是不是留下了二十把……舊扇子?”

現在是康熙五十一年,正是九龍奪嫡的混戰期。

石詠嘗試向鏡子說了幾句他所知道的九龍奪嫡,寶鏡一下子生了興趣,連連發問,三言兩語,就將石詠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套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寶鏡饒有興致地歎道,“聽上去如今幾位皇子,比之當日朕膝下數子……都更有野心與能力。”

它嘖嘖歎道:“在位多年,有多個繼承人且日漸年長,上位之人,難免會有這等煩惱。當今這一招,得保自身大權獨攬,且看諸皇子你爭我奪,自相攻訐,穩穩地坐山觀虎鬥……哼哼,的確是一招狠棋。”

石詠奇了,連忙小聲問:“陛下,難道您覺得這九子奪嫡,乃是康熙……嗯,當今皇帝刻意為之?”

“因何不是?”寶鏡口氣傲慢,下了斷語,“太|子年紀漸長,羽翼漸豐,現在又值盛壯,自然對帝位是個威脅。不如乾脆樹個靶子,至少上位者能輕輕鬆鬆地,舒服過上幾年,尤其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之時,更是如此。當年朕便是這樣,朕明知武氏子侄難堪大任,依舊沒有絕了嗣位武氏的口,哼……若是早早去了這個靶子,李唐子弟豈不早早地就將刀頭箭尖一起轉向朕這裡?”

石詠聽了鏡子的話,想了半天,心裡漸漸發涼——

原來上位者竟然是這樣看的:如果各種勢力勢均力敵,誰也吃不掉誰,那皇帝的位置自然安穩。皇子與大臣們結黨營私,你來我往,那也沒事兒,隻要勢力相對平衡,對皇帝沒威脅,那麼皇帝就會繼續坐視他們這樣鬥下去。

“那……那一家人呢?手足親情呢?”石詠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問得天真。

天家無父子兄弟,昨天還言笑晏晏,今天就能刀兵相見。

果然,寶鏡“哼”的一聲就笑了出來,“你還真是個孩子。你想想,曆代帝王,以子迫父,或是兄弟相殘的,不知有多少。就連本朝太宗皇帝,不是照樣靠‘玄武門之變’得的大位……”

寶鏡在千年之後依舊改不了口,始終“本朝”、“本朝”的。

石詠卻不知怎麼的,腦子突然犯抽,開口便吟誦道:“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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