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2 / 2)

於是,石喻就從此這最基本的書法之道開始,一麵學書,一麵認字,開啟了他的啟蒙之旅。喻哥兒悟性很好,學得很快。可是幾天後石詠卻漸漸擔心起自己的水平——畢竟教蒙童,他並不是很專業。

正當石詠琢磨著出門去附近幾所學塾裡看看的時候,門外忽然有人敲門,有個清朗的男人聲音在外麵問:“請問這裡是石家麼?”

石詠過去開門,見門外站著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錦袍玉帶,衣著全是一派富貴氣象,且又生得唇紅齒白、相貌堂堂。石詠卻不認得,開口問了一句。

隻聽對方溫和有禮地答道:“在下姓賈,名璉。聽人說,貴府上藏有二十把名貴的寶扇?”

石大娘與弟妹王氏都是寡居。她們兩人都是做得一手好針線活兒,若是尋常時候走禮倒罷了,但是添妝卻是不行。添妝時所用的各種繡品,都講究一個“全福”。寡居之人所繡的,自然不合適。所以石家少不得破費,再去想辦法籌辦彆的。

早先石大娘一直皺著眉頭思量,顯然就是為了這個了。

然而佟氏卻不在乎,揚著頭冷笑了一聲,說:“我管她這些做什麼?”

“謝禮也不要,伴讀也不願做,”佟氏一麵數落一麵奚落,“他石家不是有錢麼,有錢送哥兒拜師上學,難道就沒錢給姑奶奶添妝?”

瓜爾佳氏在一旁聽得無語,心裡頗有些後悔早先聽了佟氏的話,下了帖子邀石大娘上門。

*

石大娘一回家,就從箱子裡翻出那枚五兩的金錠子,交給石詠:“詠哥兒明天上街尋摸尋摸,去置辦些什麼,賀你堂姑姑新婚。”

石詠看著母親手裡的金錠,說:“娘,不用動這個,我那兒還有點兒碎銀子。”

石大娘搖搖頭,看看這金錠子,下了決心:“去,將這些錢都花了,淘換些適合給新娘子添妝的好東西。對瓶對碗,或是成對的書畫條幅,都成的。”

石詠嚇了一跳:“要一下花掉這五十兩?”

這才剛剛有點兒起色,這五十兩一花,他老石家,立馬就又一窮二白了。

“沒辦法!”石大娘咬了咬下唇,“你堂姑姑畢竟是要嫁入皇家的,咱家要是從來沒聽說過這事兒倒罷了,既然知道了,就總得出點兒力。”

石詠還是皺著眉頭。

他覺得母親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一點兒麵子,為了這麼點兒麵子,犧牲這麼多裡子……他們又不是什麼寬裕人家,值得嗎?

然而石大娘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值得的。

她們在旗的人家,於這人情往來上頭,極為講究。親疏遠近,對應禮物厚薄,簡直是一門學問。

然而這一件事上,石大娘如此下定決心,更多還是覺得二福晉又是可敬又是可惜,因此對於十五福晉入宮之事,也想要好好出一份力。

石大娘望了望石詠,說:“詠哥兒,你這漸漸也大了,以後當差娶媳婦兒,怎麼著都繞不過伯爵府那裡。既然繞不過,倒不如早早開始走動起來,這件事兒上,娘實實是不願旁人戳咱家的脊梁骨。”

石詠看看母親手裡的那錠金子,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雖說他一時還沒法兒認同母親對與“禮尚往來”的這種觀念,但既然石大娘拿定了主意,他就去照辦。反正家裡的女性長輩決定怎麼花錢,而他,該是想著怎麼賺錢的那個才是。

拿定主意,石詠便揣了這錠金子,直接去琉璃廠。

在琉璃廠混著的時間多了,石詠早已將各間鋪子的情況摸熟了,知道上哪兒能淘換到又光鮮又實惠的古董玩器。他四下裡轉了轉,在一件專賣“硬彩”的古玩鋪子裡挑中了一對美人聳肩瓶1。

這對美人聳肩瓶器型線條流暢,釉彩燦爛,瓶身上繪著“喜上眉梢”,給人添妝,寓意很合適。雖無款識,但是行家都看得出是一件宣德年間的民窯精品。然而吃虧就吃虧在是民窯而無款識,所以要價便宜,隻要六十兩,被石詠砍價砍到五十,店老板還沒點頭,石詠卻也還在猶豫。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隻聽鋪子外麵一陣喧嘩:“來人,將這隻鼎作為‘證物’拖走!”

石詠向鋪子主人道了聲“麻煩”,轉身掀了簾子出鋪子。一看左近的山西會館門前,幾個差役正將前日裡見過的那隻“南朝鼎”用繩子捆著,往一隻平板車上挪。

旁邊有人在議論:“唉……趙老爺子原本想買隻鼎,如今看來,卻是買氣受了。”

石詠呆了片刻,趕緊走到差役身旁,大聲說:“差爺們小心些……對對對,這鼎的重心在這頭,扶這裡,千萬彆摔著它了。雖說是青銅的古物件兒,可也不能輕易摔著……”

聽著石詠這年輕小夥子在一旁囉囉嗦嗦,差役們大多贈他大白眼。偏生石詠指點得都對,差役們順利將這銅鼎扛上了板車,又將鼎牢牢捆紮在車上。為首的一名差役才說了:“小哥兒,借過!”

石詠壓根兒沒機會安慰這古鼎兩句,就見著古鼎被綁著從眼前經過。石詠依稀聽見這隻鼎極其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怎麼又來了……”

看來因為這古鼎而起的糾紛,也不是頭一遭了。

早先他與武則天的寶鏡談起這座古鼎,寶鏡覺得雖說以前石詠隻能和親手修過的古物件交流,但是南朝傳下來的千年古鼎,俯仰於天地之間,這鼎本身便有了靈性,不同於寶鏡、金盤、香囊之類是主人的靈性附在器物之上,這隻鼎本身就是有靈的。

所以石詠才得以和這古鼎交談。

隻可惜,匆匆見過一麵之後古鼎便被卷入紛爭——要命的是,這古鼎還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

石詠有些無語,趕緊去打聽事情的始末。

原來他私下裡找趙老爺子談過之後,趙老爺子真的請了好幾位研究金石的專家,最後眾人還是從銘文上入手,認定這鼎不是周鼎。

於是趙老爺子去找冷子興,要退了這隻鼎,拿回定金。

豈料冷子興卻說,當時雙方都看好了才交易的,如今趙老爺子提出來,就是毀約,毀約定金是不退的。冷子興還說了,若是趙家告官,他就要反咬一口,這生意做不成,他得讓趙家再賠上三千兩銀子,彌補他的損失。

雙方談到這個份兒上,趙老爺子的兒子趙齡石就勸自己老爹,要不算了,息事寧人,趙家最多損失一點兒子銀錢,還是彆和冷子興這種人計較了。

可是趙老爺子卻是個眼裡見不得砂子的,一氣之下,將冷子興告到了順天府。所以順天府才來了這些差役,將銅鼎拖去,作為呈堂的證物。

石詠聽了這前因後果,也頗替趙老爺子著急,隻盼著老爺子莫要被冷子興反咬一口。當下他腳步匆匆,往山西會館裡去尋趙老爺子——按照古鼎所說,這種案子大約不是第一遭,回頭趙老爺子若是能尋到關係,查一查金陵與京城等地的舊案卷,想必便能找到冷子興故意將一具“存疑”的古鼎充作“周鼎”,賣給他人騙取定金的證據。

哪知道他上了山西會館的二樓,找到趙老爺子住的那間房,剛要敲門,忽聽裡麵有個聲音冷冷地道:“這事兒,擺明了是你趙齡石做得不地道啊!”

石詠嚇了一跳,沒敢敲門。

在屋內說話的人,竟是冷子興。

石詠在旁邊,聽了地名和方位,便知道這大約是康熙老爺子給雍親王胤禛賜園子了。而這座園子,便是以後大名鼎鼎的萬園之園“圓明園”。

他想了想,開口便問:“姥姥,那樹村附近,有八旗兵丁駐紮麼?”

陳姥姥笑道:“哥兒太客氣啦。”她想了想,說:“還沒怎麼見到,隻是以前看見有官老爺在左近來來回回地丈量土地呢!”

石詠心裡有數:既然圓明園開始修建,那麼大約沒多久,八旗兵丁就要出城駐防了。他因為工作和專業的關係,對清代三山五園有些了解,順帶地,對於三山五園周邊曆史上的情形也知道一二。

他又大致問了地價,陳姥姥報了個數,卻又對石大娘說:“太太若是再想買幾畝荒地,就交給大郎二郎他們吧!秋收之後正好再忙活幾天,把地墾出來。”

李家近年來壯勞力多了,巴不得能多幾畝地耕種,但礙於沒有買地的銀子,就算是買了地,若是掛在他們自己名下,賦稅也重。所以聽說石家想墾荒地,李家是巴不得的。

石大娘毫不猶豫地點了頭:“那是自然!”

兩家合作已久,佃農願意佃,石家也願意租給他們。

然而至於石家到底想買幾畝地,石大娘母子兩個倒一時犯了愁。石詠乾脆拍板,說隔天他們石家去樹村親自看過再定。

送走陳姥姥祖孫之後,石詠一起和石大娘將手裡的銀錢算了算,加上李家送來的幾吊錢,石家眼下總有二三十兩的碎銀子在家裡,另有一錠五兩整的金錠子。

石大娘見不得大錢,總是提醒吊膽怕被偷了,於是和石詠商量,他們娘兒倆帶了那錠金子去鄉下買地。

石詠卻覺得不妥。

一來他覺得土地是不動產,將家裡現錢的一多半都砸在土地上,萬一有著急用錢的時候,怕是又要抓瞎了。另外,石家若是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子,在鄉下小地方,指不定出什麼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