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2 / 2)

於是石詠再也顧不上考慮自家的財政問題,而是集中精神去修那兩隻白釉碗。

當石詠將那隻白釉碗放在手中,仔細打量的時候,那種“熟悉感”又浮上心頭。這一對碗沒有款識,色釉也普通,因此單論這碗的價值可能的確不高,但是這碗型與釉色素淡脫俗,似乎透著主人審美不凡。

石詠心裡嘀咕,這不會真是那一位的碗吧。

不過話說回來,要真論起審美,那位,可以算是整個康雍乾三朝審美品味的巔峰了。

於是他開工,調大漆,補碗……

這次石詠修補瓷器更為精心,耗費的時間也就更長。尤其是那隻缺了一個口子的瓷碗,他用大漆補齊之後,反複對照打磨,力爭看不出絲毫人工補齊的痕跡。

在等待大漆乾透的時間裡,石詠又開發了一個小手藝——他會木雕,雕工很好,有天見到弟弟石喻在玩一根木棒,他順手接過來,三下兩下就將木棒的一端雕成了一個小人兒,偏生那形貌特彆像石喻。喻哥兒一下子喜歡上了,捧著在院兒裡瘋玩。

喻哥兒玩的時候,方小雁笑嘻嘻地從隔壁牆頭上探了個頭,也望著這邊。於是石詠也取了一小節木柴,在柴火一端三下兩下雕了個人形,卻是個女孩子的發式打扮,伸手給方小雁擲了過去,小雁一伸手就接住了,看了大喜,笑著說:“多謝石大哥!”

說畢,方小雁就從牆頭上消失了。

石詠知她是跑解馬賣藝的,身上有功夫,也不為方小雁擔心。

等到了日子,那一對碗已經徹底補好,並以金漆修飾。石詠自己將這一對碗放在麵前打量:碗早已被補得天衣無縫,然而碗身上那一道道用力延伸的金線則為原本太過質、略顯無趣的碗身增添了一種不規則的趣味。而那隻沒有碎,隻是缺了一個口的那隻碗,如今從外麵看上去,則像是有金色的液體從碗口一帶溢出來一樣,寓意極佳。

“缺陷……”

石詠放在桌上的那麵寶鏡這時候也突然冒出這兩個字。

“什麼?”石詠不免失色。

“缺陷!”寶鏡補充一句,“一見到這件器物,就是這個感受!”

石詠:唉……

豈料寶鏡接著說:“待看過一會兒,便覺得自然,自然之後便覺脫俗,脫俗之下,漸感靜寂,靜寂之後才是茫茫玄幽。石詠,你補起的這一對碗,叫人看了,就是這個感受!”

石詠忍不住閉目片刻,少時納頭向寶鏡拜了下去:“知我者,陛下也!”

“少來!”

寶鏡毫不客氣地嗔道。

“下回再上街,你得帶著朕,不然朕悶也悶死了!”

到了這個時候,一向傲嬌的寶鏡竟然也直接開口向石詠相求,可見這小院悠悠歲月,真的快要將這位給悶死了。

於是石詠將完全修好的一對白釉碗盛在原先的木匣裡,小心翼翼地拎著,懷裡則揣了武皇的寶鏡,出門去了琉璃廠。

到了琉璃廠鬆竹齋,卻趕上楊鏡鋅掌櫃又不在。石詠無奈,隻能將那對木匣交給店裡的夥計,托其轉交給楊掌櫃。石詠原本還想聽聽楊掌櫃對補好的這對碗的評價,順便旁敲側擊一下碗主人的情形,豈料都沒機會了。

這時候鬆竹齋的老板一掀簾子出來,見到石詠當即開口:“這位小哥,請留步!”

上回因為那隻螺鈿插屏的事兒,石詠曾經見過這老板一麵。他聽老板招呼得客氣,連忙轉過身,作了個揖:“主人有何吩咐?”

那老板連聲說:“不敢!”當下也自報了家門,說是姓白,曾聽楊掌櫃說起過石詠,特地想請石詠到鋪子後院去坐坐,詳談一番。

石詠今天進來鬆竹齋,早已感覺出那夥計今兒客氣得不同往日,心知必有緣故。他沒有拒絕白老板,心想反正去見識一下這時候的古董行後院,也不是什麼壞事,順便帶寶鏡去開開眼。

他隨白老板穿過鋪子的門麵,見門麵後麵是一間精致的水磨青磚小院子,院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園子角落裡則種著石榴和玉簪,牆根兒處還有一眼巨大的石槽,槽內盛滿了水,幾十條長約一指的金魚在水中悠然遊動。

園子儘頭是一座紫藤架,架下設了茶座,隻見有一人施施然坐著,聽見聲兒便抬起頭來,衝石詠和善地笑笑:“你就是石詠?”

石詠點點頭,衝對方作了個揖,開口道:“正是!”

坐在他對麵的是個年輕人,穿著青色緞麵的常服,頭頂的帽子正中綴著一枚和田美玉,被從紫藤架漏下來的日光映著,反射著柔和的光澤。

“我姓陸,你可以稱呼我陸爺!”

對方話音剛落,石詠就聽見寶鏡在悄悄提醒:彆輕視了,這人不簡單,是個龍子鳳孫的樣子。

石詠伸手在心口輕輕地按了按,表示他知道了。

麵前這人,的確是個年輕人,看年紀與他相差仿佛,最多比他大一兩歲,眉目清秀,身形挺拔,再加上衣飾華貴精美,石詠就算是想輕視,也輕視不起來啊!

“陸爺您好!”

就算沒有寶鏡提醒,他也能猜出眼前這人的身份——因為上次那位嚷嚷著要修螺鈿插屏的靳管事,此刻正垂著雙手,恭恭敬敬地立在這人身旁。

石詠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上回靳管事親口說過,那件螺鈿插屏是十六爺要送進宮,打算孝敬宮裡貴人的。

這點曆史知識他還是有的:

康熙膝下,有序齒的第十六子,名胤祿。

胤祿——陸爺者,祿爺也。

石詠就算是再老實,也知道這是個當眾落人薛蟠麵子的事兒,他們表兄弟之間無所謂,自己一個外人可就……當下他隻搖搖頭,說:“在下孤陋寡聞,這個‘庚黃’……卻是沒怎麼聽說。”

寶玉聽了嘻嘻一笑,命人取筆過來,在手心裡寫了兩個字,舉給薛蟠看:“彆是這兩個字吧?其實與‘庚黃’相去不遠。”1

眾人一看,隻見寶玉手裡寫的是“唐寅”兩個字,一時都笑道:“想必就是這唐寅了!”

薛蟠卻覺得有點兒沒意思,訕笑道:“許是一時眼花,看差了。”

寶玉此前見石詠避而不談,不去得罪薛蟠,大約覺得他有點兒虛偽,當下又追問:“石大哥哥,小弟都能想到的,你既是熟知古董文玩,不該不知道這唐寅唐伯虎吧!”

石詠坐在席上,隻一本正經地說:“薛大爺剛才說了是‘庚黃’,寶二爺也問的是‘庚黃’,我確實是沒聽說過‘庚黃’,所以答了不知道‘庚黃’……”

他一板一眼地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話音未落,雅間裡已經笑成一片,唱曲的姑娘手裡的琵琶也停了,離官剛給賈璉斟了一杯酒,手裡的酒壺險些合在自己身上。

賈璉笑著拍拍石詠的肩,說:“我這石兄弟啊,人特彆老實。所以他有個外號,叫做‘石呆子’!你們說說,這外號和誰的特彆配?”

“自然是薛大爺!”

旁人一起笑,卻也無人敢將薛蟠那“薛大傻子”或是“呆霸王”的外號直接說出口。

薛蟠見旁人拿他取笑,倒也不惱,舉杯衝石詠一揚,說:“石兄弟……”

他明明看著比石詠還要小一點兒,卻跟著賈璉稱呼石詠“兄弟”。

“難得你我有緣,今日一會,你要是不嫌棄,就喝了這一杯,咱們算是交了這個朋友!”話才說罷,薛蟠“咕咚”一揚脖,將手裡的酒盅一飲而儘。

石詠沒法子,隻得也將手裡的酒乾了。對麵薛蟠登時露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石詠對這薛蟠的第一印象其實不算壞,薛蟠就算是“紈絝”,至少也是個頗為直爽豪氣的紈絝。可是隻是一想到馮淵英蓮那檔子事兒,石詠就提醒自己,薛蟠同時也是個驕奢強橫,沒有任何法製觀念的紈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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